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长公主独自一人走入侯府,归平立刻行礼,长公主摆手:“我进去看看他。” 归平:“长主,郎君已经睡下了。” “我知他睡下了。”长公主看向归平,“你是跟了他这些年不假,但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带回来的。” 归平立刻闭了嘴,不敢再阻拦。 半个时辰后,长公主走出寝室,轻声道:“你随我来。” 归平听话地跟着长公主走到了厢房,跪地。 “说实话。” 长公主在家是当家主母,在军中是他们的主将。虽然如今挂印,但这些年来在公府和侯府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如今长公主发话,归平自然不敢再隐瞒,便如实说道:“七月初二,郎君带着骁骑卫清扫南凉边境。原本一直无事,也取出了许多还未炸开的铁火。当时郎君已然下令回撤,未曾想战马突然踩到了一颗埋得很深的铁火……” 归平顿了顿,整理好情绪后才继续说道:“那是个连环铁火,共二十三颗,当时郎君的马踩到第一颗,后面的铁火立刻炸开片。好在郎君反应迅速,在铁火炸开的瞬间就离开了马背,但还是被震伤了肺腑,而且因为离得太近,黑甲被震碎,三十多块碎片扎在了身上。当时郎君让我们必须将南凉骑兵赶出去,同时下令封锁了消息。郎君原是想让我扮做他,但我们出来得急,没带着四叔之前做的面具,再加上郎君恢复得不错,所以后来就没瞒着军中,只是怕家里担心,没让人传信回来,七月份的那封家书也是郎君口述我代笔的。” 长公主长出了一口气,问道:“他躺了多久?” “将近三个月。”归平回话,“最开始时郎君一直不大清醒,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到九月底时才能不用我们扶着自己走路,能走之后倒是恢复得快了些,只是瘦了非常多,也不太能负重,直到回来的前几日才勉强能穿得住甲。” 长公主沉默了足有一刻才缓缓起身,语气平静地说:“我今晚没来过,你也什么都没同我说。” 次日午后,夏翊清携礼拜访平宁侯府。归平却先将夏翊清引入了书房,书房内有一扮作男装的女子,见到夏翊清后拱手行礼:“四大王安好。某姓孙,草字白薇。” 夏翊清见她扮作男装,原道是为见面方便,未曾想她行礼说话皆以男子方式,又知她独自一人便往那伤病所去,料定也是个不囿于闺阁的女子,便道:“孙郎不必多礼,这本是你表兄家,合该你为主,我为客才是。” 一个时辰之后,夏翊清进入了许琛的寝室。 许琛原是在榻上休息,听到动静之后猛然睁眼,从榻上直接跃起,匕首出鞘,一股凌厉的杀气直奔夏翊清而来。 “知白!”夏翊清立时用轻功往后退去。 “和光?”许琛在看清来人后立刻收了匕首,“抱歉,我吓到你了。” 夏翊清松了口气,走到许琛身边,抬起手给拭去他额间汗珠,道:“怎的出了这多汗?抱歉,是我吓到你了。” 许琛雨带歉意:“这半年在军中惯了,竟是忘了自己已然回家。” 夏翊清环住许琛如今瘦得惊人的腰,半晌才哽咽道:“我险些就见不到你了。” “你别哭,”许琛连忙哄道,“我最怕你哭了。” 夏翊清将下颌放在许琛肩上,吸了吸鼻子,低声说:“我在京城帮着礼部和太常筹划大姐的婚事,帮着天家重整户部,在两府听他们高谈阔论各部各项事宜时,你在南境军帐之中昏睡。我还在想待你年底回朝时同你说说这半年来的变化,可你险些就回不来了,在我丝毫无知之时,你自己在鬼门关外绕了那么久……” “都过去了。”许琛抚摸着夏翊清的后背,“我命大,阎王不肯收我!” “呸呸呸!”夏翊清放开许琛,连啐了几声,“大年下的,说话竟还没个禁忌!” 许琛取下夏翊清的幞头,揉着他的头发,道:“我的翊哥儿又长高了。” 夏翊清稍稍后退一步,丈量片刻,说道:“我现在不用踮起脚就能亲到你了。” “我是不会再长了,”许琛摸着夏翊清的脸,“你可慢些,再长下去就要超过我了。” “不想我超过你吗?”夏翊清问。 许琛道:“那倒不是,只是若比我高了……有些事就不方便了。” “没个正形!”夏翊清低声嘟囔道,“明知做不了,却还招惹我。” “无妨,”许琛安慰道,“你若想便做上一回,左不过我再多歇几日罢了。” “我舍不得。”夏翊清拉着许琛坐回至榻上,“半年时间能恢复至此已然不易。孙娘子医术很好,想来与她多见病患有关。知识她说回到家后再煎制汤药容易让她父母发现,所以就托我替你调理。只是……” “怎么了?” 夏翊清有些犹豫:“我可曾有何事招惹过她?” 许琛笑着说:“她总是那样,伤兵所那般血肉模糊她都不曾皱过眉。” “那便好。”夏翊清这才放心,“不过孙太医平日里也是那般淡然,想来孙娘子这脾性是随了他。” 许琛心中想道:你也一样啊!总是将事情都藏在心里。 夏翊清见许琛不说话,便问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许琛摇头,又是沉默半晌,才道:“跟我说说可好?祐渊寭王。” 夏翊清轻叹一声:“如今已非我能左右,是必须要去做了。平章军国事,三日一朝。宏王虽也可去两府,但终究只是为了平衡。他是偶尔前去听政,我却从未休息。不去两府坐班时,我都是在勤政殿帮天家看奏疏。此事很少有人知晓,天家以纾儿的名义特赐我可以时时进宫,便是为着这个,我进宫后自福宁殿直入勤政殿,不为外臣所知。昨儿你可见到勤政殿屏风后的桌案?” 许琛点头。 “天家是故意的。”夏翊清解释道,“外臣进勤政殿,挡在我桌前的屏风皆不透光,只道是普通屏风,至今知道我常在勤政殿的外臣不足十人。” “和光……”许琛低声问,“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夏翊清宽慰道:“倒也不会立时,或许还会有变数。” 许琛:“你既知道当年言清之事,就该明白我的担心。” “我和言清不一样,我毕竟是正统皇子。”夏翊清直视着许琛双眸,“你信我。当年言清没做到的事情,我能做到。” “你……” “我可以。”夏翊清笃定道,“我同小叔聊过,他口中的那个政通人和的清明盛世我很向往,我想为之而努力,我也相信我能做到。” “好。”许琛颔首,“你既决定了,便放手去做,有我陪着你。” 腊月二十五,公主宅。 许琛看着上座的二人笑着说:“我今日是来补贺礼的。” 袁徵:“许侯这是折煞下官了,我们本该给你这红娘送礼才是。” “不给你送礼!”许琛含笑将锦盒递到永嘉面前,“我这礼是给永嘉的。” 永嘉开心地拿过盒子:“就知道知白哥哥不会忘记我的礼物的!” 许琛:“我知你不爱钗镮俗物,但我也确实没旁的可送,你别嫌弃。” 永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镶珠累丝鸿雁衔绶金簪,簪体还雕刻有雁羽纹路。 “喜欢!这簪子跟旁的不同!”永嘉对那鸿雁衔绶的纹案十分满意,“知白哥哥送的什么我都喜欢!” 许琛连忙道:“如今有了驸马都尉,这话休要再说了。” 袁徵却道:“许侯不必如此,当年之事公主已全数告知于我。我该多谢你才是,若非你当初那一番话,如今我怕是还没有机会。” 许琛招手示意,平留立刻送上一方锦盒。 “方才是玩笑话,你的礼物自不会少。”许琛将盒子递与袁徵,“我想你定会喜欢。” 袁徵接过锦盒,打开来看。盒中并非金银玉器,而是一册书卷,封套上“子丁文集”四个字让袁徵立刻站起身来,惊喜道:“竟是子丁先生文集!还是初版!” 许琛面带微笑地说:“看看扉页。” 袁徵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 “贺 袁行正 合卺之喜”,落款是“子丁”二字。 “这竟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自可以去核对笔迹。” 袁徵已喜不自胜:“许侯,你怎的会……你如何拿到的?” 自然是到晟王府让小叔去写的了! 许琛道:“我侯府能挂着子丁先生的墨宝,自然也能给你求到这个。” 袁徵大喜过望:“多谢许侯!这礼物……太贵重了!” 许琛:“你可要收好,莫要别让旁人看见,尤其是你昭文阁那些学士,若是都来找我求子丁先生的墨宝,我可是没那么多面子卖的。” 袁徵用力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是要珍藏的!” 许琛笑笑:“行正,我借你家公主说会儿话,你可介意?” “许侯说笑了。”袁徵立刻起身,“你们说,我先去后面了。” 等袁徵离开后,许琛示意永嘉公主往外看。永嘉笑着说:“我还以为知白哥哥不知道呢。” 许琛:“归平好歹跟了我这些年,我自是知道的。” “我问过采芷了,”永嘉说,“她是愿意的。” 许琛:“这次南境一战颇有些危险,归平心中也犹豫起来,毕竟我现在拿着兵符,若再起战事,纵然我不同意,归平也定会坚持与我同行,战场刀剑无眼,他怕耽误采芷。” 永嘉笑了笑:“采芷懂事,她自是明白的,让他们自己去说。不过即便定了亲,也不能现在就嫁。” 许琛:“那是自然。总要等你腹中孩儿瓜熟落地才行。” 永嘉羞得垂首不言。 许琛打趣道:“这一转眼,那跟在我身后求着我叠纸船的小公主竟要做母亲了!” “知白哥哥!” “好了,不逗你了。”许琛道,“归平并非奴籍,又与我一同长大,我待他如手足。采芷亦是自小跟随你的,我想让他们二人走过明路,不能当女使配厮儿那般糊弄过去。” “那是自然。”永嘉道,“这是你侯府与我公主宅结亲,你的聘礼可要备足才是。” “我必定将六礼做齐,绝不会亏待了采芷。”
第120章 一百二十 乌霜 开宇二十三年正月初六,晟王府。 许箐埋首于案前已然许久,许琛陪坐了小半日,终是开口道:“小叔歇一歇,今儿刚初六,朝廷都还没开朝,你这又是忙些什么?” 许箐没有抬头,只是说:“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了。” “一个时辰前你已说过这话了。”许琛站起身来活动着自己的腰,“我坐得累了。” 许箐:“你那是伤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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