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了眨眼,身上的阴沉转瞬消散一空,“哥哥不过是看你长得与我有几分相似, 当个新鲜解闷罢了, 皇姐那样厉害,不会不知道,他从来都与我最是要好。” 顾琰的声音堪称柔和, 话语却是谁都能听出来的狠毒刻薄。 “已成过往, 便不值一提。”顾景懿不为所动, “谁是宣正侯府的主母, 谁为阿昭诞下孩儿延续香火, 谁与阿昭相守一生,才是重要之事。” “皇姐好胸襟呐。”顾琰叹服, “也怪我, 生了个男儿身, 阿昭只与我玩耍, 心底实则厌恶, 我百般求全亦只能得他短短怜惜……” 说罢,他凝视向顾景懿的眼眸,略显怀念地说:“那我就祝福皇姐与哥哥夫妻和睦。不过皇姐性子高傲,需得细心服侍哥哥才是,不然惹他厌烦,是小七不愿见到的。” 顾景懿抬眸,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随即望向端庄佛像。 顾琰亦是。 他开口,吐出的话轻且柔,像是真蕴含了多么真挚的衷告。 “皇姐要记得,元昭哥哥娇蛮霸道,最不喜旁人将他弄痛,皇姐与他欢-好时,可千万别太急切,需得征得阿昭的允许才行。” 无人应答。 顾琰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接着说:“但若是不小心真惹了阿昭气恼也不妨事,他腰侧最是怕痒,亲一亲便好了,实在不济,他还有处更不能被碰的地方。 元昭哥哥的左边脚腕处,有颗小小的红痣,可爱得紧……” 顾琰柔和地笑,笑中似乎含了些无奈低落,“话说我是真羡慕皇姐,元昭哥哥年轻力盛,精力强健,如今长大,想来更胜当年。皇姐若是尝过,定然欢愉,想必更不可能放手了罢……” 远处的钟声沉沉荡进大殿,掩住了他的话音。 诵经声与木鱼声渐次响起,唯有顾景懿难得的回应传进了他的耳朵。 容貌绝色的女人只是轻笑,而后可怜般叹息:“没想阿昭也会对人虚与委蛇,否则小七怎会不知……阿昭究竟喜欢怎样的服侍……床榻上的事,最是骗不得人。” - 菩提林。 宁元昭握着玉佩,用脸颊轻轻蹭了蹭,而后小心地放回衣襟,独自一人进了宝心殿。 侍卫们应是得到过命令,没有加以阻拦。 三喜站在殿中,看样子等他许久。 “小侯爷,今日策马前来一定累了,殿下特意让厨子炖了鲜菇鸡汤,我给您端过来,您尝一些。”三喜说。 “不用了,三喜公公。”宁元昭摆摆手,“我现在不想喝汤,我想歇歇,等公主回来,我再与她一起用吧。” “好。”三喜看他兴致不高,心中疑惑,面上则并不强求,只说,“奴才带您去卧房歇会儿。” 说是卧房,实则是顾景懿的寝殿。 三喜说:“殿下吩咐,若是歇息,去他的寝殿即可。如此,他回来第一眼儿就能见着您。” “……好。” 寝殿中未点熏香,仅有果子香气。 空中则盈着微湿的水汽,比外面要润许多。地面虽干燥,却不难看出喷洒过水的痕迹。 “为何洒这样多的水?”宁元昭疑惑。 “玄霓近日里要蜕皮了,殿下担心它蜕时艰难,多撒些水便容易些。” “玄霓在这?” 也是,既然要蜕皮,必然精神虚弱,总不好再时时带在身上。 “是,它正在床榻边的木盒中歇息。”三喜笑着说,“老奴让人呈上浴桶,小侯爷泡泡热水解解乏再睡吧。” 宁元昭:“我坐这儿歇会儿就行。”睡觉未免大费周章了些。 三喜却说:“大殿那边将将传了信来,说是陛下临时有令,要皇子公主们祈颂到晚上吉时才可歇息,想来殿下一时半会还难以归来,小侯爷干等着太过疲累了。” 原来如此。 三喜这般说了,宁元昭也没有再拒绝。 浸过水后,三喜给他拿了身崭新寝衣来,见他穿好衣衫又擦干头发,才说:“老奴就在外面守着,小侯爷若有什么事,唤老奴就成。”说罢,闭上殿门,贴心地退了出去。 寝衣是用上好的软绸做成,应该是比织云绸更为珍贵的料子,就是略显轻薄,好像一撕就能扯开弄坏一样。 这让他有点不适应。 不是说寝衣如何,而是他入寝之前惯是不爱穿衣服的。 在公主的寝殿中,倒不太好维持他洒脱的喜好。 他懒洋洋地窝进床榻中,扯开一条绸被将自己全然裹入其中。顾景懿的气息顿时拥满了他,让他从见过小柴火起就莫名不快的心舒畅了许多。 他沉沉地嗅了两口,随意探出头来,恰与同样探出头的玄霓对视。 玄黑的蛇伏于木盒边缘,正静悄悄地看着他。 “来。”宁元昭一手撑住下巴,轻声唤它。 玄霓吐着蛇信,慢慢爬到他手边。宁元昭摸它的尾巴,心里想起了之前在游记书里看过的蛊物记载。 里面说,要练得一只蛊,得将百千种毒虫放于一起,历经厮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方可成蛊。 是毒中剧毒。 “你是条小毒蛇,是不是?”宁元昭点点玄霓的脑袋,“我院子里的锦鲤,不是被你咬死的,是被你毒死的,是不是?” 玄霓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它无辜地睁着黑豆眼睛,听不懂地贴在他手臂上,准备安睡。 宁元昭将它放回木盒,指着它的脑袋威胁:“在你的窝里睡,别靠近我,要不然等公主殿下回来,我会让她收拾你。” 玄霓这回听懂了,它不高兴地张开獠牙,见宁元昭面色不改,十分坚决,又装成了打呵欠的模样,委委屈屈地窝回盒子中。 宁元昭翻身躺下,埋进顾景懿的被中,蹙着眉想什么事情,想着想着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喜欢顾景懿的味道。 所以他做梦了,梦到了顾景懿。 前世的顾景懿。 将他从乱葬岗救出后,顾景懿为了让他睡着,着实陪了他很多个夜晚。 起初他只是握着顾景懿的一缕头发就能安心,后来这点安心膨胀衍化,一缕头发不再能满足他,他得抱着顾景懿的手臂才能睡着。 至于更亲密的相拥嘛…… 他不敢的。 不过熟睡时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他也是。 很多时候,他醒来时脸颊都贴着顾景懿的腰腹。 顾景懿很是纵容,从不阻止他无礼的行为,见他醒来,还会抚抚他的后背,问他睡得好不好。 他会握着顾景懿的手指点头。 那时的他依旧没能适应眼瞎,又在阴暗的地牢里待过许久,分不太清白日黑夜,因而总是不自知地颠倒。 加之他受刑被毒,身体很是虚弱,往往得睡上一整天才会醒来,照顾的难度堪比一个麻烦的婴儿。 ……顾景懿并不刻意纠正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与责怪。 他在白日里睡觉,顾景懿就揽着他陪着他,他在黑夜里醒来,顾景懿就伸出手掌来与他说话。 他在顾景懿手掌上一笔一划地写:饿。 顾景懿就用温柔的,含着点笑的声音回答他:“想吃什么?蜜糖小汤圆好不好?今日厨子做了,我吃着尚可。” 他不喜欢吃太甜的。 蜜糖……汤圆……听起来就甜得要命…… 这想法一晃而过,他慢吞吞地写下一个字:好。 蜜糖小汤圆很快被端了上来,顾景懿舀了颗,吹到不烫,喂到他的嘴边。 他含到嘴里,舌头还没有用力,汤圆外面的糯米皮就破开了,甜腻馅料淌满他的口腔,他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风轻云淡地将汤圆皮咬碎,咽了下去。 “烫吗?” 他摇摇头。 “好吃吗?” 他点点头。 很快,顾景懿舀了第二颗汤圆。 勺子边缘贴至唇侧,他张开嘴,想要含住,却猝不及防被捏了捏舌尖。 顾景懿又说:“委屈得都快掉泪珠子了,当真好吃吗?” 是吗? 他茫然地想着,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小骗子。”顾景懿点着他的舌头说。 他忽然真的想要掉眼泪了。 他慌慌忙忙握住顾景懿的手腕想要与他解释,手指却抖得连字都写不成形。 “好,吃……”顾景懿一字一顿念着他写出来的字,“没,骗……” 紧接着是一声他听不懂的叹息。 他整个人被顾景懿抱到了怀里。 ……顾景懿第一次在他清醒之时,如此亲密地拥抱他。 彼时,他无措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敢小心翼翼搭着顾景懿的肩膀,心里的酸涩几乎发酵出苦的味道。 “我诈阿昭的。”顾景懿摸摸他的脸颊,“我们阿昭确实表现得不难吃。” 他不知如何应,逃避般低下了头。 他想,无论他的表现有没有破绽,他不喜欢吃汤圆的事实已然暴露无疑。 顾景懿会嫌弃他吗? 嫌弃他寄人篱下还挑剔成性,嫌弃他心机深沉惯于伪装…… 嫌弃他不听话,然后将他丢掉…… “来人。”顾景懿朝着外面唤。 宁元昭的手指一瞬蜷紧,想要牢牢抓住手下的肩膀又畏缩不敢。 “主子。”有人在外间回应。 “让厨子做碗山药乳鸽汤来,腥味去干净,鸽子莫要炖老。”顾景懿吩咐。 “是。” 房内重归寂静。 顾景懿拂开他额前的发,“我们喝鸽子汤好不好?我记得前日吃的时候,你很喜欢。” 话音未落,宁元昭全身气力都被尽数抽离般,将额头抵在了顾景懿肩膀上,无声的泪珠浸湿了眼前的一小片布料。 “小哭包。”顾景懿擦掉他的眼泪,“不喜欢我们就不吃了,好不好?以后不喜欢的都可以告诉我,别怕。” 他仍是静静的流泪。 他也不想的,但眼泪不受控制。 顾景懿捏住他的脸颊,安抚地揉着他的脑袋,柔声问:“蜜糖小汤圆好吃吗?” 他犹豫许久,终是摇了摇头。 “山药乳鸽汤可以吗?” 他点点头。 “阿昭不喜欢汤圆,还是不喜欢蜜糖?” 宁元昭执起他的手,顿了下,写道:不、喜、欢、太、甜。 “嗯,我知道了。”顾景懿贴贴他的额头,拿来温热巾帕,敷在他的眼睛上。 酸胀难受的异样感随着暖热消失不见。 此后他的食物里,再也没出现过太甜的东西。 顾景懿对他太好。 而他则像株无耻的植物,攀缘在顾景懿身上才能得到最大的安心。 相矛盾的是,攀缘得越紧密,如影随形的不安也变得越发不可忽视。 正如同小柴火说的那样,若是没有用处,又怎么会被赏识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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