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时总共欠了陆思奇几人三百两黄金,还不加这么多年来产生的利息以及没有细算的零头。 真要仔细算起来的话,肯定又是一笔不小的钱。 当然,现在也必须仔细算算了。 陆思奇列了一个很长的单子出来,加起来总共三百又三十六两黄金,他把单子依次拿给孙安康、柳玉和柳春华过目。 柳春华看到下面的数字,顿时两眼一黑,天地都在旋转。 “三百三十六两?怎么可能?!” 陆思奇对她冷笑:“大婶,我这还是看在你们比较配合的份上抹了不少零头,若是你不相信的话,就让孙大人再审一次,到时候我可不会给你们抹零了。” 柳春华哑然,她眼眶发红地看向对面的柳玉。 只见柳玉的脸色苍白到了吓人的地步,始终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林管事让人重新拟好欠条,柳玉和柳春华在上面签字画押,至于他们分别还陆思奇几人多少钱,还要看屋子铺子卖了多少钱,剩下的债他们八二分,谁也逃不了。 屋子铺子的地契还没在柳玉手里拿热乎就转给了陆思奇,一来陆思奇是债主,得拿些可以抵押的东西在手里,二来陆思奇是桐溪县人,可以帮忙寻找买家。 柳玉没有任何异议。 事实上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现状,索性沉默到底。 这个案子用时三天终于审完,柳玉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透支,他迷迷糊糊地往外走,却听见县长喊柳春华名字的声音。 县长依然端正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双手搭着桌沿,似笑非笑地看着准备立刻离开的柳春华。 “你急什么?你的事儿还没完。” 柳春华脸上劫后余生的笑容一僵,她怔怔望向县长:“我、我还有什么事儿?” “你昨天吃的板子这么快就忘了?”还是林管事状似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自然是比你强占他人财产以及欠债不还还要严重的事儿。” 柳春华想到什么,表情瞬间被深深的恐惧覆盖,她砰咚一声跪到地上:“大、大人,我都把屋子铺子转让出去了,那些税款也该由柳玉缴纳才对,不关我的事啊!” “啧。”陆思奇双手抱胸地打量着柳春华的狼狈样,“柳春华,你可真是柳玉的好姑姑,别的姑姑心疼自个儿侄子,而你不仅把自个儿侄子往火坑里推,还嫌火坑里的火烧得不够旺,没能直接把你侄子烧死,你们多大仇多大怨呀?” 闻言,柳春华浑身一震,仿佛这才清醒一些,她缓慢抬头看向柳玉。 柳玉也安静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柳春华似乎透过柳玉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小时候她为了一些事责怪弟弟时,弟弟既不反驳也不吭声,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她以为弟弟鄙视她、嘲笑她、甚至看不起她,连一句解释的话都吝于给她,可这会儿看着柳玉那双和弟弟神似的眼睛,她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心虚。 她想起来—— 从进入衙门起,柳玉说过的话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他没有为自己开脱或者狡辩的意思,反而是她一直在把责任往柳玉身上推。 陆思奇的嘲笑声还在耳边回荡,她表情呆滞,嘴唇嗫嚅:“小、小玉……” 柳玉张了张嘴,但没说话。 “小玉,你最近不是挣了钱吗?听说你还要盖新房了,你就帮帮姑姑吧,姑姑不是存心偷逃税款,姑姑家里的钱都拿去供你弟弟上学了,姑姑实在没有那么多钱啊。”柳春华涕泪横流,她从来没有如此卑微地恳求过柳玉。 柳玉仔细想了想,发现从小到大柳春华对他最温和的时候竟然是现在。 “小玉啊……”柳春华还在哭,并且试图爬向柳玉。 不过有陆思奇一个箭步挡在中间,让她无法靠近。 柳玉看了看柳春华,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卢兆田和卢连才。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他拼命干活,每天天还未亮就起床烧水做饭,然后和卢兆田一起上山砍柴、下地锄田,当他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家里,看到的是卢连才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他以为自己的拼命能得到夸赞和认可,结果到头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柳春华和卢兆田从未把他当成一家人。 还有卢连才。 这个即便他从家里搬出来也没有想过断绝关系的弟弟。 柳玉的目光定在卢连才身上。 卢连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他,对上他的目光后,又飞快地垂眼。 很快,柳玉的目光回到柳春华身上,他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会帮你的。” 柳春华愣了一下。 连背对着柳玉的陆思奇都转过头来,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 “偷逃税款的人是你,不是我,如果我是你,我会每年依照国家律法缴税。”柳玉说,“”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所以我不会帮你,无论我挣了多少钱,我都不会帮你。” 柳玉说完就走。 走到门口时,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了柳春华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不过她哭得再大声都不关柳玉的事了。 柳玉心想。 也许在刚刚的某一瞬,柳春华有因为曾经的事对他产生愧疚,可她的愧疚太少了,一闪即逝,眨眼间便被覆盖在了更多的自私之下。 从今以后,他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他真的…… 只是一个人了。 这时,肩膀被一只手按住,柳玉转头看见陆思奇憨笑着的脸。 卸去了在衙门里故意找茬的凶恶模样,此时的陆思奇看上去也没那么吓人了,只是他脸上的狰狞伤疤仍旧叫人不敢靠近。 柳玉身体一僵,顿时紧张起来:“大哥还有事吗?” “有事,没事找你作甚?”陆思奇说着,从胸口的衣衫里摸出几张纸啪的一声拍在柳玉的胸膛上,“还给你了。” 柳玉茫然地啊了一声,打开纸张一看,居然是柳春华转给他的几张地契。 “你爹没欠我们钱,方才的事都是逢场作戏,不然怎么帮你把你爹的东西要回来?”陆思奇对柳玉眨了眨眼,“但你姑姑给我们的钱还是得要,那可是我们兄弟几个的辛苦费,当然你就不必管了,我们有的是法子让她给钱。” 柳玉怔愣良久,表情从茫然到不可置信:“你们——” “放心,县长也知晓此事。”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那就得问问你那个好大哥了,是他说服了住在县长府上的钱老爷。” “甄大哥?” 陆思奇还有事做,便拍了拍柳玉的肩膀:“不过我们和你爹确实有些交情,书院里那么多酸臭书生,自以为多读了几本书就高人一等,只有你爹不拘小节,没在我们这些粗人面前自视清高。” 顿了顿,陆思奇叹了口气,“你爹的死实在可惜,但倘若你爹还在,看到你健健康康地长到这么大,他会很欣慰的。” “我……”柳玉刚吐出一个字,眼眶已经开始发酸了。 陆思奇盯着柳玉的脸看了一会儿,笑道:“你真的很像你爹。” 玉潭村里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大家都是来帮柳玉撑场子的,因此柳玉一走,即便柳春华的事儿还没完,大家也没了留下来的想法。 谁还想留下来看柳春华啊? 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李叔特意赶了自己的牛车来,找到柳玉后,拉上张婶子王婶子两家人摇摇晃晃地回了玉潭村。 村里剩下的人都在忙各自的事,一路上都很安静。 可能是即将入冬的缘故,今天的天色格外阴沉,一块块的乌云沉甸甸地坠在半空中,好像随时都能倾倒而下。 强风吹得树枝哗啦啦地响。 柳玉坐在车头,头发也被吹得凌乱不堪,他下了车,告别了李叔,跟着张婶子王婶子两家人往回走。 快到时,他听见张婶子哎呀一声。 “小玉。”张婶子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你看,你哥在等你呢。” 柳玉抬头看去,看见他家的院子里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宋殊禹又在等他了。 柳玉喉头滚动,脚步略微一顿,忽然间在这个时候品尝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让本已缓缓浸入冷水中的他猛地被拉了起来。 刹那间,他冰凉的四肢开始回温。 他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让自己自由呼吸的方法。 他不是还有宋殊禹吗? 他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他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第53章 三两这个人也太能算计了吧! 虽然柳春华把县上的屋子铺子转给了柳玉,但是后续还有不少事需要柳玉亲自处理,于是第二天,宋殊禹陪着柳玉去找了租他屋子铺子的那些人。 柳春华和柳玉的事在桐溪县里闹得风风雨雨,那些人自然听过柳玉的名字,得知柳玉的来意后,便把自己的情况也说了一下。 那些人都是和柳春华签的契约,长则十年,短则三年,皆是按照每年年末收租一次的规矩,还好眼下快要入冬,即便他们和柳春华签的契约不作数也亏损不了太多。 然而问题在于若是柳玉要把屋子铺子收回去的话,他们不可能仅用三两天就把屋子铺子腾出来。 租了屋子的人还好说,收拾好行囊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阵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租了铺子的人就很为难了,尤其是陈老板这种做饮食生意的人,他的包子铺只要关门一天就会流失许多顾客,这几天为了不惹麻烦,他一直没有开过门,也不知损失了多少,陈老板不敢细算。 那么多出来的租金算谁的? 柳玉是受害者没错,他们又何尝不是飞来横祸? 陈老板愁容满面地抹了把脸,不停地唉声叹气。 没等柳玉出声,宋殊禹开口说道:“我有个点子,你们看看是否可行,柳玉的屋子铺子你们可以接着用,用到你们和柳春华的契约到期后的三个月为止,并且期间不会收取你们任何费用。” 陈老板等人闻言,大喜过望:“此话当真?” “大家都是受害者,受害者之间何必相互为难?”宋殊禹说着,拖长了音调,“不过——” 陈老板等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过什么?” “不过你们也犯了识人不清的错,柳春华只是柳春时的姐姐,她没有资格处理柳春时的任何财产,你们贪图省事在未经求证的情况下直接和柳春华签订契约,如今遇到这种事,也怨不得他人不是吗?” 陈老板等人被说得哑口无言。 “我说这些话并非和你们算账的意思,只是想说责任不该由柳玉一人全部承担。”宋殊禹说,“所以我列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你们自己去找柳春华解决你们之间的契约问题,二是如果来年还想续约,现在就交钱和柳玉签订契约,至于没有签订契约的人,到时间可自行离开,当然柳玉也不会选择再和他签订契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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