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都杵着没动,朝帐内看他们将军。 “去找。”厉明野摆了下手。 刚歇下的徐大夫被急匆匆找来,这回不是将军,换石井公子问他要落胎药。 “这、这……”徐大夫苦口婆心道,“公子已有五月身孕,此时落胎,恐大伤元气啊。” 宋时璟无所谓道:“我这身子再糟又能如何。” 徐大夫又劝了几句,宋时璟都没听进去,只让他速去煎药,今晚便要喝。 厉明野在屏风后沐浴,由始至终未发一言。 等他洗完出来,药也煎好了,浓黑一碗放在矮桌上,还冒着白气。 宋时璟已经等在桌旁了,指尖碰一碰碗又烫得缩回,见厉明野走过来就抬眼冷冷瞪他,还护着药碗挪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生怕他要来阻拦似的。 厉明野心里好笑,这两个月他隔三差五就往饭菜汤水里放红花麝香,宋时璟的肚子照样一天天大起来了。所以他根本没打算阻拦,任宋时璟折腾个够,等到他认清孩子打不掉的事实,自然也就消停了。 “喝完把灯灭了吧。”厉明野回自己床榻和衣躺下,语气淡淡道,“夜里腹疼就起来喊大夫,别忍着不说。” 他难得说句人话,宋时璟听着却像是碗里有毒,没应声,看厉明野真闭上眼睡了,他才端起药一口口喝掉。 药很苦,但温热,暖得腹部很舒坦。 宋时璟吹灯躺下,双手交叠搭在肚子上,默默等待着。 营帐另一端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催得宋时璟也困意沉沉,只熬了半宿,没忍住还是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腹部已经恢复原样,他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转头看见徐大夫在榻边,手里端着一盆血糊糊的东西。 他问徐大夫这是什么,徐大夫没答,盆里那东西却微微蠕动,忽然显出一张孩童的小脸,嘴巴是咧开笑着的,双眼却眨巴眨巴流出了两行血泪,神情可怖,直盯着他问爹爹为什么不要我了。 “……” 宋时璟骤然惊醒过来,眼前大亮,才发觉那只是一场梦。 营帐内空荡荡的,对面床榻上已经没人了,如往常每日醒来一样。 厉明野不在,也不见徐大夫。 宋时璟坐起来,掀起被子低头看,腹部仍旧微微鼓起,身下也并未见血。 怎会如此? 那落胎药无用? 宋时璟放下被子,颓然地埋首抱膝。 他吃不下早饭,午饭也没碰,只木雕似的一直坐着,待午时厉明野从外头回来,才吩咐人重新换了一桌热菜。 “宋时璟,下来吃饭。”厉明野道,“落胎药都打不掉的孩子,你指望能饿死他?” 宋时璟动了动,略微僵硬地抬起头转向他,眼神冷若死水:“这不是孩子,这是……怪物。” 厉明野筷子一顿,刚端起的碗也放下了,面无表情与宋时璟对视:“你再说一遍?” 他语气极冷,压着未发的怒火,叫宋时璟打了个寒颤。 可顾不上了。 宋时璟双手紧紧攥着被子,心慌得口不择言:“这就是怪物,是怪物……从我肚子里,从一个男人肚子里出来的,混着你的血的……怪物!”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是他碰上了厉明野,为什么偏是他怀了厉明野的孩子。 “我不要它,我不要……”宋时璟呢喃着下了榻,看也不看朝他走来的厉明野,只盯着挂在书案后方那把剑,脚步踉跄地扑了过去拿。 “宋时璟!”厉明野目光一凛,快步上前猛地搂住宋时璟,在他手触到剑柄前一把将人抱离了原地,厉声道,“你是不是疯了!想做什么?” 宋时璟没说话,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眼角却滑下两行泪,他被厉明野箍着挣不脱,也拿不到剑,只能死死握紧拳头,一下接一下地砸自己的肚子。 “我要做什么?我要杀掉它啊。”宋时璟说,“既然落胎药除不掉这个怪物,我就把它剖出来,把它打死……” “然后你就陪它一起死?”厉明野掐着宋时璟的下巴,对上那双被怨恨与绝望烧红的眼,冷冷道,“宋时璟,别忘了你要是死了,给你陪葬的是谁。” “你不会的,厉明野。”宋时璟不信他,咬牙道,“福安有蒋川护着,你权势再大也该顾着兄弟情谊……” “那大渝五公主呢,”厉明野看着宋时璟,“若她陪葬你也无所谓?” 宋时璟愣住:“你说什么……不可能,京城防守固若金汤,皇宫里怎会有你的人……不可能的,你骗我。” “患哮喘,腋下有月牙胎记,四岁落水救回后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休养。” 厉明野不过寥寥几句,宋时璟却已然满脸煞白,脱力软靠在他怀里。 原来是真的逃不掉。 宋时璟想。 厉明野不光折断了他的手脚,连这囚笼都打造得无比精妙。 两人静默良久,厉明野起身,抱宋时璟回到软榻上。 “……厉明野。”宋时璟声音发哑,“你当我是仇人,为何要留这个孩子。” 厉明野道:“因为我需要子嗣。” “什么?” “你知道我家里还有个弟弟吧?”厉明野说,“我与他都是嫡出,但父亲更偏爱他,如今又责我是断袖不知悔改,世子之位将来会落在谁的头上,还不一定。” 宋时璟怔怔地望着他,半晌轻扯了下嘴角,无声笑道:“连胞弟你也要这般算计他。” 厉明野没再接话,只抬手抹干净宋时璟那满脸泪痕,将他缓缓平放到软榻上,掖好被子。 “歇吧。”厉明野坐在榻边,大掌覆在宋时璟肚子上,轻抚了抚,“好好养着。” 他说:“待生下来,我便放你走。” 宋时璟睁开眼,一把攥住厉明野的袖子:“当真?” 厉明野颔首:“只要生下来。”
第18章 18. ==== 宋时璟睡得很熟。 可能怀胎嗜睡的毛病实在严重,即便情绪大起大落也难抵挡困意。 厉明野在榻边陪着,没去管堆在书案的那些折子,只垂眼看宋时璟终于沉静下来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想一些事。 假孕药是他冲动下的,冷静过后自觉不妥,于是暗中用药想让宋时璟恢复原状。 可惜也没成,好似天注定了宋时璟要受这罚,他别无他法,便命徐大夫告知宋时璟实情。 徐大夫费了番口舌才说服宋时璟相信,离开后他一直在留意宋时璟的反应,心想若宋时璟能泰然处之,那么他再告知此为假孕兴许也不会太难接受。 但厉明野独独未曾料到,宋时璟竟会为了不要孩子寻死。 看见宋时璟疯一般扑向书案后拿剑的刹那,厉明野心里蓦然空了一下,生平头一回感觉到慌。 他冲过去制住宋时璟不让他得手,宋时璟便哭了,说不要这个孩子,说孩子是怪物,满脸凄楚可怜又绝望地看着他。 厉明野对上那目光,人被他抱住,心不慌了,随之而来的却是愤怒。 凭什么和他的孩子就是怪物? 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为了除掉这个孩子,甚至甘愿舍弃性命? 厉明野冷笑,收起了心底那几分不合时宜的怜悯。 他想起当年在母亲遗物里翻出的几封书信,是大渝皇后身边另一位婢女在出宫嫁人后偷偷寄来的,上面提到过一些有关五公主的事。于是佯装熟知,随口一说,宋时璟便真被他骗过了,以为他在大渝皇宫也藏了眼线,终于不得不断了寻死的念头。 说放宋时璟自由的话也只是想给他一点希望,好叫他别成日惦记着打掉孩子,待十个月后生不出来,宋时璟自然会明白自己根本没怀上的事实。 而他也不必践行那本就不可能发生的诺言。 如此甚好。 厉明野又陪了片刻,伸手抚平宋时璟在睡梦中微微皱起的眉心,才起身离开。 六月入夏,日渐炎热,宋时璟的肚子愈发大起来,褪掉春衣后已经有些遮不住了,即便平日不离厉明野的营帐,但军中毕竟条件有限,继续留在这里也容易引人非议。 恰此时正值农耕,两国各自休养生息,短期内不会再起战事。厉明野无须常驻营中,便带宋时璟回了怀都,一起住进城东那处外宅里。 这宅子是当年厉明野用第一笔俸禄买下的,起初是银子到手了不知该怎么花,听母亲提议置办了房产。 后来母亲病故,他又年轻气盛不服老秦王管教,父子俩没少吵架,有时闹了脾气他就离家出走,独自跑外宅这儿来住。等气消了再回府,若老秦王也消气了,父子俩便当无事发生,若老秦王没消气,那厉明野便又回外宅继续住,反正父子俩谁气性都大,别指望哪个先认错服软。 回来前厉明野着人收拾过,宅子里外都很干净,床铺被褥也是新洗过的,有尖角的地方统统裹上了厚棉布,以防摔倒磕碰。 这里虽比不上一般府邸大,但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还带前后院。 前院是空的,后院有水井和一小片菜地,旁边种了棵梧桐树,碧叶连天,开叉的粗壮枝干上缠了两根麻绳,中间吊一块木板当秋千,隐在树荫下,偶尔随夏风轻轻晃悠,很是惬意。 宋时璟面上不说,心里却喜欢。 搬到宅子后他也不能出门,平常无聊了或是厉明野忙着批折子没空看着他时,他便自己走来后院荡秋千。 说是荡也不对,他其实并不会玩,只是坐着安静地吹吹风,乘一会儿凉,等热得受不了了便起身回屋。 可屋子就这么点大,冰盆也只一个,放在了厉明野的书案旁。他要想凉快还得对着这人,属实无趣,因此坐着坐着多半又和衣躺下了,在梦里草草打发掉半日时光。 醒来时冰盆被挪到了床边,宋时璟还迷糊着,一下床赤着双脚直踩进盆里,冻得他惊叫一声,慌忙跳出来的时候不慎把盆也踢翻了,咣咣当当一阵响。 厉明野闻声赶过来就看见洒了满地的冰水,以及提着袍摆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的宋时璟。 “……”厉明野是有些想笑的,但没显出来,几步走近把宋时璟打横抱回床上,扯了自己搭在颈间的汗巾给他擦脚,“有没有伤着?” 宋时璟说没有,看厉明野握着他的脚踝,不自在地缩了一下。 “动什么。”厉明野劲儿大,没让他抽走,“嫌脏?” 宋时璟没了话,默默看厉明野用自己擦汗的巾子把他两只脚上的水都擦干,又搭回自己脖子上,也不去洗,就蹲下来接着收拾满地的狼藉。 “饭做好了?”宋时璟看着厉明野肌肉虬结的背影,那上头布满了长短不一的疤痕和细密的汗,像抹了油一般湿亮,“当心烧糊了。” “糊不了。做好闷着呢,收拾好就吃饭。”厉明野说完又笑,“太子殿下五谷不分,还知道菜会烧糊?”
36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