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正殿内的精铜香炉里燃着幽幽的薄雾,雕刻精巧的麒麟首上衔着金球,据青柏说,是十数匠人花费两月,专为东宫丽正殿雕刻而成。裴致看着还是觉得沉重华丽,最偏心承恩殿内自己喜爱的釉色香炉,那颜色漂亮清透,李知竢也夸赞过,只是放在丽正殿内未免不够庄重。 李知竢雅清,时常会沾染些丽正殿内燃着的龙涎香气味,味道幽宁,万金之数才可得。裴致每每嗅到李知竢身上的龙涎香味道,总觉得安心。 来的时辰不早,裴致回了东宫后反倒睡得安稳,李知竢晨起时动作也轻,迷迷糊糊间裴致只觉得他似乎亲吻了自己,便又沉沉地睡过去。 引路的小宫人为裴致推开殿门,迎面扑鼻的味道却不是龙涎香,清新怡然,味道干净,让人如沐春风。 裴致拢了拢袖口,臂上的披帛是纹银的芍药,如同春日的裴致,盛放而夺目。 “奴婢见过娘娘。”青柏看见裴致的身影,忙放下香料盒子,向裴致行礼。 “起来吧。”裴致抬手,“今日的香料却不是龙涎香,是换了新的香吗?” “回娘娘,殿下说娘娘近日来神思不安,春日百花盛放,用些鲜花香饵,配上安神静心的香料,娘娘或许会喜欢。” 看见裴致披帛上绣着的芍药花,青柏又拜了拜:“说起来,正是娘娘披帛上的净白芍药,又加了木槿与鳄梨,放着安神的香粉,娘娘若是喜欢,奴婢稍后就差人送到承恩殿。” 听见李知竢的心思,裴致含笑回首望向他,见李知竢也同样含着笑,不由得心思一漾,裴致回首,笑着道:“自然是好。那便辛苦你了。” 小宫人为裴致与李知竢上了清凉的饮子与果子便退了下去,李知竢手臂搁在大案上,问道:“阿致,可是有要事要同我讲?” “什么都瞒不过你。”裴致抿出一个笑靥,从袖口里拿出陈婉传给她的信,边展开边道,“这是阿婉通过济兰姐姐传过来的信,愉安,你看一看。” 午后的日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洒在李知竢的身上,而李知竢认真地看着绢帛上娟秀工整的字迹,半晌才缓缓道:“林别驾在并州谨慎小心,陆续传来并州之异,但仍未发觉有这暗道。阿致,多亏你的好友,日后只怕会有大用。” 待到事成之后,李知竢心想,自该命人在陈婉夫家的生意上行些不显眼的便利,既不至招惹祸事,又能当此次发现的嘉奖。 裴致和他保持着相似的动作,透过密密匝匝的睫毛,李知竢看不穿裴致在想什么,刚要开口,裴致已经拿过鎏金笺,铺在案上。 指甲上的蔻丹选了海棠色,裴致水葱似的指甲与浸润墨汁的毛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知竢见裴致清晰写下 : 一、颁布税令,减百姓之税赋,收束士族门阀权力。 二、衡州玉璧,龙碎于大明宫,太史局占储君不详。 三、真人入宫,皇帝太子谋断,几度春秋几度囹圄。 四、并州生乱,别驾死因不详,城中势力错综复杂。 五、邕玉一战,边关已起异心,军中内外勾结通敌。 写到最后,裴致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不由得捏紧了笔杆,甚至没有察觉到手指上沾了墨汁,她沉声片刻,摇摇头:“不过才过去多久,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愉安,这个网太大了,大到即便我这般相信你,也害怕会有难以控制的意外。” 李知竢拿起一旁的帕子,细心为裴致擦拭手上的墨迹,微微叹了口气,缓缓道:“一贯总叫你放心也是我的不对,我想了想,还是应当把事情讲清楚些才好。” “阿耶掌权不过是十数年,令朝堂内外全部归一是不可能的事。先帝与先太子在时,党羽众多,即便再残暴狠厉的帝王,也会有忠心耿耿的臣子。颁布税令是势在必行,为百姓谋利是阿耶所愿,也因此,会引起盘踞多年的士族们极大的不满,这便是给了李峙函机会。 李峙函需要人脉与助力,门阀们需要一个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傀儡,暗度陈仓之事阿耶与我心中早就肯定。 至于占卜之事,历代帝王十有八九皆会猜忌,尤其是一个人掌握了无上的权力之时,很难不心存隐患。李峙函有意,我便寻了明微真人过来,顺水推舟,只是李峙函为人心思缜密,阴狠狡黠,此事不足以让他中计。 因此,阿耶与我决定一而再,再而三,将父子亲情的变化发展至极致,才令他信服三分。 长安内外早就有勾结,并州有粮有矿,如今只怕是已经私下铸造军械,一旦掌控并州,粮草军械充足,会成大患。林别驾前往并州,实则危机四伏,如今可以陆续传信回来,是他确有能力。 对裴氏下手,一是试探阿耶的心意,二是打击裴门,当年阿耶登基之时裴氏是从龙之功,如今你我成婚,你的母族定然会被视作我的党派,如果此时阿耶与我不做足了戏,只会功亏一篑,不过裴珩机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事委实做得漂亮。” 逐条解释完裴致写在纸上的字句,李知竢握住她的手,轻叹了口气:“金吾卫和羽林将被阿耶与我换过三巡,唯有李峙函掌控的一支不曾调遣,如今的将士定然会将大明宫与东宫保护的滴水不漏,并州我本欲命人夜袭,只是动静过大,惊动敌人便是下策,好在有假死的将士们,如今倒是解决了心腹大患,现在便是我与阿耶最后再做一次戏,请君入瓮。” 低声将自己的谋划讲给裴致,便看见裴致的瞳孔陡然放大,脸色变了三变,最后才说了一句:“......真是胆大。” 说完,裴致也将将放下些心来,“愉安,我始终觉得,李峙函待我的心思不一样,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大抵是有一种期望驯服的意思在。” 她正面直视着李知竢,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但语气是格外地认真:“我生的漂亮,又是导致他落到如此境地之人的骨血和新妇,他待我,我是能感受到不同的。这种感觉是新奇,是渴·望,是仇视,是向往。倘若他得手,我必会被留下性命,凌·辱折磨。我是说,假若有那么一日,我不会苟活。” 听了裴致的话,李知竢垂着长睫,低头在她的手臂上落下一吻,低头的瞬间,他的眼睛里便聚集满了汹涌波涛的戾气。不过只是朝着裴致所说的方向想了一想,李知竢心中便生出了控制不住的毁灭念头。 抬头时李知竢的神色却毫无变化,只是点了点裴致的鼻尖,笑容间有些不明显的怔忡,“不要这么说。我们都会好好活着,当真欢愉安康一世。” 裴致看着李知竢,心像是搁在了今春上贡的锦缎里,她把脸颊搁在李知竢的手掌中,轻轻地,静静地,没有作声。 ----
第123章 连天 ====== 三日后是颐华长公主的生辰,李彰原本特许长公主在含凉殿内办生辰宴,但颐华长公主不愿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大肆铺张,便还是选在沈府。李知竢与裴致自然受邀,只是李知竢如今与李彰处境严峻,裴门亦是飘摇,思来想去,便只由裴致赴会。 李知竢与裴致选的是珊瑚釉色瓷瓶,绘的是喜上眉梢的画样,这瓷瓶颜色清透好看,画样是李知竢亲手绘制,画技精湛,心意珍贵,连外头包装的锦盒,都是选的百年紫檀木。颐华长公主最是疼爱李知竢,自然欢喜,时局再艰难,于她也不必刻意佯装什么,待裴致依旧亲亲热热。 与颐华长公主在葆宜堂中一同接受祝拜,裴致始终维持着平静宽和的微笑,仿佛并不为繁杂之事困扰。贵女夫人们对这位太子妃自然是客气与尊崇,却不敢过多言语,裴珩之事尚不知圣心最终如何,更怕东宫一旦有变故,自己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在朝堂上借机对自己族门下手。 裴致心中早有预设,因此对此并不意外,宾客前来祝拜时亦是客气疏离,再不复当年前呼后拥之态。 她已许久许久不见姚溪元,深宫时日漫长,又赶在多事之秋,博陵崔氏持中庸观望的态度,对于这个在长安相识的第一位朋友,裴致远远一遥望,看见她着素色衣裙,气色红润,姚溪元穿过重重人群,与崔夫人缓缓步入堂中。 淡粉色的衣裙层层叠叠,崔夫人带着姚溪元在自己面前站定,行过礼后,姚溪元复屈膝抬手郑重福了一礼,“妾身再拜太子妃娘娘,愿娘娘福泽绵延,岁岁安康。” 因着周围目光太多,裴致便微抬起手,点点头:“崔少夫人有礼,快请起。” 见姣好的面容下是掩盖不住的幸福,裴致只道:“见崔少夫人气色甚好,本宫便放心了。” 姚溪元今天戴着裴致曾经送她的发簪,腕上也带着自己与崔倬成亲时裴致所赠的翡翠镯子。裴致眼见着便知道姚溪元的意思,心头不由得涌上了一阵暖意,知晓姚溪元关切着自己,随后收回目光,不愿因自己的境地陷姚溪元入两难。 颐华长公主疼她,见裴致衣着西子色绣木芙蓉花的宫装,清丽典雅,鬓间簪着以珍珠白玉为主的头面,鬓间散落着些许宫花,心里难免怜惜起来,间隙间侧身放软声音道:“今日雅致了些,不过依旧是姝绝长安的美人。姑母有一条蓝宝嵌白玉的项链,与你今日这身宫装最是相配。” 说着,便示意身侧的侍婢取来。 刚要推拒,见颐华长公主面色坚决,裴致笑起来道:“谢过姑母了。本来是给姑母祝寿,倒还从姑母这里讨了物件,那便也让我沾一沾寿星的福气。” 裴致本就是讨人喜爱的小娘子,颐华长公主听见她的话,便笑的合不拢嘴,将面前的点心向着裴致一侧推了推:“这满院子的人属你最尊贵,不过是哄着姑母开心罢了。这些时日不好过吧,一定要多多注意身体,万不能再清减了。” 裴致听见这话,声音也低下来:“原本这样的处境,我不该来叨扰姑母的。可若是不来,倒显得我与阿竢畏首畏尾,也叫别人议论咱们亲眷分离。” “阿竢多有不便,但有你在,姑母心下也熨帖。” 赴宴的人陆陆续续到了,仆妇手里拿着宴宾名册,对着两个人行礼:“长公主,娘娘,唯有琢晋老王妃还未到。” 即便是维持着皇室的风度,颐华长公主的眉头忍不住还是抽动了一下,裴致对这位老王妃的印象寥寥,只在宴席上见过两回,倒也没说过几句话,按着辈分,琢晋老王妃算是李彰与颐华长公主的伯母,李知竢与裴致要唤一声皇伯婆才是。 琢晋老王妃到时,已是一刻钟后,颐华长公主正在为裴致戴好白玉项链,她容色极盛,越发显得肤若凝脂,余光中见李峙函搀扶着一位华贵老妇人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一行人,还未等人通传,裴致便听见琢晋老王妃轻哼一声,“我竟不知,李朝与裴氏是如何教养的,堂堂一朝太子妃穿的这般寒酸,莫不是叫人看了热闹,没个盛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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