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许琛说:“因为我知道他们希望我过得好,而我在努力地过得好,让他们放心。” 夏翊清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问道:“你一直不曾想起以前的事,是也不在意了吗?” 许琛沉默片刻,答说:“我已想起来了。” 夏翊清吃惊道:“你何时想起来的?怎的从未表露出来?” “发了次烧,做了个梦,想起来一些事情。”许琛笑笑,“与我猜想得相差无几,算不上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我便没说。” 夏翊清以为许琛不想多说,便没再追问。 未料许琛却开口讲述起来:“我当初被人拉入密室,亲眼看着阿爸被扎达兰的人杀死,待我醒来时已在边塞的一个小城里了。自醒来后便有人照顾我,教我读书识字,直到开宇十年,有人到那县城来看我,他问我想不想随他离开,我拒绝了。” 夏翊清追问:“后来你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许琛笑笑:“又过了一年多,那人又来看我,他带我去了医部,告诉我那些都是我的族人,他们过得很好。那时我年岁渐长,但心中颇为执拗,阿爸去世时的模样总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心中满是仇恨,总想着报仇。那人对我说,回到临越后会有人帮我给阿爸报仇,我便跟他走了。” “那该是开宇十二年左右,可你是十三年才遇到姑母的。”夏翊清道。 许琛:“因为那人在带我回京城的路上病了,其实不是病,而是毒发。毒发之后他不得不摘掉面具让医生看诊,到那时我才看到他的真实容貌。” “是小叔……” 许琛点头:“小叔那次毒发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来,休养半年多才算彻底恢复,这一下便耽搁到了十二年底。我那时问他,是不是我看到了他的脸,就不能再活着了。” “他吓唬你了?”夏翊清追问。 许琛笑着回忆道:“他给我灌了一碗药,我直接昏死过去。醒来后他便同我说,这就是死的感觉,人死之后无知无觉,我那些年一直忘不了阿爸的死,只是在折磨自己。当时晟王一直在陪着小叔,小叔就同我讲,他昏迷时万事不知,但我能看到,晟王已经急疯了,所以这世间从来都是清醒之人最痛苦。小叔让我自己选择,是继续带着所有记忆和仇恨过一辈子,还是他帮我忘记过去让我从此可以好好生活,或是干脆一碗毒药死了干净。我那时其实是懂事的,我念念不忘阿爸的死,那几年过得十分痛苦,我知道那样无用,却根本无法自控,最终我选择了忘记过去。” “小叔不会给你毒药的。” 许琛点头:“对,我猜无论我选择哪一种,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忘了过去然后被母亲捡回家。” “难怪。”夏翊清感叹道。 “难怪什么?” 夏翊清说:“我之前问过小叔,他说是你自己不想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我到京城一年一直没能彻底安下心来,小叔最后还是决定让父亲母亲告诉我当年克烈的真相。我从草原回来后他试探过我,但我当时确实没有想起来,只有一些零星的记忆。小叔说得没错,是我自己不想想起来,因为我一直都认为那段记忆无关紧要,或者说是我从心底接纳了在临越的生活,害怕之前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会颠覆我现在的生活。” 夏翊清握着许琛的手:“我懂,就像我当初犹豫不决,求你帮我打开母亲留下的盒子一样。” “对,就是那样。”许琛想起那时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时你那般害怕,我倒是真的理解你。” 夏翊清问:“你这些年就真的没有想起来过?” 许琛坦白道:“有怀疑过,小叔毒发时我便有了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来,后来我也没去深究。如今记忆恢复,只觉小叔更不容易了。那些年父母常年在各地带兵,很少在京中,就算领了我回去也定然无法好好照顾我,一直到他们在京中稳定后小叔才将我送到他们身边。这些年来小叔一直在默默替所有人盘算,他身上带着毒,不知何时就会毒发,这些年来为了我们算得上殚精竭虑了。” 夏翊清轻叹一声:“是,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小叔太累了。” 许琛:“你也一样,你们这种聪明人都活得太过辛苦。我们一回到城里,就又要开始之前那般生活了。” 夏翊清:“你也不傻,你只是不愿去算计这些而已。” “我是不愿算计,但我也真的算计不过。”许琛坦承道,“我确实没有你和小叔想得远,魏拓和西楚的那些事情,就算是你让我去做,我也定然做不到。我有时在想,恭敏贵妃究竟有多聪明,才能生出这样聪明的你来。” 夏翊清:“你这是在夸我吗?” 许琛:“自然是夸你了!” 夏翊清含笑道:“可我觉得你更聪明,因为你能懂我。” 许琛转身与夏翊清对视,颇为郑重道:“我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所以才能懂你。” 夏翊清稍稍抬起头:“既然你懂我,那你该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 “那是自然。”许琛低头吻上了夏翊清的唇,这一个吻缠绵悠长,甜到了两个人的心里。
第102章 一百〇二 回城 腊月二十,车驾回京,直入大内。 许琛手持兵符,跪地行礼道:“请陛下收回兵符。” 夏翊清更是跪地请罪:“臣用亲王手令让平宁侯调配骁骑卫,请陛下恕罪。” 天家起身,自许琛手中接过兵符,又亲自将二人扶起,道:“此处是勤政殿,不必行大礼,坐下回话罢。” 待二人落座,天家说道:“当时大雪封城,你们是事急从权,若是没有你们,疫病怕是要蔓延至京中,你们无罪,骁骑卫也无罪。” “谢主上。” 天家缓和语气,关切了一番许琛的伤势及病情,方才转顾夏翊清道:“翊儿气色好多了。” 夏翊清:“之前是臣愚钝,让主上担忧了。” 天家喝了口茶,问:“想通了?” 夏翊清:“臣在山下看到那些灾民,一盆炭火、一碗热粥就能让他们欢喜,心中突然就明朗了。臣生来就有如此优渥的生活,从来没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担忧,与灾民相比已是太过幸福。臣所拥有的,是他们一辈子求之不得的东西,臣的那些愁思,根本就是闲出来的胡思乱想罢了。” 天家笑笑:“你是朕的皇子,是仲渊的亲王,又如何能与普通人相比?” “臣只是看到灾民有感而发。其实天灾之中无谓贵贱,皇子与百姓皆是肉体凡胎。知白武功颇高,可风雪来时我们依旧被困在山中难以出行。我们穿着厚重的氅衣绣衫依旧连番风寒感冒,足见天灾与疾病从不会因出身而有所异同。” “看来你这段时间想了不少。”天家道。 夏翊清垂首:“是,知白也劝了我很多。” “如今既想通了,便该打起精神来才是。”天家停顿片刻,终是将话题转到了重点,“庇护所的想法是谁提出来的?” “是臣。”夏翊清回话道,“当时雪一直不停,知白下山看过,便说别院房间众多,不如腾出来给受灾的百姓。但那些百姓毕竟都不会武功,总不能让知白和他两个护卫用轻功一趟趟带上山去,臣便提出在山下搭起帐篷方便安置。” 天家:“那你每次下山都是知白带你下去的?” 夏翊清点头:“是,都是知白带臣往返别院和山下的。” “倒是辛苦你了。”天家看向许琛道。 许琛回话:“四大王比较轻,若真是个彪形大汉,臣还真带不动。” 天家笑道:“也对,翊儿确实清瘦些,不过你也确实不易,风寒未愈就下山去帮忙了。” 许琛:“臣只是略感风寒,而且当时山下庇护所初立,臣还是亲自看过才放心。” “跟叔亭一个样子。”天家回忆道,“开宇十年北疆大雪,叔亭让长羽军挪出军帐给边塞百姓,亲力亲为安排灾民,自己冻病了也不说,最后是实在爬不起来了才罢休。” 许琛:“义父说过,军中一切都是百姓税收供养的,百姓养着我们,我们也该保护百姓才对。” 天家愣了愣,轻叹一声,道:“这话不是你义父说的。不过无论这话是谁说的,他都说得很对。” 沉默片刻,天家吩咐许琛退到外间等候。 待许琛离开后,天家道:“翊儿,卓儿的王妃已有了身孕,你如今也已十七,是该考虑婚事了。” 夏翊清听言立刻起身跪地。 天家未料这一出,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夏翊清郑重叩首,道:“请主上屏退左右。” 天家虽然不明,但终归是依了他,吩咐陈福带着一众内侍退到殿外。 待听得殿门关闭,夏翊清才道:“主上赐婚乃是天恩,臣不该拒绝,但是……臣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不能?”天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夏翊清抬起头,眼眶微红,哽咽着说:“父亲,儿不能。” 天家惊得直接起身:“你!你怎会?” “儿从小就不能。”夏翊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再度叩首,“儿这两年读了些医书,开府之后也曾偷偷去拜会过名医,但所有郎中都说这是天生的,没有办法。之前还偶尔有过一两次,可这次中毒之后就再也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天家震惊到无以复加,“可曾找太医看过?” “儿从未同旁人说起,更不敢让太医知晓。”夏翊清偷偷看眼天家的神情,顿了顿,继续道,“父亲若赐婚,儿自可以应下,婚后也可以想办法推脱一二,但不可能一直不圆房。这事是瞒不住的,更何况……爹爹,儿是皇子,若这事被外人知道了,丢的是皇家的脸面啊!” 天家被这一声“爹爹”惊得愣在当场,半晌才颓然开口:“你真的……不行吗?” “确实不行。儿这次中毒后心思郁结,也与此事有关。” “魏拓!”天家怒急,竟将茶盏摔到了地上。旋即又朝外喊道:“都别进来!” 夏翊清跪在地上:“爹爹息怒,是儿无能。” 天家将夏翊清扶起,愧疚心疼更盛:“翊儿,是爹爹对不起你。” “儿不敢。”夏翊清恭谨地说,“爹爹还有二哥,还有五哥、六哥、七哥和八哥,未来还会有很多皇子皇孙,只是儿福薄,不能为皇家绵延子嗣。” “可你毕竟是皇子,到了年纪不娶亲,终归是会惹人非议的。” 夏翊清:“伯父也至今未娶,只要儿像他一样,就不会有人在意的。” “不行!”天家皱着眉摇头,“你既已经迈入这朝堂之中,就再没有脱身的道理!你对百姓颇多上心,也不是全然不懂朝政。五哥一辈子就同那些诗词打交道了,他没志向,可你不同,你是想让仲渊变好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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