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站在圆柱后面,像一只躲在阴影里的小老鼠,悄悄望着那些和他有着天壤之别的人。 他和那些人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 甚至在踏入这个宴厅之前,他都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人都如此奢靡的方式过着日子。 “柳玉。”耳边传来段子轩刻意压低的声音,“快别看了。” 柳玉吓了一跳,赶紧低头。 “记住自己的身份,那些人不是我们能随便看的。” “哦,好……” 柳玉再也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吵闹的宴厅忽然变得安静起来,紧接着柳玉听见了卓阳欢喜万分的说话声:“原来是摄政王来了,欢迎大驾!” 卓阳的话宛若一块石头砸进水里,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周围的人都在小声说着摄政王的事,口吻又惧又怕,却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向往和崇拜。 柳玉听到“摄政王”三个字就想起了宋子臻,宋子臻不是摄政王的人吗?不知有没有跟着摄政王一起过来。 他心跳加快,竟然有些期待。 悄悄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只见那里已经围上了一圈人,被围在里面的人身量极高,背对着他。 那个人就是摄政王吗? 可惜隔得太远,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抬头去看,柳玉看了半天,根本看不清楚。 在段子轩又一次的好心提醒下,柳玉只好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那边寒暄了许久,卓阳才领着人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来。 “来来来,早就为你们准备好了位置,请坐。”卓阳热情地说。 柳玉不动声色地往柱子后面躲了躲,他没听见摄政王的回答,只听见一道轻微的笑声。 那笑声好耳熟。 柳玉眉心一皱,手心蓦地捏出汗来,连着心跳再次加快。 宋子臻? 宋子臻真的来了吗? 方才的笑声分明就是宋子臻的笑声。 这一刻,柳玉说不出自己是何心情,一路以来的期待可能即将实现,他恍若身在梦中,甚至连如何呼吸都忘了。 他和宋子臻分别了整整四个月。 他真的太想宋子臻了。 摄政王落座之后,宴会正式开始,全场声音渐小,卓阳和他爹安州巡抚以及嫡出大哥分别出来说了几句话后,拍了拍巴掌,几个衣着清凉的舞女拿着各种乐器从门外鱼贯而入。 悦耳的乐声在厅内萦绕,舞女们翩翩起舞,婀娜的舞姿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当然,也有人对舞女不感兴趣。 “大人,夫人。”有个男人端着酒杯过来,卑微又讨好地说,“卑职有幸和大人及夫人同场,必须过来敬大人和夫人一杯。” 然而摄政王仍旧稳稳坐着,面对胡子花白的男人,不仅丝毫没有起身回应的意思,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男人尬站半晌,端着酒杯悻悻走了。 本来柳玉还想悄悄看一眼宋子臻在不在,可这会儿他完全被摄政王的冰冷气场震慑住了,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从他所在的角度,只能在余光中看见旁边摄政王夫人的背影,夫人穿着深蓝的外袍,发髻高挽,蝴蝶形状的步摇垂落下来,晶莹辉耀,玲珑有致,栩栩如生,偶尔在夫人转头时发出轻响。 柳玉看了一会儿才垂下目光。 舞女退场时,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众人吟诗作对地夸赞,站在柳玉和段子轩身后的丫鬟轻轻推了下段子轩。 “斟酒。” 段子轩立即明白了丫鬟的意思,尽管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又紧张又忐忑,他深吸口气,管理好面部表情,上前拿起酒壶绕到摄政王身旁。 明檀最讨厌来这种场合和一群面具人虚与委蛇了,端着包袱累死人不说,还要提防各种各样的陷阱。 假笑太久,她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笑僵掉了。 要说这场宴会里唯一有点意思的地方,那就是卓阳给摄政王安排的人了。 也不知卓阳从哪儿找来这么多模样相似的少年,还细心地安排在了各种地方和摄政王撞上。 可惜啊。 他们摄政王心里早就有人了,哪看得上路边的野花野草? 明檀揣着看热闹的想法,静静看着又一个少年端着酒壶走到宋殊禹身旁。 宋殊禹眉头紧蹙,显然已经对卓阳安排的百出花样感到不耐,不等少年斟完酒,他直接开口:“滚下去。” 少年的脸色瞬间发白,端着酒壶的双手微微发抖,他似乎心有不甘,可顾及到眼下的场合,再不甘也只能默默放下酒壶退了回去。 唉…… 明檀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些少年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妄想一步登天,却不懂得看人脸色,殊不知过度谄媚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貌似柱子后面还有一个吧? 以她对摄政王的了解,估计摄政王忍耐到了一定程度,等会儿没那个少年好果子吃。 倘若那个少年识趣,就别再出来惹祸上身了。 柳玉并不知道隔着柱子的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段子轩脸色难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有心想问问段子轩,无奈段子轩几乎把脑袋埋进衣领里,仿佛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 卓阳还安排了很多节目,表演者们一波接着一波地上场。 段子轩偷偷哭了好一会儿,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挣扎出来,他抹干泪水,表情呆滞地望着前方摄政王的身影。 此时柳玉也打消了询问的心思,面对柱子走神。 突然,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同样的两个字在他耳后响起:“斟酒。” 柳玉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绕出柱子,他记着丫鬟的叮嘱,拿起酒壶走到摄政王身旁。 他不停地用余光打量周围。 可除了摄政王和摄政王夫人外,这里没再坐着别的人。 宋子臻呢? 不久前他分明听见了宋子臻的笑声。 难道是他听错了? 大起大落的心情让柳玉犹如从云端坠落,他步伐虚浮,双手有些无力,低头斟酒时,冷不丁地在余光中瞥见了摄政王的侧脸。 宋—— 子臻…… 柳玉斟酒的动作猛地一顿。 仅是刹那间,他心中便掀起了滔天巨浪,呼吸急促之下,他控制不住地把酒倒向宋殊禹的衣袖。 宋殊禹忍耐到了极限,感受到手上的湿意后,心中的怒火当场沸腾成了滔滔杀意。 他眼神阴鸷地抬头看去,正要出声叫人把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拿下,却在下一瞬对上了那张他朝思暮想了许久的脸。 只是那张脸胀得通红,委屈、愤怒以及难受等种种情绪交织,逼红了那双乌黑的眼睛。 柳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明檀,然后放下酒壶,转身回了柱子后面。
第78章 放开我信不信我打你(1更) 强烈的酸意冲了上来,在躲到柱子后面的瞬间,柳玉的泪水便已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后面的两个丫鬟似乎料到会有这么一幕,对视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看来这个人也不行。 柳玉身体发颤,拼命忍住呜咽声不从口齿间溢出,可泪水根本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面向柱子,恨不得将自己融入眼前这根巨大的圆柱之中。 前不久的期待和欢喜在这个时候全部化为悲伤的潮水,呼啸着淹没了他。 他发现自己真是傻啊。 明明宋子臻的话漏洞百出,可他还是傻乎乎地相信了宋子臻的话,相信宋子臻回京只是有要事处理,相信宋子臻三年内会回去找他,甚至不远万里地跑了过来。 结果宋子臻就是摄政王。 摄政王在京城呆得好好的,还有一个那么美丽的夫人,怎么会回去乡下找他?指不定在离开桐溪县的时候就把玉潭村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柳玉用拳头抵住嘴巴,闭上眼睛,努力逼回泪水。 可次次努力,次次都失败。 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天空都塌掉了,未来的路被浓郁的迷雾笼罩,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该去何方。 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若是这样,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和宋子臻相遇。 段子轩也料到了柳玉会在摄政王那里吃瘪,却不想柳玉回来后的反应如此激烈,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湿漉漉的眼睫就没干过。 虽然这么想很不好,但是段子轩确实从柳玉身上找到了安慰,看柳玉哭得那么伤心,他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毕竟摄政王谁也没瞧上。 段子轩见无人注意他们这边,便悄悄靠近柳玉。 “别难过了。”段子轩小声安慰道,“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能和摄政王说上话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那些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只能在话本子里看到,我们还是别想了。” 柳玉低着脑袋,手忙脚乱地抹掉脸上的泪痕。 “嗯。”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谢谢你。” 段子轩在柳玉身旁站了一会儿,趁着后面的两个丫鬟没注意,飞快地摸出一张帕子递给柳玉。 “擦擦眼泪吧,别让其他人看到了,否则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好。” 柳玉嘴上应着,却只把帕子攥在手心里,这张帕子洗得很干净,他不好意思拿来擦眼泪和鼻涕。 段子轩的目光在摄政王和摄政王夫人之间徘徊,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对柳玉说:“摄政王和他夫人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柳玉攥紧手帕,没吭声了。 没过多久,后面的两个丫鬟似乎觉得没指望了,便分别拍了拍柳玉和段子轩的肩膀,把他们带出了宴厅。 他们被带到之前的花园里,那里已经等了好些人,都是之前坐马车过来的少年。 比起来时的雀跃,这会儿大家脸上或多或少地增添了几分烦闷,几乎没人说话,要么看着地面、要么仰头望天,都在发呆走神,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之前那个管事又来了,照旧把大家分成七八个队伍,排队依次离府。 段子轩在摄政王那里受了挫折,在管事这里却很吃得开,他有些失落地询问管事:“啊?我们这就走了吗?” “不然呢?”管事好笑地说,“你还想留下来过夜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段子轩颇为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我第一次进这么大的宅子,连这里的花草树木都没看清就要走了,真是可惜,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由于柳玉和段子轩来时坐的第一辆马车,因此走时他们便要坐最后一辆马车,管事对段子轩的印象不错,也背着手和他们一起走在人群尾巴上。 管事意味深长地说:“机会当然有,不过是你自个儿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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