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去追,”岑闲闭上眼睛,“我去一趟知州府。” 马车行起,朔望慢了一步,没能赶上岑闲。他咬咬牙,越上房瓦,抄着近道过去,终于赶上了马车,他纵身一跃,还没等赶车的小六反应过来,就掀开车帘进到了马车里面。 面上疾风一闪,尚智雪亮的剑锋抵在他的脖颈,沁出细密的血线来。 岑闲摁着尚智的手,好险没让尚智的剑照着朔望的脑袋过去。江浸月瞪大眼睛手足无措,显然被他们吓得不轻。 还没等朔望开口,尚智先发制人,逼问道:“是你将指挥使在江南的消息泄露出去的?!” “不是我,”朔望低声说,“是行脚帮的人,买你消息的是上京的贵人。” 岑闲眸光微动:“你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的?” “呃……”朔望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岑闲,“是。” 岑闲和魏望沾上了关系,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一丝半点,他都会管不住自己的理智。 “许知义也许并非出逃,”朔望深吸一口气,冷声说,“上京的人知道你来到此地,不会没有反应。” “当然,”岑闲回答说,“左右不过想要我死在江南罢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这句话,好似自己的死活只是政斗之中稀疏平常的一件事,并不值得在意。 买下他消息的陈相于的确也是这样想的。 岑闲久未上朝本就让人起疑,他借着幕僚中有江湖人,费尽心机拿到了岑闲的消息,岂料岑闲是去了江南? 他在江南有些见不得人的买卖,上次让景王撬出来一些已经让他痛心不已,岑闲此去江南的意图让他很是不安。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尽管杀掉岑闲也许会让锦衣卫和北大营当场哗变,但为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和顶上乌纱,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因此现如今「出逃」的许知义正和霍勒窝在一条小巷的房子内。 霍勒深邃的眉目被火光照得明明灭灭,他不知道许知义火急火燎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躲起来要干什。 许知义肥头大耳油光面面,腆着大肚子在房门那观望了一会儿,然后才小心翼翼将门关上。 “詹明安怎么还没来。”许知义跺了跺脚,霍勒觉得这地都抖三抖。 “霍勒,”许知义压低自己的声音,“你知道大魏最大的一条毒蛇是谁吗?” 霍勒偏头看向他,只觉得这个神神叨叨的江南知州好笑。 “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许知义见他没有放在心上,忍不住叫出声,“他到江南了!他这个时候来江南了!” 霍勒皱起了眉头。 他听突厥王说过大魏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个绝妙的美人,突厥王说他看着温和,实则性子极烈。 是朔漠草原最为桀骜不驯的马,是淬火的刀锋。 是个可怕可敬的对手。 突厥王说:“若非大魏皇帝不愿,我定将他带回朔漠。” 霍勒起了一些心思:“能不能抓住他。” 许知义瞪大眼睛:“抓他?你不要命了!他这样的人落到手里就该斩草除根,留他半口气他都能咬死你!” 霍勒有些不悦地移开了脑袋。 许知义在原地转转悠悠几圈,道:“他来江南恐怕就是来断我们生意的!” 他话音刚落,有人拍了拍房门。许知义跳起来,怕是锦衣卫追过来了,就听见外面的人说:“许知州,是我。” 许知义把门打开一点,外面的人一个贼眉鼠眼的矮个子男人。 许知义认识他,行脚帮在江南上的人,是个「包打听」。 “许知州,”那包打听凑近他耳边,身上有些酸臭地衣衫让许知义嫌恶地皱了皱眉,包打听知晓他的动作,心中闪过一丝冷笑,道,“那个指挥使已经到了江南知州府……詹明安一家老小全部被抓了,锦衣卫拿着您的府印调了兵,把城给封起来了,您可好自为之吧!” 许知义连忙拉住那包打听的手,“他带了多少人啊?” 包打听冲他露出个笑,两只指头搓了搓,许知义忍了忍脸上的表情,从胸前衣襟掏出来几块碎银塞到那包打听手里。 包打听咬了咬那碎银,笑得牙不见眼:“来了十多个,都是佩刀剑的。” 许知义道了声多谢,而后“轰——”一声把门关上了。 “十多个……”许知义捶胸顿足,“只来了十多个我怕什么呢?” 他贪生怕死,以为岑闲是奉了皇命特意带了大批锦衣卫下来的,陈相于来的人又没说清楚岑闲到底来了多少人,这才仓皇失措。却不想岑闲只带了十来个锦衣卫。锦衣卫虽有以一当十的本领,但是江南是他许知义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要是他现在还在知州府,多的是办法让岑闲把命留在江南。 结果他逃了…… 许知义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傻。 而现今知州府他是回不去了——岑闲已经在那了。 知州府内,一种大小官员跪在知州府院子沾满鲜血的青石地板上,岑闲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衣服,站在阶上压迫力十足地看着他们。 青石板上的血是知州府内那些狂妄自大不肯听他话的侍卫官兵的血,现今已经凝结了,微微发黑。 锦衣卫已经四下散开在城内寻人,他身边只剩小六和江浸月。朔望站在阴影处,目光落在岑闲身上。 岑闲看起来很闲适,但压迫感属实不小,跪着的官员有些与许知义詹明安沆瀣一气,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平静又温和:“你们知道许知义去哪里了吗?” 底下的官员拼命摇头。 岑闲叹了口气,伸手一挥,刚刚被他使唤的着去抓人侍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押着一行人进来。 这些人都是那些官员的家眷。 跪着的众人霎时瞪大眼睛,连朔望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好好想,”岑闲十分温和地提醒说,“想到了,我再放你们家眷走。” 他话音落下,两股战战的侍卫不敢停留,赶忙压着人往知州府的大牢过去了。 “汝愚,”岑闲对着身旁的尚智一点头,“这里的人你好好看着,我去牢里面看一看。” 尚智抱拳说:“是,主子。” 他衣袂翩飞,像只灰白色的蝴蝶,从沾满鲜血的府院离开了。 朔望站在原地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岑闲没说不让他跟着,小六便也不赶朔望。江浸月跟在岑闲旁边,正在打哈欠,看来是有些困,也不知道岑闲说了什么,他啪叽一下把一包东西放在岑闲手上。 牢狱深处,詹明安和他的家眷面对面被关着,他三岁的儿子正被他夫人抱在怀里面。 詹明安字被抓开始就负隅顽抗,被抽了一顿也愣是什么也没说,骨头还挺硬。 朔望看着岑闲在这对母子面前站定。 他停下的那一刻,身后牢房的詹明安猛地扑到牢房的栅栏处,扒着木头惊恐而又声嘶力竭地大喊:“你要做什么!岑闲!你这个恶狗!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岑闲转过头看着詹明安,“请令公子出来玩玩。” “你——”詹明安眼眶充血,“他只有三岁,你……” “垂髫小儿还是耄耋老者,对我来说并没什么分别,”岑闲弯着眼睛,血红的小痣翘着,把牢狱内明灭的火光收进来,“你骨头硬不愿说,我只好另寻办法了。” 詹明安沉默了一会儿,又靠上了牢门:“你打我吧!!我孩子还小!!他还小!!” 岑闲不为所动,小六进到牢房里面,在那些家眷尤其是詹夫人的哭喊下将那小孩强硬地抱走了。 牢门砰一声合上,扣锁。 那孩子粉雕玉琢的,还是个奶娃娃,正好奇地看向周围的人,看见岑闲时还笑了,叫了声:“美人哥哥。” 岑闲不为所动,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这孩子。 那孩子纯净的眼神看得朔望有些难受,上前一步想要拦住小六,却被岑闲伸手拦住。 “祸不及子女,他只是个三岁的孩子,”朔望定定看着岑闲,“你别这样做。” 岑闲安静地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那又怎样。” 朔望握紧拳头。 “若你不愿听不敢看,”岑闲转过身,“出去便是,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呃啊——娘亲——” 黑暗的行刑处骤然响起孩童尖利的哭喊声,并且愈演愈烈,好像要将心肝脾肺全都吐出来一般,皮肉鞭打声被这哭喊声盖得几乎听不见! 詹夫人疯了一般拍打着牢房门,哭求跪喊,声嘶力竭,:“浩儿!!詹明安!你快说啊!!为了你那顶乌纱还有银子!!你连你孩子的命都不要了吗!!” 詹明安面如死灰,不知道要如何抉择,一旦他供出来,他们整个詹家都要完蛋……但如果此时不说,虽有机会等到许知义来救,但他的孩子绝对会死啊! 朔望实在听不下去那孩子的哭喊声,终于忍不住和岑闲动手了! 江浸月后退几步,生怕这两个人打起来血溅到他身上,岑闲接了朔望几招,动作忽然一滞,被朔望逮着机会摔到了一旁牢房上!江浸月吓得跳起来,赶紧去扶起岑闲,却在靠近岑闲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猛地看向岑闲,就见岑闲伸出手,用拇指极快地擦掉唇边溢出的血。 昏暗的火光中,岑闲头往后一仰,靠在牢房的木柱上,伸出一根食指比在唇边,要江浸月不要说话。 江浸月简直服了他,手忙脚乱从袖子里面掏出小药瓶倒出几颗塞进岑闲嘴里。 而行刑处,朔望看见那小孩子不知是吃了什么,嘴边一片乌漆嘛黑,身上一点伤也不见。而小六拿着跟鞭子,一下又一下甩在桌子的猪皮上。 那三岁小孩半是吓的,半是因为啃了那药,哭得越发厉害…… 牢房内这些哭喊声混合在一起,颇为凄厉,有了一股鬼哭狼嚎之感。 詹明安见那和岑闲过完招进去的青年没出来,而自己的孩子哭得越发大声,听着嗓子都喊哑了……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岑闲求道:“我说……我都说……你放过我的浩儿……” 牢房旁拿着簿子的狱卒立刻颤颤巍巍上前将詹明安说的供词一点一点全记下来。 朔望回过头看向岑闲,只见岑闲站在橘色的火光下,脸上神情不大分明。 他大步走出来,走到岑闲身边。 而后听见岑闲低声在他耳边叹了口气,“看完了……不气了?” 朔望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闷疼,他又朝岑闲靠近一步,闻到了一股清苦的药香。 他单膝跪下,低下头颅,把岑闲沾了灰的衣角拍干净,和岑闲说了一句——
66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