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邵文鸿收回目光,即便被柳玉无视,向来心高气傲的他也没有太过气恼,反而偏头问赵宜:“这不比书肆老板的小女儿更赏心悦目?” 赵宜跟着邵文鸿混了多年,一下子便听懂了邵文鸿的言外之意:“卲哥不追上去?” “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来日方长。” 邵文鸿说完,视线转到卢连才身上。 卢连才缩了缩脖子。 好在邵文鸿并未再说什么,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卢连才松开已被攥出褶皱的衣服,脸上蒙了一层汗水,他又不是无知小儿,怎会不知邵文鸿在打什么主意? 邵文鸿不仅喜欢女人,也和他一样喜欢男人。 当初他被卢召田毒打了好一顿又跑去上吊自尽才逼得柳春华说出柳家的秘密,夫妻俩勉强接受他喜欢男人的事实,即便这样,他仍旧藏藏掖掖、生怕暴露。 反观邵文鸿就大方得多了,从不掩饰自己喜欢男人,听说邵文鸿去京城找亲戚时还光顾过伶人馆。 邵文鸿最喜欢柳玉这种长得白白嫩嫩的少年了。 卢连才心想。 柳玉,你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 柳玉买了一方砚台、一支毛笔、一沓宣纸,除了砚台稍贵一些,另外两样都挑的最便宜的款,一共也要将近两吊钱。 至于书籍和画本,就更贵了,哪怕柳玉挣了八吊钱,随便买一些都能花个精光,犹豫很久,他还是把选好的画本放了回去。 以前柳玉没什么想法,现在亲自买了这些东西后,才懂得什么叫穷秀才、穷书生,难怪村里的人都说供一个读书人能供到倾家荡产,多一张干吃饭的嘴不说,念书的学费和笔墨纸砚的花费着实吓人。 离开书肆,柳玉又去第二集 市逛了逛,买了一些肉菜后才回到老位置,等了一会儿,就见毛胜赶着驴车来了。 回到村里,已是夕阳西下。 鱼鳞般的红色云层布满半边天空,金色光线正在一缕缕地收入地平线之下。 大地被染成红色,树木和房屋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有缭绕的炊烟从一些房屋的烟冲里散出,在几乎融为一片的天地间拉出一条细长的白线。 柳玉告别毛胜,独自背着背篓走向村西的茅草屋。 旁边张婶子和王婶子的家里在烧饭,不断有白烟从烟冲冒出,对比起来,那个寒碜的茅草屋又多了几分孤寂之感。 路过张婶子家时,柳玉听见张婶子的几个孩子吵闹的声音,都在嚷着吃饭了。 柳玉奔走了一下午,肚子空空如也。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却在走到篱笆外面时停了下来。 隔着一圈矮矮的篱笆,他看见院里站着一道身影,面朝着他,似乎等他很久了,见他停下,那个人迈开步子向他走来。 是宋殊禹。 宋殊禹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有着病态的苍白,但他表情轻松,仿佛刚经历完一场浩劫,从他身体里溢出的鲜活气息覆盖了曾经的沉沉死气。 宋殊禹走到篱笆前,隔着篱笆和柳玉对视:“你回来了。” 柳玉怔愣片刻,嘴角忍不住地上翘:“你醒来了。”
第24章 睡觉睡过来一点(二更) 虽然宋殊禹看上去已无大碍,但是严重的伤势还未好转,让他不能久站,柳玉知道这个道理,便催着宋殊禹回床上躺着。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昏黄的余晖从半敞的门窗外洒进来,勉强看清屋子里的摆设。 柳玉把背篓放到里屋的窗台上,又忙着点了一盏油灯进来。 里屋比外面的堂屋还要简陋一些,连一张像样的桌子和一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柳玉不得不拖了一个矮凳来放油灯。 以前他都把油灯放在柜子上,可柜子太高了,油灯的光也没那么亮,他担心不熟悉这里的宋殊禹不小心磕到。 看来屋子里除了床外,还需添置很多东西。 慢慢来吧。 柳玉深吸口气,在心里安慰完自己,他拿来背篓丢掉塞了大半的野薄荷,接着掏出一团用细绳捆在一起的布袋。 宋殊禹靠在床头,安静地看着坐在小板凳上的柳玉解开细绳并一层层地剥开布袋,最后一个布袋里包着剩下的四吊又四百文钱。 柳玉说:“甄大哥,这些都是我卖药材挣的钱。” 宋殊禹扯着嘴角笑了下:“能卖出去就好。” 他没有记忆,却是一眼看出了这些钱的数量不对。 他记得柳玉堂屋角落的药草都堆成小山了,再根据柳玉最初几天整理出来的分量来看,卖个六吊钱不成问题。 四五吊钱确实少了,而且对方给得有零有整。 估计是遇到了心眼颇多的医馆掌柜。 宋殊禹认为出门做买卖,肯定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只要不吃大亏,就当是涨点经验和教训。 可这会儿看着柳玉懵懵懂懂的样子,他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异样。 “你去的哪家医馆?” “普济医馆。”柳玉答完,从床下一堆秸秆里摸出一个匣子,打开匣子,挑了四吊钱放进去。 柳玉做这些时没有特意避开宋殊禹。 宋殊禹记住了医馆名字,他眼睑微垂,清清楚楚地看见柳玉趴在地上把匣子藏回床底深处。 不知柳玉怎么想的,当着他的面做这些,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他了吗? 如果他是坏人的话—— 只怕这个小孩会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也许他曾经真是坏人呢? 宋殊禹喉头滚动,待柳玉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才不动声色地收敛目光。 “普济医馆的生意不比隔壁的卲氏医馆好,但医馆里的小哥和大夫都是好人。”柳玉脸上浮出笑容,接着方才的话题,“起初我去的是邵氏医馆,可邵氏医馆的小哥很凶,还把我赶了出来,我在门口遇到普济医馆的文南哥,就跟着文南哥走了。” 那段记忆不算愉快,柳玉不愿回想,便用三言两语带过了。 以前他在外受了委屈,回来没人诉说,只能自个儿憋着,有时候委屈得狠了,就躲在被窝里掉眼泪。 然而现在不同了,他所有的话都可以告诉甄大哥,他也不觉得甄大哥吓人了。 其实甄大哥只是看着凶了一些,人还是好人。 “赶了你?”宋殊禹的声音拔高些许,“是邵氏医馆吗?” 柳玉点了点头。 宋殊禹的眉头紧紧蹙起。 柳玉并未发现宋殊禹的表情变化,他坐回小板凳上,双腿闭拢,又拿过背篓伸手往里掏了掏,很快掏出买的肉菜,最后是放在底下的砚台、毛笔以及用粗布包裹的宣纸。 “甄大哥,你看。”柳玉脸上笑意更甚,眼睛眯得弯弯的,露出洁白小颗的牙齿,他邀功似的将其中两样递到宋殊禹眼前,“这是我给你买的东西。” 陷入情绪的宋殊禹回过神来,看清眼前的东西后,不由得愣了下:“这是?” “这是砚台和毛笔。”柳玉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张空的板凳上,又拿起宣纸,在宋殊禹眼前轻轻晃动了下,“这是宣纸。” 宋殊禹愣道:“你买这些做什么?” “要不是有甄大哥的指导,我也不会挣得这笔钱,所以我想买些东西送给甄大哥。”柳玉说,“衣物可以日后添置,食物已经另买上了,我左思右想,这套笔墨纸砚应该适合你,不知甄大哥能否用得上。” 宋殊禹没有说话。 沉默中,柳玉雀跃的心情慢慢往下坠落,他开始忐忑不安。 他是不是送错了? 他突然想到,甄大哥识字并不等同甄大哥喜欢读书写字,万一甄大哥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笔墨纸砚—— 想到这里,柳玉有些慌了,扣在宣纸表面的手指一点点用力,几抹淡红染上他的指甲盖,乍一看,指尖仿佛透着红。 若他抬头,就能发现宋殊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甄大哥……” “你卖药材的钱除了买食物外,还用来买了这些?” 柳玉不知宋殊禹为何这么问,他眼睫颤动,垂眸看着自己相抵的脚尖,双手捧着一沓宣纸,惴惴不安地嗯了一声。 “你的药材总共卖了多少钱?” “八、八吊钱。” 所以这个小孩不是被医馆掌柜欺负了,而是拿了一部分的钱去买这些东西? 明明家里都穷到要不停地干活才能维持温饱的地步了。 这些东西不是刚需,没必要急着买,何况他一时半会还用不上,买了也是浪费钱。 宋殊禹心里这么想着,心情却在上扬,只要他后面用上了,就称不上浪费。 “谢谢你。”宋殊禹说,“你能想到我,我很高兴。” 原以为会等来一通责怪的柳玉蓦地抬头,黑亮的眼仁儿定定望向宋殊禹。 半晌,他眯眼笑道:“甄大哥高兴,我也高兴了。” 不过柳玉送这些东西并非只是让宋殊禹打发时间,否则他直接租几个画本回来便是,用不着花这么多的钱。 他想和宋殊禹商量个事儿。 可前脚刚把东西送出去,后脚就着急忙慌地提要求,他实在做不出来,想来想去,索性等明天再说。 柳玉收拾好东西,又拿来扫帚把地上野薄荷扫干净,让宋殊禹躺下休息后,他便提着肉菜去屋外的露天厨房生火烧饭了。 吃完饭、洗完碗,外头的天空早已黑透。 如今天热,哪怕一天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都会闷出一身汗水,何况柳玉忙了一天,还走了那么多地方,他照常烧了热水擦洗身体,趁着夜色把换下来的衣裤洗了。 湿漉漉的头发用帕子擦得半湿不干,随意散在肩后,他端着重新烧好的热水来到卧房,蹲下身把帕子打湿后拧干。 “甄大哥,我帮你擦一下身子。” 宋殊禹坐在床边,脸上看不出表情,眸色暗沉地盯着柳玉手里的帕子看了好一会儿,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有劳。” 宋殊禹身上有伤,不能沾水,只能稍微擦一下脸和手脚。 柳玉刚一靠近,就嗅到一股从宋殊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血腥味,宋殊禹很久没有洗澡了,身上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模样有些狼狈,却遮掩不住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 “再忍忍。”柳玉说,“杨郎中说了,等伤口好些就能先把头发洗了。” 宋殊禹身体僵硬地坐着,两只手分别放于两条腿的膝盖,好久才嗯了一声。 他还是不适应别人的碰触,尤其在如此亲昵的姿势下。 柳玉安静了下,又说:“对了,我明天就去问问做床的事,我打算做一张新床放在堂屋,以后你睡里面、我睡外面,免得我睡着了不小心挤着你。” “可以。”宋殊禹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柳玉看宋殊禹不怎么想说话的样子,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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