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这团小火苗来到了自己身边,裴婴舍了马,飞身扑进晏云霆怀里。他有些喘,鼻尖上还渗出了几滴汗,双颊娇艳如花蕊。裴婴与他共骑一匹马,他坐在自己怀里时,晏云霆才看清他所穿的是一身嫁衣。 裴婴不顾他的铠甲划伤自己的掌心,拉过他的双手放在自己腰间,少年清冽的双眼隐隐含泪,却笑着对他说,“战场刀枪无眼,我怕你死在北疆,被别的女鬼引诱去,作了别人的夫君。今日我来和你成亲,你若与我结发,便是下到九重地府,你也是我裴婴的人。” 出发时间耽误不得,临走前裴婴只来得及攥着他的手连声嘱咐,他怕晏云霆在战场上造多了杀业,背负血债,百年之后入了轮回怕要受苦。 晏云霆想起那年裴婴红衣白马,所说所求都是怕自己在战场上为人所伤,他那时年纪小,整颗心里都是自己。五年的时光匆匆走过,这皇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牢笼,才能将他那株小竹子变成这等心狠手辣的模样。 夏日天亮得总是要早一些,远处天边已缓缓乍开天光,太清湖畔已经恢复静谧,几株歪倒的落新妇已经被宫人收拾了去,只剩下零丁几片花瓣,漂浮在水面上无所依靠。 晏云霆脸色阴沉,顺宁殿中洒扫侍奉的宫人远远见他前来便躬身作礼,他却看也没看就冲入内殿。被裴婴留在顺宁殿中的婢女内侍必定都是他信得过的,云麾将军与皇后的私情与他们而言已是见怪不怪,一介外臣随意出入皇后寝宫,殿外的守卫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主殿大门紧闭,晏云霆心中怒火难平,上前一脚便踢开了朱红木门,宋安从里面快步走开,待看清晏云霆脸上怒色难掩,慌乱上前赔笑,“哎呦!将军息怒,殿下还没起身呢,您这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若惊动了殿下就不好了。” 晏云霆睨了眼满面谄笑的宋安,也不理他,就要径直闯进去。 宋安见状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挡在他身前,笑得便有些勉强,“要不......您先等奴才进去通传一声?殿下夜里身子不大舒坦,天明时才歇下。” 他越这般阻拦,晏云霆心中疑云更深,他本来就不是很有耐性的脾性,宋安如此推三阻四让他越发不快。 他抽剑在宋安腿弯一敲,宋安就哎呦一声跪在了地上,晏云霆沉着脸绕过屏风,来到西暖阁中。 西暖阁小窗紧闭,裴婴体虚,即便是盛夏屋内也不摆放冰盆,晏云霆进去时看见裴婴身上披了件长衫,靠坐在床头脸色惨白,听见动静时才微微侧过头来看着他,将他脸上神色尽收眼底。然后弯了弯毫无血色的唇,轻声问道,“这么早过来,是来找孤兴师问罪?” 晏云霆刚想发作,宋安便跌跌撞撞跟了进来,待看见裴婴时才低低惊呼一声,快步迎了上去。 “殿下怎么起身了?太医再三叮嘱您这几日需得卧床养着,轻易不能挪动呀!” 裴婴低低咳了一声,话是说给宋安听的,眼神却停留在晏云霆脸上,眼底流露出三分讥讽,“云麾将军清晨拜访,孤岂能不起身迎接?” 晏云霆这时才发现裴婴脸色难看得有些吓人,这时回了几分神智,又在西暖阁中嗅到浅浅的血腥味,他脸色再三变幻,终于坐在他床边握住裴婴冰凉双手,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裴婴垂眸不语,只冷脸要挣脱晏云霆那只手。 宋安站在旁边,微微弯了腰涩声说道,“殿下自从知道怀有身孕以来,便担心有图谋不轨之人拿腹中龙嗣下手,因此知道此时之人少之又少。张恪在此期间一直照料殿下,却不想这乱臣贼子竟勾结乱党,意欲对皇嗣图谋不轨!昨夜燕旭伏诛,那老匹夫便在施针之时暗害殿下!” 宋安对上晏云霆一双又痛又惊的眼,低头抹了一把眼泪,“昨夜将军走后不久,殿下便说腹痛,待太医来时已落了红。若不是救治及时,只怕就遂了那帮乱臣贼子的意了!” 晏云霆如遭雷劈,他并不知道竟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攥紧了裴婴的手望向他,裴婴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只留给他一张素白的侧脸。 他的眼神越过裴婴,落在床边的一个木盆里,那是裴婴才换下来的里衣,雪白亵裤上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第十五章 撕破脸 殿内突兀地安静了下来,晏云霆接过一盏宋安递来的茶水,他心情急躁,胡乱喝了两口就放到一旁。 他缓缓抬手抚上裴婴侧脸,手下温度偏高,他时而后悔时而又心疼,沉声问他,“为何不告诉我?” 裴婴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反问道,“你何曾给过我开口的机会?” 他从晏云霆身上闻到了浅浅的落新妇花香,于是挑眉问道,“你以为张恪之死是我授意?” 晏云霆沉默了下来,他的默认并没有令裴婴觉得意外,反而扬了嘴角轻声笑道,“是我又如何?” “你!” 晏云霆气急败坏抬起头来,没留意自己攥紧了裴婴手腕,在他腕骨上留下一个通红的掌痕。 裴婴吃痛,扬手便将晏云霆推开,拽紧了他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 晏云霆眼前一白,就见裴婴那张素白的脸就已近在咫尺。 裴婴脸上因为薄怒而浮现一层浅淡的红晕,他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问道,“张恪要害我的孩子,这种人我如何留得?!” 话音未落,裴婴面上却恍然大悟一般释然,他松了手,冷笑一声又往后仰靠在床头,纤长五指覆盖在平坦的小腹上。 “你若怪我私自留下这个孩子,明着跟我讲便是了,何必做出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出来?” 裴婴长发尽数散在背后,衬得那脸越发憔悴,只是那张嘴偏偏不饶人,专往晏云霆心窝子里戳。 “你嫌恶他生父是燕晁,所以便盼着那些贼人能夺了他的命去,你何必这么心急呢晏云霆?” 裴婴惨白的唇绽开一个冷峭的笑容,“待孤养好了身子,再给你生一个就是了。” “裴婴!” 晏云霆怒不可遏,伸手猛地一拍身下床铺就站了起来,他恼怒得连指着裴婴的手都在颤,他眼里惊痛交加,根本不相信那样一番话是从裴婴嘴里说出来的。 他圆睁的双眼渐渐蔓延上血色,晏云霆对上裴婴一双含着冷意的眸,摇头艰涩道,“我在你眼中......竟是这般低廉下贱?!” “我抛下忠义拥簇你坐上皇位,你当是为了什么呢?”晏云霆低声道,“为了你的身体?为了让你给我生孩子?裴婴啊裴婴,你我相识八年,你却从未看懂我。” 宋安见状不对,壮着胆子上前劝阻,“将军啊,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别......” 晏云霆一挥手就将他推开,抽出明心指着宋安鼻子尖厉声喝道:“滚出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晏云霆!” 伴随着裴婴一声低喝,放在他手边的一盏药碗被砸了出去,正好碎在晏云霆脚边。 裴婴苍白双颊浮上一层愤怒的薄红,微微抬起下颌怒视晏云霆,继而沉声道,“这是顺宁殿,想撒野就滚回你的北疆!” 晏云霆一怔,他身上还夹杂着血腥味,有燕晁的,有陈春瑞的,有燕旭的,还有岭南王府上下一百三十四人的,谁敢说这桩桩件件,背后没有裴婴的功劳? 他大步流星走上前来,一把攥住了裴婴的衣领,一字一句哽声去问,“你之前和我怎么说的?绝不滥杀燕氏血脉,如今我倒要问你,为何燕旭惨死在天牢!岭南王府又为何惨遭灭门!” 裴婴面无表情横他一眼,“燕旭终究是正经皇室血脉,他多留一日,我这皇位便坐不安稳。” 他嫣然一笑,“父亲留不得,他那些子嗣自然也留不得。我顾念岭南王府上下一干人等实在无辜,委托了暗卫动手,切记要一刀毙命,也免了他们死前痛苦挣扎。” 晏云霆双目怒睁,不可思议般低吼,“那里面还有孩子!” 他见裴婴兀自扭开了脸,咬牙挤出话一句话,“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裴婴没忍住,嗤嗤笑了出来,“晏云霆,没有人是不会变的。我原以为你在战场厮杀了这么久,早该比我看透了人心。” 他望向晏云霆的目光多了些怜悯,“却不想,你竟还是这么傻。” 晏云霆放开了抓住裴婴领口的手,双眼涣散,低声喃喃,“我为你违背晏家祖训,叛国犯上,落得一身骂名。如今我却是看明白了,往日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哄我,做不得数的。我只问你,若这虎符在他人手中,你可还会这般待我?” 裴婴双目漆黑,冰凉手掌紧紧拧住身上被褥,他们离得那样近,偏偏头就能吻到对方。裴婴注视着晏云霆那双赤红的眼,落下眼睫轻声道,“旁人的话,是要比你更费上些功夫。” 晏云霆脑袋里轰隆一响,脸色也随之惨白了下去,他望着裴婴,却觉得这个人熟悉又陌生,这是他的小竹子吗?他比原来更加浓艳,可是他总觉得在这副皮囊之下,却已经换了个人。 裴婴捧住他的脸,靠近在他嘴角印了一个浅浅的吻,他的唇冰凉,和他的手一样。 他很快就放开了晏云霆,神色仍是未变,“你说我从未看懂你,你却也从未懂过我。” 晏云霆眼中一闪,裴婴轻轻笑了,“五年前我想让你带我走,你满脑子都是忠义二字,将我扔在这深宫之中,殊不知燕晁到底如何待我。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要这江山皇位,如今也到手了,那你说,你留在这儿,还有什么用呢?” 晏云霆大脑越发昏胀,意欲上前拉住他的手,被裴婴躲开了,他声音低了些,问他,“陛下......待你不好?” 裴婴眼睫微颤,“这句话来得晚了些,我已经不在意了。” “从前是我天真,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在这深宫里磨了这么久才看透了,谁都不是我的依靠。” 裴婴看见晏云霆双眼涣散,唇边笑意更甚,“权力这种东西,只有牢牢攥进自己掌心才好。” 晏云霆惊觉周遭事物渐渐重影,就连面前裴婴的身影都看不清楚,他连忙调动身体内力,却发觉丹田空空,竟是一分内力也无。 他想起之前宋安递给自己的那杯茶,他咬破舌尖换来一丝清明,晏云霆不敢置信地看着裴婴,“你、你对我用药?” 裴婴望着晏云霆已经控制不住微微摇晃的身体,将一缕发丝拢到耳后,“元徽啊,孤能坐上这皇位,还得多谢你。” 晏云霆五指几乎陷进红木大床,咬着牙勉力站起身,身体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明心在支撑他身体的同时在白玉石砖上留下一道深深刻痕。 他不知道裴婴对他用了什么药,舌尖都有些犯麻,连话都说不清,“你这皇位尚未坐稳,便诛杀朝臣,不怕有朝一日......”
94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