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远眺,红底黑字,“沈”傲骨铮铮,旗猎猎飘扬。 柔和的唇角勾起冷酷的弧度,终有一日,他要让这面旗帜变成白底黑字。 转身,再次掀开帐帘的手坚决坚定,一如迈开的步伐,即使弯下了腰,也从未怀疑前方的路是否布满荆棘。 苍泠,生就活在荆棘里。 …… 翌日清晨,红衣铁甲的新兵聚集在操练场。 从此往后,没有青衣,没有锦绣白,没有满口世子长短的护卫。 “你们是兵,来自大易,保卫大易。为大易而生,为大易而死。” 高台上林校尉涨红着脸,一声高过一声,慷慨激昂。 排列整齐的新兵,握紧了空空的双拳。 “保卫大易,保卫大易。” “为大易而生,为大易而死。” 挥舞着,怒吼着,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只为了这一声声的呐喊。 苍泠也在喊,喊得不亚于背负仇恨的谷三七,甚至比沈先更加认真。笔直的目光,一往无前的眼神,不同的是—— 他不会为大易流一滴血。 他要亲眼看着这个国家,血流成河。 “苍泠。”沈先又在叫他。 平和地看向站在咫尺的少年——啊,还是他最该感激的人,“怎么了?”对于帮他走到这步的“恩人”,苍泠不会吝啬微笑。 踌躇的眉间欲言又止,在振聋发聩的高呼声中,沈先显得冷静太多。 苍泠等着他。 可直到声/浪渐消,林校尉步下高台去到排头的第一个人跟前,开始安排各人的去向。沈先扒拉着胸口的铁甲,仍没有往下说的意思。 倒是站在沈先另一侧的谷三七偷摸凑了过来。 “喂,沈先,你准备去骑兵还是去火铳营?” 不待沈先回答,他压低了声音:“如果你去火铳营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苍泠下意识地看了谷三七一眼。 稚气未脱的脸上明白地表露,“听说火铳营不是一般人能去的。” 在沈家军,火铳营区别人数众多的步兵、骑兵,是个特殊的存在。 虽然不能与直属大易皇帝掌权的神机营相提并论,火铳营战无不胜的神话却也延续了很多年。 就像沈先,世子仍是世子,脱了华服,也改变不了身份。 谷三七当然以为世子总是要去最好的地方。就连苍泠也觉得这样,理所当然。 “我不知道。” 蓦地扭头,苍泠觉得意外。 谷三七也是一怔:“你没考虑过吗?” 干脆直接地点头,算是回了谷三七。然后,语出惊人—— “你去哪我去哪。” 沈先看着的是苍泠。
第11章 沈先 “至于你,世子都同你说了吧,”食指落在手中的名册,林校尉又再看了眼沈先,确定没有认错人,“苍泠,身份核实之前,先在后厨帮忙。” 意想不到的去处,意料之中的结果。 沈先起先以为会安排苍泠去步兵,后厨?火头军?他是真的没想到。 “世子?”浅笑盈盈的眼眸朝他望来,意喻分明。 干笑两声,“我自是与你一块。”话都说出去了,现在后悔,他丢不起这个人。 “喂,沈先?!”谷三七忙去扯他衣服,“你考虑清楚,那可是后厨。” “后厨怎么了?”林校尉打断了他们,阖上名册,“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虽说军需所用由户部调配,咱们沈家军的粮官比不得户部,可也算得上非常重要。” 浓眉英挺,目光如炬,从三人面上一一扫过。 “士兵的一日两顿,马匹的饲料喂养,没有粮官,咱们统统饿着肚子能上场打仗?况且,”拖长了音,三分戏谑三分小瞧,“你们会做饭吗?” 剩下的四分,应当是不信任吧。沈先如此猜测。 “所以,世子,还准备去后厨吗?”林校尉询问的是沈先,毕竟按名册上写的,他原本可以去的是火铳营。 火铳营,火头军,倒还真有那么一些天差地别。 “嗯,去后厨。” 林校尉点了点头,看来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 “对了,还有你,”名册拍上皱眉的脑袋,丢下一句,“也去后厨吧,好好磨磨性子。” 随着林校尉离去的脚步,操练场上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惨叫”…… 当谷三七得知被分配给粮官帮忙的只有他们三人时,发泄似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宽慰的手掌搭上他的肩头,“后悔还来得及。”沈先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重重拍掉碍眼的手,横去一个白眼,“笑话,我谷三七是会当逃兵的人吗?”撸起袖子,双手叉腰,顶着乱糟糟的鸟窝,“沈先,别一不小心自己先成了逃兵,哼。” 最后那哼声,像是要从鼻孔里跑出来。 十足十的门缝里瞧人,沈先当仁不让刚想顶回去—— “三位爷,需要给沏壶茶不?唠久了嘴巴一定渴了。”来人身材魁梧,光着膀子,一条粗麻布搭在肩上,“可惜咱这地没有点心,恐怕要委屈三位爷了。” 他的腰间围着黄渍油腻的围裙,啪,将锅铲丢进了灶台上的大铁锅。 “要走,现在还来得及。” 虚假的笑容退去,变脸的速度赶得上三月的天气。 “我们也没说啥,你这人怎么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谷三七的脾气就像此刻,四月的骤雨来得快,“冷嘲热讽的,老兵了不起?”不还是个厨子。 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不屑的神情却表露无遗。 沈先在替谷三七捏了把汗的同时,扯了扯苍泠,“大人,在下沈先,这是苍泠,那厮叫谷三七,”拱手作揖,赔笑道,“往后还要麻烦大人多多指教。” “别,区区一介粮官可受不起世子这一拜。”错开一步,避过这一礼,孟和安不客气地目光落在沈先身上,“孟某还未多谢世子慷慨呢。” 沈先不解:“慷慨?” “鱼。”又似怕他误会,孟和安补了一句,“挺肥的。”他也好久没有吃过烤鱼了。 “啊,啊,肥就好。” 有礼又呆傻的模样,和昨日传闻中被秋沁之赶出营帐的世子不一样。 孟和安不由缓了语气:“不是我嫌弃你们,这儿的确用不着那么多人。”一下塞三个给他,是其他人不用干活了?还是他们仨等着混日子? 都不合适。 “咱沈家军目前将士八千余人,自回盛京驻扎以来,募兵不足百人。”扯下肩头的麻布掸了掸灶台的灰尘,“里里外外统共不过万人,马匹倒有千余。” 孟和安忽然顿住,两个士兵朝他们走来。 一个问:“老孟,今天做啥吃的?” 另一个问:“还有鱼吗?” “啐,”孟和安没好气瞪他们,“没鱼不吃饭了?今天白菜煮白菜,爱吃不吃。” 俩人嘿嘿憨笑。 “吃,你煮啥咱们都爱吃。” “对对,鱼还刺多,咱就爱白菜煮白菜。” “如果能多加两头蒜就更好了。” 一搭一唱,直有把孟和安夸上云霄的架势。 “瞧把你们美得,是不是要再弄两头鲍鱼?”戳了口牙花子,孟和安踢了脚旁的麻袋,“赶紧的,去把菜洗了。今天晚些时候会送批猪肉来。” 瞧着他们的眼睛霎时晶亮,粗麻布重新甩回肩头。 “给你们猪骨熬个大汤,放两叶白菜。” 又是白菜。沈先腹诽着偏过头,不期然,一抹熟悉的弧度映入眼帘。 阳光下的侧脸线条柔和,密长的睫毛半掩着若有所思的眼神。 许是晒得久了,小麦色的肌肤染上一片红云。不由自主,视线停留在那张刻薄的嘴,不说话的时候,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他的眼睛颜色浅,像是松脂凝结的琥珀,又像慵懒的猫。他的手掌骨节分明,虎口和鱼际的位置覆着一层薄茧,那是长期习武之人特有的。 手指修长,摸上晒红的脸颊,拂过鼻梁、唇瓣。 “我脸上有花吗?” 没有花,可是比花还好看。好看得叫人…… 怔怔地瞪着靠近的手,下一息,拂过唇瓣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凉凉的,如毫针扎进尾椎,酥麻酥麻的。 陡然一个激灵,啪,沈先惊恐地后退。 “你做什么吗?” 甩了甩莫名挨打的手背,羽睫垂下,抿直的唇角溢出一声冷笑。 “有病。” …… “别生气了啦。” “没生气。” 哐哐哐,锅铲在铁锅里迅速翻炒,红彤彤的尖辣被油水逼出呛人的香味。瞅准伸来的手,沈先赶忙将剥好的蒜头递上。 瞧着熟练的手势,和挽起的袖管上溅到的油渍,手里的麻布又攥紧一分。 “都说抱歉了,”没有二十遍也有十遍,沈先已经口干舌燥,“你还要气到什么时候?” “世子又想多了。” 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真要是我想多了,那你倒是笑一个呢?” 和面炒面、淘米煮饭、挑豆子炒大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自己,生生地,硬着头皮站在一旁,全程观看苍泠冷漠地继续翻炒一锅子的白菜。 还是谷三七命好,被孟和安指派去喂那一千匹良驹。等回来可能连晚膳都赶不上,但至少不用像他尴尬地杵在原地,帮不上一点忙。 “世子要看人笑,该去教坊。”哐,锅铲撞上锅底。 沈先:…… 好吧,生来锦衣玉食也是错。 “我错了,那话收回。”不然呢?继续跟他怼?沈先并无自虐的喜好,继而改口道,“多谢苍兄出手相救,救沈某于水深火热之中,沈某感激不尽。” 白菜叶子焦了边缘,梆子还硬实,端起备好的清水一碗泼洒进锅。盖上锅盖,苍泠握着油光光的锅铲,终于回头看他。 “只要你离开,我会感激你。” “离开?”沈先不确定,“不要待在后厨?” 沉默代表了回答。 眉头倏尔靠拢,“那不行。”断然拒绝,沈先不作二想。 “你不会做饭。” 他是不会,但是,“我可以学啊。”离开后厨,不可能。 “学?”苍泠面带讥诮地看着他,“你来兵营是来学做饭的?” “……林校尉不说了嘛,沈家军的后厨虽比不上户部,但也是很重要的。”沈先梗着脖颈,“不就做饭,我能学会,很快的。” 苍泠扯了嘴角:“真要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昂起下巴,他轻笑出声。 不疾不徐,不紧不慢,苍泠望向远处:“既然世子有此决心,那下一个菜就请世子亲自动手吧。” 蓦地一顿,沈先奇怪道:“不都做完了吗?”
47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