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安静地走了半个多时辰,夏翊清轻声道:“我想回去了。” “累了吗?不如先坐下歇歇?” 夏翊清拢住氅衣说:“我有些冷。” 许琛侧头看去,见夏翊清两颊微红,唇色却苍白如纸,连忙抬手去摸他的额头,紧接着便解下自己身上的氅衣,从前面将夏翊清裹住:“你起烧了,我抱你回去。” 那带着桂花香气和许琛体温的氅衣让夏翊清顿时觉得十分安稳,他只在心中挣扎了一瞬,便钻入许琛的怀中。 许琛将夏翊清打横抱起,这才发现夏翊清已不住发抖,心中更是自责:“都怪我,拉着你走了这么久。” “我也是刚刚才觉得身上有些发紧。”夏翊清在许琛肩头蹭了蹭,说道,“这回真是来养病了。” “抱紧我,马上就暖和了。”许琛不忍夏翊清再这般难受,用轻功直接带他回了院子。 见他们这般姿势回来,原本在耳房闲聊的随从立刻跟了上去。 许琛边往正屋走边吩咐道:“他起了烧,归平去请姑父来,平留去加床被子,安成跟着进来伺候他换衣。” 三人立刻各自忙开。 这次是借着休养之名出来,所以天家特意派了孙石韦随行。这边屋内刚刚安顿好,归平就引着孙石韦进了屋来。孙石韦诊脉片刻,便示意许琛外间说话。 许琛:“姑父,刚才我同他在外面走了半个多时辰,可能是吹着风了。” 孙石韦说:“一会儿我去开副药,四大王服下后把汗发出来就好。” “姑父费心了。”许琛拉着孙石韦走到正屋廊下,说,“此处无人,姑父跟我说句实话。” 孙石韦答:“四大王原本身子就弱,虽然他年轻,自己又懂得些保养,但毒就是毒,总会有影响。” “是旧毒还是新毒?”许琛追问。 孙石韦愣了一下,说道:“你既知道我就直说了。旧毒虽已祛,但经脉损伤不可逆,因此身体也肯定比常人要弱,往年冬日里他总会病上一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至于这次,四大王提前吃了解毒的药丸,而且毒摄入不多,所以看起来并无大碍。但是这一年来他殚精竭虑,如今尘埃落定,骤然松了心神,才会被寒风侵体。” 许琛叹气:“他这是太累了。” “确实是劳累过度。”孙石韦顿了顿,又道,“我可以治病,但四大王这心里的事,我是治不了的。” “我知道了,多谢姑父。” 孙石韦道:“知白,你也劝劝四大王,别把事情都憋在心里,你们还这般年轻,思虑过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许琛摆手:“我哪有思虑?姑父可别拿我同他比。” 孙石韦看着许琛道:“你只是看上去不在意罢了。你和四大王这一年来明显都沉默了许多,我多句嘴,心里放不下的事情不如就干脆丢掉,有什么事能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既然天家放你们二人出来休养,就放下心来泡泡温泉放松一下。京中不会出事,而且就算有事,还有许公和长主,还有四舅兄和晟王,难道你怕他们护不住你们吗?” 许琛轻轻点头:“是了,姑父看得清楚。” “我这是不忍心看你们自苦。”孙石韦叹气道,“说句放肆的话,我毕竟也算你的长辈。你和四大王比我家观音大不了几岁,心中却要扛着这么多事,我是心疼你们。” 许琛笑笑:“哪里放肆了,姑父本就是我的长辈。我明白姑父的意思,我会好好劝劝他的。” 孙石韦点头:“那我去开药了,你也不必太担心,只是普通风寒,发了汗就会好。” 许琛目送孙石韦离开后便转身回了房间。安成等人见许琛进来,便知趣地退了出去,留二人独自叙话。 许琛拧了手帕放在夏翊清额头,柔声问道:“怎么不睡会儿?” “不想睡。” “我在。”许琛将自己的手放到被子里握住夏翊清的手,“你安心睡。” “吃了药再睡。”话虽如此,但夏翊清一脸倦容,连声音都有些飘忽,似乎立时就会睡过去。 许琛劝道:“你若是累了就睡,等药煎好我叫你便是。” 夏翊清没有说话。 许琛:“是不是想要我抱着你睡?” 夏翊清应声。许琛起身挪动位置,让夏翊清躺在自己双腿之上,轻声哄着:“我搂着你也定然不舒服,枕着我的腿睡可好?” 夏翊清应声,顺从地躺在了许琛腿上,侧过身将脸埋在许琛小腹处,不过片刻就安静睡去。 许琛原打算等夏翊清睡熟后就将他放回床上,未料到自己腰间的香囊不知何时被夏翊清紧紧攥住,现下他刚入睡,若是直接挪动,怕又弄醒了他,便就只好暂时作罢。许琛摸着夏翊清的乌发,心中满是心疼————夏翊清平常在外是个谦卑低调的亲王,做事谨慎,说话从没有错漏。可单独相处时,他却像个孩子般缠人,无人时便定要抱着搂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夏翊清一向睡眠不好,他自己制的安神香也作用有限,反而是那加了桂花的四合香总能让他睡得安稳。自那年除夕后,许琛每三个月便会带些香丸给他,后来夏翊清出宫开府,却并未在府中花园种下桂花,许琛问过他,他却推说只有侯府的桂花有用,便是在那时,许琛才明白夏翊清究竟有多需要自己。许琛不忍去想之前那些年夏翊清是怎么忍下来的,在鸾仪阁清冷的宫室内,或是那个无人知晓的密室中,他是如何挨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的。 夏翊清从小没有生母,父亲又是那样的冷漠和疏离,养母对他虽是照顾,但碍于宫中耳目,只能装作不在意,无法满足他对父母亲情的需要。明明就是个缺爱的孩子,却从来不显露,不要求。若不是如今与他坦诚了心迹,夏翊清依旧是掖着藏着,那“采葛”二字已经是他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了。 许琛心疼他,爱护他,一直宠着他,给他所有的信任和包容,便是想让他安心,可夏翊清心中还是不安稳。许琛原是想借这次独处与夏翊清好好谈一谈,未料到还没斟酌好如何开口,那人却先病倒了,一时愁绪满怀,无声叹息几番。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许琛怕吵醒了夏翊清,便没有答应,只用内力震了一下门栓。好在归平机灵,听到响动便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待归平走到床前,许琛轻轻托住夏翊清的头,让归平将香囊从自己腰间解开,然后二人一起将夏翊清安置在床上,在确认夏翊清并未醒来后才放心出了门。归平关好房门,见许琛僵硬地坐到廊下,连忙问:“郎君这是怎么了?” “我腿麻了。”许琛揉着腿说,“你刚才是把药拿进去了?” 归平点头。 许琛:“先放着,等他醒了再说。我看他这个样子,大概昨晚根本没睡,今儿在马车上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这会儿也刚睡了小半个时辰,让他多睡会儿也好。” 归平蹲下帮许琛揉腿,见自家郎君腰间空荡,便生了几分促狭之意,说道:“还好府里丫头做的香囊多,不然这出来一次就少一个,怕是要‘入不敷出’了。” 许琛笑着弹了个爆栗:“话多!” 归平手中未停,倒是收了戏谑,问道:“四大王这次病得突然,是不是跟宫宴中毒有关?” 许琛点头:“毕竟是毒,总归是伤身体的。” 归平低声道:“四大王也太冒险了些,竟真的让自己中毒。” 许琛:“有时为了达到目的,明知危险也要去做。咱们在阵前不也一样吗?” “可这毕竟不是战场啊。”归平说道。 许琛:“这前朝后宫就是他的战场,这些年你一直跟着我,他经受的那些事情你也都看在眼里,虽说没有真刀真枪,但完全不比我们在战场上轻松。战场上我们经历的都是看得见的,可他面对的都是看不见的。” “是了。”归平点头,“四大王面对的事更难一些,也就得更小心谨慎。” 许琛示意归平不用再按,吩咐道:“去让厨房备些清淡的,他中午吃得不多,醒来可能会饿。” “郎君放心,我已经叮嘱过了。郎君心疼大王,我们也得心疼郎君才是,这种小事就不用郎君操心了。” 许琛笑着戳了一下归平:“你啊!以后哪家姑娘嫁了你一定很幸福。” 归平低头,并未接话。 许琛看向归平:“你也不小了,就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 归平摇头。 “真没有?”许琛问道。 归平:“真没有。郎君就别替我操心了。” 许琛站起身来,伸出手摸了摸归平的衣服说:“衣服不错,绣工也很好。” 归平瞬间涨红了脸。 许琛低声说:“你要不承认就算了,我下次进宫时就不带你去了。” “郎君!”归平有些不知所措。 许琛笑笑:“你跟了我这些年,我的事都不瞒你,你那点心思也瞒不住我。不过你且再忍一忍,现在还不到时候。” 归平点头。 许琛说道:“不闹你了,去歇着罢,我在这儿等着,他醒来会找我的。” 待归平转身离开,许琛活动了一下双腿,又悄悄地走回房间,他将归平刚才拿进屋的药挪到熏笼旁,然后走到床边拿起手帕给夏翊清擦汗,又小心地掖了被子。夏翊清睡得不安稳,一直紧紧攥着香囊,还偶有梦呓。许琛颇为担忧,小心探向夏翊清的额头,却好像扰了他,让他更不安稳。许琛见夏翊清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怕他被魇住,连忙轻声唤他,未几,夏翊清倏然醒来,大口地喘着气。 许琛立刻将他扶起,一边帮他顺气,一边轻声说:“没事,我在。” 夏翊清紧紧抱住许琛,良久不言。 “做噩梦了?”许琛问着,顺手将锦被拉起盖住夏翊清。 夏翊清低声说:“梦见你不要我了。” 许琛安抚道:“傻瓜,我怎会不要你。” 夏翊清慢慢醒过神来,问:“我睡了多久?” “半个多时辰。” 夏翊清:“我感觉睡了好久。” 许琛扶着夏翊清坐好,起身去拿药,道:“你还在烧,定是睡不安稳,既醒了就先把药喝了。”许琛舀过一匙药,递到夏翊清口旁,待他喝下后才说道:“姑父说你吃完药发了汗就会好,你原本就是来休养的,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就乖乖吃药睡觉。” 夏翊清点头:“孙太医定是跟你说我这是思虑过多,郁结于心。” “我知道你有分寸的。” “知白,我……” 许琛打断道:“你现在不必说什么,等你病好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夏翊清手中依旧攥着香囊,许琛又不忍让他心中憋闷,便开口说道:“在江宁府时我说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但我现在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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