“我若不回来,你难道要一直病下去吗?又说胡话。”许琛道,“快午时了,你这几日都没正经吃东西,定是饿了,我带了些清淡果子来,你刚痊愈,也不能吃太油腻的。” “就只有果子吗?” “你若现在吃饱了,今晚要怎么吃?”许琛似是要将这一年多来的亲吻全数补过,搂着夏翊清边亲吻边道,“我今儿可是正经来送请帖的,母亲请你去府上一起守岁,小叔和晟王也会去。翊哥儿,你有家人,不必独自一人守岁的。” “好。” 这是夏翊清前二十一年记忆中过得最温暖的一个除夕,是真正的家宴。 姑父的病已大好了,人也恢复了精神,与姑母一同坐在屋里看着眼前的孩子们玩闹。伯父与小叔在一旁窃窃私语,说过两句便定要动手互相嬉闹一番,仁瑲仁珩笑着在院中奔跑嬉戏,身后是小心跟随的护卫厮儿们。而最为重要的,所爱之人就在身旁,并肩坐于廊下,十指紧扣,安静无言。 “四郎,”大长公主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你病刚好,若是累了就去歇着,不必撑着,如今我们也是熬不住的,过了子时便都各自休息,不用熬过整夜的。” 夏翊清笑笑:“我不累,如今在家里,可比宫中轻松多了。” 许琛在刚才便已退到院中去陪仁瑲和仁珩玩耍。大长公主顺势坐到夏翊清身边,说道:“两个月内烧晕了两次,你真是教人担心。” 夏翊清略带歉意地说道:“我也没想到此番会这般严重,不过现在已大好了,姑母不必替我忧心。” 大长公主:“好好歇一歇罢,这次卓儿的事情你不必再劳心,我与五哥都能解决好。” “麻烦姑母了。”夏翊清顿顿,又道,“事到如今,已不必再多思旁的了。那时我们已给过他机会,是他固执地要走到底,那便是谁也救不得他。” 大长公主轻叹一番,道:“开宇元年我与叔亭带一万骁骑卫从北疆千里奔袭回来替先帝解决了叛军。二十多年后,琛儿带着骁骑卫自南境回来替你解了困局,这大概是个轮回罢。” 夏翊清却道:“姑母这话说的倒是教我坐立难安了。那又不是我的皇位,知白回来,救的是嬢嬢和八哥。” 大长公主愣愣,终是温和说道:“你们都是我的侄儿,我不愿看你们手足相残。可是……大概这就是命数,仲渊几乎每一位皇帝手中都沾着自己兄弟的血。” 夏翊清沉默半晌,复才开口:“姑母,侄儿有一事相求。” 大长公主浅笑,说:“我知道。上月底太后谕令就已送至尚书内省和宗正寺,太后已准了荻黎和离。和离是在卓儿谋反之前,所以不会牵连于她。那日事发之前荻黎借口往永嘉府中去,好在她和行正见过面,倒也无妨。日后荻黎若想留在仲渊,便赐她一座府邸,再嫁亦可,按郡主出嫁仪式操办,若想回耶兰,便也随她。” “多谢姑母。”夏翊清松了口气。 “不过杨氏活不成。那时试图闯入你府邸的宏王府兵是她调派出去的,杨氏一族均参与谋反,是从犯。” “那绅儿呢?” 大长公主笑容凝滞片刻,少顷,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骁骑卫只救下了准备自缢的杨氏,绅儿……被杨氏溺毙,捞出时身上已凉了。” 夏翊清只觉胸中一阵剧痛,寒气直入肺腑,刺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一时竟咳得难以呼吸。大长公主连忙给他拍背顺气,许琛也赶紧跑了来:“这是怎么了?”许琛上前想要扶起夏翊清,可夏翊清紧紧抱着许琛的一条手臂,直蹲了下去。依旧咳嗽不停,完全无力起身。许琛只好蹲下给他拍背顺气。足过了有一刻,才渐渐止住了咳喘。 大概是蹲了太久的缘故,夏翊清甫一站起就觉得眼前发黑,连忙抓住身旁的许琛,好歹是站稳了。 大长公主心疼地说:“琛儿,扶他去你那儿歇了罢,天气太冷,别再让他受寒。” 回到侯府寝室,夏翊清连喝了三杯温水才算是将喉咙中的血腥气盖住,许琛帮他换衣梳洗,直待躺到床上,终是放心不下,问道:“方才你是怎么了?” 夏翊清:“吸了冷风,一时呛住了。” 许琛轻叹一声,劝道:“你病还未好全,莫要再思虑过多。” 夏翊清缓缓开口:“哥,我累了。” “那便睡罢,我陪你。”
第136章 一百三十六 盟国 这几日夏翊清睡了太多觉,除夕夜更是早早睡下,是以初一清晨他难得比许琛起早一回。彼时不过四更一点,侯府尚未有人醒来,他略想了想,便敛起气息出了房间。 四更四点,许琛准时醒来,却发现身旁已空,他坐在床上喘过两口气,便准备起身去寻。待拉开卧房门,却见夏翊清正坐在桌前看着他。 “你……”许琛立刻走到夏翊清身边,“你怎的这般起早?又没睡好吗?” 夏翊清拉着许琛坐下,将桌上的一碗面推至他身前,道:“给你洗手作羹汤,快尝尝。” “你竟还会做饭?” “我只会煮面,有时忙到夜了,我就和安成一起往厨房去,做些面吃。今早我醒得早,看你家厨房有现成的面,便做了两碗,快趁热吃。” 许琛立刻拿起筷子,不过一口他便心中犯了酸,这味道,断然不是一两次便能做出来的。这一年来,他怕是常常忙到深夜。许琛不欲教夏翊清看出自己心中盘算,便埋头专心吃起了面。 夏翊清见他这模样,无奈笑笑:“你慢些,没有旁人同你抢,留神噎着。” “是你做得太好吃。”许琛道,“我家翊哥儿真厉害!还好早已被我拐回了家,不然我定是要悔死了。” “又这般口无遮拦的!”夏翊清嗔道,眉眼间却尽是笑意。 吃过饭后,见时间还早,夏翊清便拉着许琛去往书房,许琛打趣道:“我一年未归,这书房莫不是已成了你的?竟是这般轻车熟路,倒像是在你自己府中似的。” “我早已熟悉你府中四处,又不是现在才知晓的。”夏翊清将许琛按在椅子上,道,“我备了份礼物给你,你莫要提前看,将眼睛捂住。” “是什么?怎的这般神秘?”许琛将手盖在眼前,“可别是什么吓唬人的活物。” 只听得一阵窸窣响动,夏翊清亲自拉开许琛手,道:“可以看了。” 许琛缓缓睁眼,只见书桌上摆放了一幅画,画中一红衣女子站在河边,手中还牵着一个孩子。许琛惊喜万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描着那红衣女子的轮廓,喃喃道:“这是我阿妈……” 夏翊清道:“这是我梦见的,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定然是的!”许琛激动说道,“这是土拉河!是当年克烈的驻地,我认得的!你从未去过,却将它画了出来,那便是真的!” “你喜欢便好。” “翊哥儿,”许琛站起身来抱住夏翊清,“谢谢你。” 太康二年的正月,喧闹之中难掩悲戚。京中高官家中多少有些损伤,虽都是些厮儿女使,但终究也是家中人。那晚火光冲天,喊杀声起,身着不同盔甲的士兵往来奔走。直到次日中贵人赴各处府邸派送年节礼,官员们那提起来的心才落回原处。 正旦朝会,百官拜谒,与崇庆殿见天家太后,行叩拜大礼。又见大主与晟王皆以朝官礼仪,与寭王及先帝其他皇子并列百官之前,便知如今是真的换了天地。 因着赤霄院从中协助,己亥逼宫案处理起来颇为迅速。到初三时证据已然完整清晰,只余宏王口供。 在审理逼宫案时还牵扯出了许多陈年旧案,其中最为惊人的便是当年勇毅伯之死。 开宇五年,勇毅伯突发急病离世,然这“急病”竟是文庄公靳庚安插在勇毅伯府中的探子所为。开宇七年,御史失踪案则是因那几名御史查到了勇毅伯之死的真相,开宇十年谏议院陆恩远与御史台吴方袁被杀,则是因他二人查到了御史失踪案的线索。五年内,因勇毅伯之死而先后被灭口的朝臣及相关人员总计百三十九人,全数由文庄公靳庚的心腹护卫所为。虽靳庚不认,但那护卫已然招供,赤霄院所留当年被招募的杀手的口供以及大长公主昔年截下的一封御史遗书全数交付与大理寺和刑部。至此,深埋十余年的几件悬案冤案,终于大白于天下。 靳庚不招认,是以许多人都想不通靳庚为何会做此行径。后来,负责审理此案的晟王在两府宰执几番询问后,终是隐隐约约地说了一句:“当年勇毅伯险些做了靳庚的妹夫。” 至此,再无人询问。他们心中清楚,靳庚也不过是先帝的一把刀罢了。勇毅伯当年手握兵权,又以“战事为重”为由婉拒先帝赐婚,先帝定然是对他生了不满和怀疑。靳庚的幼妹倾心于勇毅伯,为他竟等过了二十岁,在得知被拒婚后万念俱灰,一条白绫悬于梁下。靳庚心疼幼妹,兼之揣度了先帝心意,几番捏造勇毅伯居功自傲,教先帝终是厌弃了勇毅伯,便亲自出手替先帝做出了这般事。直到开宇十年陆恩远和吴方袁被刺杀后,这事的后续才算彻底清理干净,也便是在那一年,靳庚成了文庄公,渐渐隐退,淡出了众人视线。 靳庚此人当真算得上是禽兽不如,他于外州府各地皆有私宅,豢养了男倌女伶数百人之多,最大不过十六岁。循着证据查去,竟发现了一年仅十三岁的女孩已身怀六甲,而其中更有母女共侍这般淫乱之举。昔年江宁府的失踪案只是冰山一角,这些年来各地接连有略卖失踪案发生。靳庚是最高阶的买家,此外京中和外府州更有许多官员如当年秦淮漳、安淳槐之辈般同流合污。细细查下去,六部四寺官员竟都有涉及,或是接受馈赠,或是一同玩乐,或是干脆做起了那输送买卖的勾当。 靳庚与夏卓清的关系要从夏卓清的生母赵氏说起。赵氏的兄长因壬午之乱受牵连,原是该腰斩示众的,最后靳庚从中斡旋,竟只得了流放。且流放后不久便逢大赦,被私下接回了京,一直在靳庚身边。夏卓清日渐长成,皇后一直未有所出,所以后宫诛子皆有机会。靳庚在得知夏卓清已在宥王身边埋下内应,且在京西路已然开始筹谋后,便直接帮着他设计了千秋节那一场乱局。后不慎被魏拓发现了痕迹,便干脆以利诱之,将魏拓拉入麾下。 靳庚在江宁府事后让靳逢佑去接触夏翊清,一是为了试探他们是否查到实证,二是留下后路。当时夏翊清虽有意收敛,但初次办差已是得体,引得靳庚心中担忧不已。可夏翊清对外向来不显露亲疏,靳逢佑几番讨好,都并未得到好处。后先帝驾崩,宏王被贬,靳庚原是打算放弃,却听闻夏翊清从刑部调出了陆恩远的案卷,他怕东窗事发性命不保,便再次撺掇夏卓清起事,二人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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