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眸光微闪,又毫不在意地问道:“哦?寄给何人的?” “北境统帅贺云舟。” 话落,他笑的如春风般和煦。 可与此当时,沈宓只觉得有些发冷。 作者有话说: 稍尝一点甜,便觉要大难临头…… 闻濯:摸摸老婆~ 感谢各位支持!
第62章 中元游 七月十五,中元节。 沈宓近来夜里常常睡不好,梦里藏书楼的场景千回百转,尹毓和贺襄的血肉总能溏他满身。 就连从前嘉靖帝手中没能刺下来的匕首,也出奇地有了准头,回回刺下来时候鲜血四溅,迸飞他满嘴。 他看着嘉靖形如恶鬼一般的面容,只觉得如释重负终于能够解脱。 梦中周身脏肺肠子流了一地,身侧爬满了找他索命的冤魂,他丝毫不惧,只是死死盯着嘉靖帝说:“我从未背叛过您。” 但嘉靖帝不信,直冲他冷笑,接着快刀落下割了他的脑袋。 沈宓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总是会被疼醒,明明只是一场梦而已。 直到后来有一日,他梦醒下意识去找枕边另外一人的身影,才恍然大悟—— 梦中是从来是不会疼的,只有梦外,他清醒地活着,身侧却没有再能捞他入怀暖着的那个人。 闻濯从江南送回来的信,他都趁着夜间梦醒之时看过。 这人信中宛如一个老妈子一样,什么事情都觉得新鲜都要同他讲,又怕京中繁华迷人眼,他三言两语就被旁人哄了去,最后还要仔细叮嘱,教他养好身子,等他回来。 沈宓夜夜枕着这些书信再次入睡,一点慰藉也能教他稍微安稳一些。 他虽并没有回信,却并非不想回。 人的心肠尚且是肉做的,他若一开始就忍不住要心软,那之后便永远也学不会镇定果断。 *** 天清气熏,云色重叠,盛夏的暑气消解大半,只有微冷的风。 有一场大雨,迟迟不肯来。 沈宓落座在屋里书案前,磨墨提笔落下两行字,明明是胸有成竹的执笔,却再也写不下去。 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好。 许多想说的话不能说,写先前想说的,又没了当时的心情,哪怕就是随意讲两句见闻,都觉得破绽百出。 他倒也不是矫情,只是非常肯定,有些话无论用哪种方式说出来,闻濯都能够一眼瞧出来不对劲。 他聪明绝顶,却非要沾红尘。 沈宓踌躇不决,最后听到清晨的雨点垂打在青灰色的瓦片上,才撕了宣纸,重新写下: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末问:何时归尔? 封好信,天色阴沉更甚,外头的雨点子飘打进窗台,湿了跪坐的小案。 冷风阵阵,吹着雨丝进屋,零星拂到了沈宓面上。 他收好信封,起身去小案旁关好窗户,又从衣柜里找了件披风披上出门。 站在屋檐下,丝丝缕缕飘进来的雨水濡湿了他的袍子,夏日的闷热全番散去,他浑身上下又只剩下了冷。 濂澈端了盆热水走进院中,见他丝毫不躲避地淋着,顿时变了神色,两三步上前劝道:“世子还是进屋坐着为好,以免受凉惹上风寒。” 沈宓转身进了屋,见他将水放下就打算出门,随即出声叫住了他,“今日江南可有信?” 濂澈回头看着他,神色有些犹豫,“就快到了。” 按照闻濯的敏觉,沈宓前后两次都未曾给他回过信,他定然会冒出疑心。 或许第二次写信时,还曾抱着兴冲冲的新鲜劲儿,净给沈宓写着枕边小话,那么第三次他肯定会觉察出不对来。 倘若这这一次京中还是没有去信,他就算是从江南快马加鞭杀回京,沈宓也不会意外。 所以沈宓这第一封和第二封回信,就得压在同一时间回,还得捎上临时写的第三封。 濂澈出去又回来时,手中端了一碗姜汤,进屋后,沈宓就将这两日写好的信,递到了他手上,“送去徽州。” 濂澈愣了愣,随即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他其实很想问沈宓一句“何意”,但尊卑和命令让他不得不闭紧了嘴巴。 今日大雨,想必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了。 用过早膳之后,沈宓吩咐濂澈叫来了濂渊,问起了白叶寺。 白叶寺如今仍旧是有人监守,但确实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寺庙,只是平日里极少有人会去烧香参拜。 钟自照相邀他去白叶寺的目的,肯定不如他表面说的那样简单,除了试探闻濯在京中遗留下来的一些人手,沈宓想不到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儿。 触及闻濯暗中留下的人手,沈宓也说不明白。 此前他二人从未认真坦白过这些事情,或许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白叶寺如今遗留的都是些什么人?”沈宓问。 濂渊道:“除了原本的一些僧人,还有之前救济的一部分难民。” 沈宓以为他至少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平日里不见你,”沈宓又问道:“你留京主要办些什么事?” “护卫世子周全。”濂渊说。 与沈宓猜测的答案所差无几,多的也没什么好问的,“你下去吧。” 他们这类暗卫一向只遵从命令,沈宓并不打算同他解释多余的东西。 傍晚,天边雨色停歇,主街上渐渐开始有人开市叫卖各种各样的花灯,京都大户小家都开始收拾祭祖的东西,三三两两结伴同游护城河畔。 沈宓先前与钟自照有约,便在府中静候假期,直到前门有人到院中来通报,说有客人邀约出游。 临出门时,沈宓被濂澈盯着披了件外袍,山间傍晚定然风大的很,白天又下了雨,免不了带着一股子寒气。 濂澈怕他晚间忽然关节的疼痛犯的厉害,白日里就未雨绸缪地灌了他好几盅姜茶。 还好即使沈宓不如以往那般纯粹,却也能够听的进去他的话,偶尔提一提摄政王的名头,也十分管用。 单单凭借于此,他们白叶寺一行,濂澈也非要跟去不可。 白叶寺位于白叶山的山巅,未及山脚之前有一段平路,可以乘坐马车前行。 直至山脚底下,只能徒步行走。 雨后的山脚天色昏暗。 横河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云天迷蒙,远山笼着层层雾气,宛如仙子衣带一般流转在山身之上,在山脚下往上看,隐隐约约还能瞧见山巅立着的几株笔直的老松木。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坏境还算不错,是个问道寻清静的好地方。 只是才入山林,便卷起冷风,石阶之上茂盛的青苔又湿又滑,每走一步都要花费许多巧劲。 沈宓累得不自觉喘息,没过一会儿就出了一身冷汗。 “倘若不是钟大人正气凛然,我都要觉得这白叶寺之行,是故意为了折腾我来的了。” “正气凛然”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自然而然就变了味道,钟自照还不至于听不出来他话里的反讽之意。 “世子多虑了。” 沈宓笑了笑,“既然都到了山腰,有句话我还是想问,不知钟大人非要来此烧香的用意是什么?” 话落,眼前突生一方平地,平地尽头是一处四角凉亭。 沈宓忽然又有了些力气再提速多走两步。 几人落座凉亭里,教青石板坐的石凳冰的直皱眉头。 沈宓拢了拢领间的披风,十分感激地朝着濂澈看了一眼,“这山间下雨如入秋,想必先前盛热之际,也是绝佳的避暑胜地。” 钟自照侧首看了眼顺着凉亭侧面瀑泻而下的山泉,急湍甚箭,撞入石块上便激荡出雪白水花,像是冰晶盐块无穷尽,始终覆在岩石与水面之间,浮出层层水华。 有书中所述“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还有“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 他心神俞静,越觉得安宁,缓缓出声问,“世子可还记得记载嘉辰帝的那些野史?” 沈宓看这些东西看书十余载,更是花费不少时间精力,想要去勘破这个嘉辰帝身上包揽的,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怎么?”他挑起眉头看向钟自照,“此处还能是你未编写成集的实例吗?” 钟自照望着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沈宓不可置信般顺着山下山上看了一圈,笑盈盈地说:“还真让我猜对了。” 怪不得,中元节这日,他特意约在了这处。 沈宓其实并不感怀嘉辰帝,从始至终也没有对他有过一丝美好的幻想。 种种追究和求知翻阅,只是源于当初嘉靖帝对他的怀疑和忌惮,还有韩礼等人每每给他灌输的,嘉辰帝才是唯一正统的观念。 他被这两批人逼迫着去接受,那些尘封已久的故人和往事,到头来又发现,开封以后的后果,就是他再也不能将那些放回去。 他如今已经不想再知道那些更深更确切的故事,他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就不会在意其他任何事物的真相和催动。 倘若他要是知晓今日,钟自照相约只是为了祭奠一事,他断然不会答应。 “下官知晓世子在想什么,”钟自照说:“但我们现如今的所作所为,不都是为了祭奠他么。” 这不一样。 沈宓可以蒙混在千万人里,做一个醉生梦死的参与者,却不能在此刻清醒地祭奠某个具体的人。 他知晓他与嘉辰按照事实来说是亲父子,旁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对于他廿载的经历来说,嘉辰只不过是一个称号,父亲二字,也已经成了一种他再也不会体味到的痛。 他更想承认的事实是,他早没有了父亲。 而不是如今这般,要打着节日的名义,做这些虚头巴脑的缅怀。 “既然如此,又何必今日的多此一举呢?”沈宓笑不见底,冷冷地看他。 钟自照撇了撇嘴,“是下官逾矩了,”他看了一眼立在沈宓身侧的濂澈,意有所指说:“可能对于世子来说,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反而是至高无上的快活。” 沈宓站起身,“你知道就好。” 话落,遂往下山之路而去…… 作者有话说: 闻濯:想老婆了,争取明天出来。 注:中元节俗称七月半,在七月十四五,也称鬼节,有祭祀、放灯等的习俗。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出自诗经《邶风·终风》。 意思是:天色阴沉黯无光,雷声轰隆开始响。长夜醒着难入睡,但愿他在念着我。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出自贾岛《寻隐者不遇 》,上两句是“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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