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穹仰如成竹在胸,因为吃紧的战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摆平的,他要林析沉跪着求他。 求他的兵,求他的力。 周宣没有在谈话中,他自始至终都是干干净净的。问他做了什么,奉旨照料皇子殿下,现下去了林析沉房中寒暄。 林析沉正准备熄灯,见门口一个徘徊的影子,敲门敛气道:“总指挥住得还算合适?” “没落锁,周君推门吧。” 周宣躬着身进门,林析沉刚刚沐完浴,胡乱裹了几层薄衫,水露糊结了发丝,显得更加青绿,垂在眼角,混着淡淡的慵懒气。 “与客宿京城无二,有劳周君了。” “哪里哪里。总指挥见外了,有不妥的事,看不顺眼的人,找我就是是了。”周宣拜拜手 ,他这人面相亲和,说话也直白,找林析沉出了问问他的安排,就是简单聊聊天。 一般京城来的御史,周宣聊起天来,指不定多多少少能算上个远方亲戚,毕竟朝中的婚嫁关系复杂,攀亲带故的很正常。 偏偏同林析沉聊,竟是莫名其妙断了头绪。 林析沉已经没有亲人了,林羽未做续弦,自己也尚未婚配。 周宣谈笑的时候眼睛里装满了红尘,透过积年累月的褶子,有太多太多林析沉看不真切的东西。 京城中的达官显贵并不会注意到他,一个试考几年谋了个偏远官职的人,但是正堂张贴的墨宝字画,都是他曾经左右逢源的证据,都是他曾经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流。 林析沉不会去探寻天之骄子的陨落,底层的人想要出人头地,靠的是真刀实枪,贬谪也是那么的简单,不同于他这样承世袭罔替的圣恩。说到底,他多少能算一个世家子。 林析沉露了倦色,一直都是周宣打话,他很少迎接贵客,嘴也笨,听不出花儿来,拍马屁也不像样,索性不拍了,便当一位故人款待。 话聊不走,林析沉又牙关紧闭,不肯轻易透露,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听周宣津津乐道。 待过了一定时辰,周宣便道:“深夜就不多叨扰总指挥了。” 林析沉点点头,也没去送,疲惫地褪靴换上木屐。 没过多久见周宣又掉头回来,兴许是觉得屋内灯火都熄了,不好再打扰,来来往往地在门边游荡。 林析沉被这个老实人气笑了,拢了身外袍推门,“周君还有……” 抬头间,只看着对方挺拔的身量,未来得及辨认清楚对方的面容,猝不及防迎来个熊抱,把林析沉往里屋里挤,跟着脚后跟不稳踉跄好几步。 强烈的警觉顺着几步惊慌渐渐湮灭,林析沉想看看他的面容,被抱得紧,熟悉的体香萦绕在鼻尖,人是没认错的。 突如其来闯进来的人多少让林析沉心有余悸,他缓缓地抬起低垂的手,轻轻地抱了抱他,“怎么?” 江御听见他的声儿,心肠被剁碎了一般,疼得直搅和,整个身子扑在他的身上,挤按到床板上才肯罢休。 没铺垫厚绒,一下子压身上去,倒有些吃疼,林析沉冷抽了口气,旨在哄这只野狗,不与其计较。 “昨夜发的书,怎么赶那么快?” “想你了,一刻也等不及。”江御的声音低沉含混,听不是很清楚,外面有亲卫走来,左右环顾,敲了敲门:“大人?” 江御跟只疯狗一样蛮横无理,听见人声心里暗怒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随后勾起一旁的锦绸裹住压在床板上的人,想把外界隔开。 林析沉还算清醒,只怕亲卫听不见答应,便会闯进来,他可不想让节外生枝,拨开帐纱,强舒心律,镇定道:“怎……” 哪知后话未出,下颌倏然被捏住,唇角深深地被含咬住,林析沉一下子没挣开,有些躁这只疯狗。 亲卫疑虑,俯首听见踢板子的声音,遽然推门,见林析沉跟块拧干的帕子一样僝愁,心下生了警惕,林析沉却只道:“无事,退下去。” 前脚关门,后脚紧跟着半个腰身随缠绕在腰腹的帐幔裹进江御的怀中,整个人一下落入对方掌中,冰凉的指节抵触柔热的肌肤,掐揉那熟悉的地方,酸酸痒痒。 林析沉赶紧去捂那处酸痛的地方,拍开冒失的爪子:“别闹,明天还有事。” 江御怅然若失,自己倒显得十分委屈,“我知你到平凉,以为去守城,现在到跑到这龙潭虎穴送命,心疼死我了。” 林析沉刚摒开他的手,现下听着一段深情自述,面不改色问道,“京城远着,从哪儿赶来的。” “三州城仓。” 江御去的三州,本难得绕远道去寻他,可是遥遥望了一眼平凉,一念之差没忍住。 否则按照章程,现在已经回到了京城,运气好还能赶个大朝会。 “你去三州做什么?” “我知你在远方不容易,我这边分身乏术,再者军事乃国家大事,也是我的家事。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没有任何眼线放在西北,你当初应该不会相信,我戎马半生打下来的山河甘愿坐视不理。听你常念,便跑了这一趟。” 江御一字一顿,每句话音拉得长,还一边依依不舍地拽林析沉的白袖子,跟小孩撒娇一样。 听你常念,便跑了一趟。 可是将军啊,他哪里是心系山河,是为你不值当,兵权不握到手里,等着其他人揭竿而起吗? 林析沉鼻子莫名发酸,“你不在京中坐镇,群臣不闹?” 江御见他吃这一招,继续放苦语调:“断传召一两天无伤大雅,至多不过是公文堆积。你闹着不要军机处,多少事务全往我这里报,小半天送来的公文就有几摞,无人辅佐,手都快写废了。” 林析沉不要军机处,原本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差事,现在怕冒进被参,没什么人敢去,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是苦了他。 林析沉正要说,江御又恹恹道:“我半途换道,就算现下动身,也赶不上明日清早的朝会,让底下的人报恙,也不可能不开,午后只得补个内廷,刚刚脚一落地,就要去听史儒说闹,一堆琐碎杂事未料理……” 林析沉几经欲言,不知该说些什么,挂到嘴边的活辗转回了肚子。 江御见诡计得逞,摇着狐狸里尾巴又要开始装可怜,林析沉饶有先见之明地来堵住他的口:“你先别说其他,去三州做什么?” 江御继续怏怏不乐的姿态,哪知林析沉防患于未然般正色道:“少插科打诨,我不吃这套。” 三州有粮诚然,但近来为顾水患,调了大半去贩灾,再者北疆前线战事吃紧,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几件大事足以吃尽三大粮仓. 江御是去讨粮的。 不会有人在偏逢国难时毫无深留地献出筹码,留着发财也好,留着发霉也罢。 筹码握在自己手里才稳当。 江御也清楚这个道理。 “我们打不起持久战。” 江御惆怅地平躺着,连续好几天马不停蹄来回跑,常年卧居书房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久而久之找回当年征战的节奏才尚能应付一下。 “过冬了,一旦十二线撑不过这个冬天,外族长驱直入,哪里挡得住。” “等春天。” “三州城灭,十二线塌。没有战略要地的国家只有等死一条路能选。” 黑洞洞的天花板上梁柱高高横亘,交错纵横,江御眸光黯淡。 “待我兵强马壮,重整九州。”
第84章 叫你别杀人 平凉的夜风很大,一直吹刮到北疆前线。 老兵站在城墙上酣饮,一旁的小兵不忙不迭跑来,搀着他要起,“你可别喝了,这几日遇着卢将军整治,就差抓到一个杀鸡儆猴呢!” 老兵不屑一顾,高举酒壶,“朝廷已经不管咱死活,亡国之前畅快畅快,日后做人奴才鞍前马后好歹不羡金樽!哈哈哈哈……” “你可笑小声点吧,张口闭口皆是大逆不道的话。” 哀鸿遍野已经燃烧殆尽了守城人的决心,这几日战事吃紧,战祸接连不断,九营偏安一隅,一点儿也不管前线,只要没有殃及自己的利益,全都不约而同袖手旁观。 等着他们去死呢。 这边闹开了,上面怕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不好听,调了一位营将来,以便自己心安理得——看吧,我可帮了你的,你还是赢不了,可不能怪我了。 城壕苍凉,千疮百孔的柱盾似乎只差最后一击,就能同这座炮火连天的地方销声匿迹在安国的国土。 老兵耳力超群,只听远处奔来一队成规模的装备兵。 十六部等不及了吗! 番邦人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咬着骚扰的话头,想等安国出手,这样他番邦人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咬着骚扰的话头,想等安国出手,这样他们出兵,就是名正言顺,没成想往日恢弘的九营,竟然是这么一个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蠢货。 气焰已经灭啦。 老兵一个鲤鱼打挺,要去擂鼓,被小兵叫住:“不是敌袭!” 训练有素的骑兵声势浩大,率先奔至前线,卢炜开城门迎接,小兵生怕刚才的动作被发现,拉着老头趴到地上,盯着这队人们探头探脑。 许涧摘下头盔,甩了甩发丝沾染的汗水,一双灼灼的目光刚好冷冷钉在老头身上,随后同军马入城。 许涧来不及歇息,脱了厚重的戎甲,入了主帐,“现在哪里称得上十六部,一群打散的虾米罢了。” 卢炜跟在后面一同入了帐,就听见有人嗤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你去单枪匹马收拾那帮孙子啊?” 话不投机,有人踹了一脚刚刚大放厥词的人,卢炜不苟言笑地跟在后首,没有人敢造次。 许涧冷笑一声,“我带的兵,我的粮草,此战若是胜了,头等功我不揽,你们甘愿承认自己不出一分功劳?” 这回没有人敢搭腔,许涧要打他们的脸。 往日呼声嘲弄公子爷的人比比皆是,现今可没有脸搭着他们的羽翼苟且偷安。 “小将军此言差矣。”一位老者捻着胡须,“不晓得的,还认为您贪功冒进。” 万一你们输了呢? 宝刀新发于硎,刀鞘纤维粗糙,抬掌落入手中,快刀手起刀落:“今众委曲求全,我乃奉命赶赴此地,要的是同仇敌忾,我的东西不是给废物带的!” 林析沉喊他守城,许涧原先是不理解的,这里该弃,除了一点点无足轻重的地理优势,一无所有,兵,钱。 他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他要尽快去接林析沉回来。 江御那晚睡的时间短,清早便忙着走了,林析沉睡醒时旁边的位置已经淡了余温,窗纸破乱。 外面的阳光正好,斑驳的树影乱舞,林析沉心中更倦,倘若不是这破破烂烂的窗户纸,他或许真的会认为一切都是一晌贪欢梦。 有了周宣照看,而林析沉又是借的客居之名,没有动刘穹仰的意思,生为东道主的他更加光明磊落,清晨溜达去近院,一齐寒暄,往正堂里去。
76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