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查出过这种行为,有的跋扈世家直接连惺惺作态都免了,反正一个寒酸秀才无权无势,告的到御前吗? “几十句的长令就最后一句有这个意思,我把他抓出来宰了不成?”林析沉裹紧氅衣,“等我入套呢,我动手无异于自投罗网,指不定扣上某顶搞文字游戏的帽子。” 氅服之下,林析沉紧紧握住右手手腕蠕动的毒痕,它再也没有办法消失。 风吹起墙外婆娑的柳枝,一角新绿的场景总让他联想到那日的狼狈。 “看到墙外横生的柳树没?”他问。 许涧点头。 “叫人把它连根拔起,有多远扔多远。” “……” 许涧还真依言去干,林析沉想,有效的逃避现实自圆其说也行。 他坐了几个钟头,直到四肢渐渐有知觉,他才缓缓起身,迈步回房。 许涧将那颗柳树运到城郊,回府见林析沉坐在书桌前提笔拟书,人早已消瘦脱相,仅一层皮包着指节,竟还有心思投身于案牍。 许涧没有过问他去了哪里,临行前一封短短几行的留言写: 先师及第,佐君清史,以证山河,无权可慰,无名可抵,无德可昭,继先师之大义,而扬故烟余烬。 林析沉忽然抬头,招手让许涧过来,吩咐道:“调派的暗桩由你去督遣,同步所有进展,老师那边若有情况及时禀明,破山头的矿铁铜挖出的比金多,总归是受朝廷律法约束,我请一道特许令,今早之前呈上去,争取在下午让皇上批下来。” 几乎是许涧前脚刚走,后脚宫中的老太监竟登了趟门,还以为是宫中急召结果没头没脑送饭,说什么这几日都得吃清淡的,熬的米粥叫下人端进屋内,林析沉则站在阶前一脸错愕。 钟攀躬身笑道:“总指挥闲来无事,奏折要案便别差人送进宫中了,殿试刚刚结束,放榜后,免不了高中学子拜会您,可别又搪塞去。那清淡的米粥是皇上特意去小灶房熬的呢,记得趁热喝。” 林析沉默认重点在前面,点头道:“难得公公跑。” 没聊几句,钟攀便走了,林析沉看着他苍老的背影消失于巷角。 先帝在时不理朝政,设立过司礼监,前朝甚至闹出过庵贼当道,只手遮天的乱局。如今江御正值壮年,下令废除司礼监,反而让他行走宫中快活不少。 江御比起先帝,话少言简,虽说常年南征北战,戾气却不见半分,反而温文儒雅做派,差使下人的次数也少,基本上身行力践,饿了嫌御膳房做的饭难吃,遇到灶房的军厨子请病假,自己就去灶房搭口锅熬汤喝,可谓是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 而且最重要的是每每钟攀搭他的话,他都心平气和回答,很少呵斥不悦。 想想他觉得欣慰,有生之年可以侍奉这样一位君主。 先帝总喜欢因某句话横加揣测,宿夜难眠,而江御则敞亮多了,直接表明态度让疑神疑鬼的钦天监滚回去种地。
第40章 处堂燕雀 林析沉等特许令批等了好几天,宫里的小米粥持续送了好几天。 他舀着清淡无味的米粥,羹匙搅和在白米粥中,里面星星点点掺杂了些糜子,朴素淡雅。 特许令被江御按住不发,他不好再次上书,也不可能就此放弃。 米粥送来余温尚在,温度刚好,饮下去沁人心脾,心中还真舒畅不少。 钟攀提醒过他多去高中学子面前刷刷脸,他偏没有去,郁丹参与过科考全程,林析沉不露面,倒是给了他一个摆摆老师威风的机会。 林析沉根本看不上蝇头小利,景柳柘却深以为然,入宫偶然遇见,聊到这件事:“时远,咱好不容易熬出头,把威望牌打出去,又让他人捡便宜?” 林析沉最初拿掉前户部尚书时,朝中的人都以为他会安插自己人手,而郁丹出现跨职上任,坐收渔翁之利。 “老师,郁丹若是一心为国为民,耍点小心思无伤大雅,如果他的名望可以让学子得偿所愿,也算一桩美事。” 景柳柘摇摇头,心道林析沉还是太年轻,不懂的官场的人情世故,提点道:“时远,你处理孙主事很是懂其中利弊,若真心想靠寒门屹立,捏准人心所向,有的流言积羽沉舟,不能不管。” “我依附寒门做什么。”林析沉嘴边延笑。 景柳柘明显愣了愣,不好深究,决定曲线救国,“时远,老师前半生痴迷经说论道,膝下无子,馆堂经书无人共享,唯一的女儿还算知书达理。”景柳柘从怀里摸出封帖书,硬塞到林析沉手中,林析沉有种不详的预感,推脱道:“老师,您家风纯正,满门清明,而我行的龌龊事您有耳闻吧。” 他带着个孩子,遮遮掩掩藏在府中非常珍重。 “小女识得大体,也倾慕于你,只是深居闺阁不易出面,将那孩子带来,你我不好断言,且看孩子意愿吧。” 景柳柘说着已经塞进林析沉衣袖,林析沉干笑几声,这门亲事门当户对,比起大理寺卿的千金还合适。 他如今认定弃武从文,官场上若有说得上话的儒师,无异于锦上添花,而且以景柳柘干干净净的背景,这门亲事也不会硬拗成贪名逐利的姻亲。 景柳柘塞完心满意足地拍屁股走人。 林析沉穿过宫廊,刚转过月洞门竟遇见几个身着黑衣腰间带刀的人。 林总指挥疑惑地环顾四周,在宫里啊,青天白日见鬼了?! 一行人把手在庭院两边,院中修了个亭子,里面摆了方棋盘,坐着个人,脸覆面具,挡住大半容颜,似乎专程等他一般。 林总指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凶神恶煞的人自他踏进院子便默默移步堵上出路。 林析沉颔首,踩着青砖而上,不请自来般坐在那面具男的对面,反客为主的从容镇定。 林析沉抬眸近距离打量他,他全身上下蒙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 竟给人一种如临深渊般的苍寂。 面具男挽着袖袍抬手示意他先下,那手势跟江御开局前示意的手势一模一样,在他身上,林析沉可以隐约窥见独属于江御的冷淡阴郁。 黑子深陷一角,面具男举棋不定,无论怎么下,都是死路一条,他将护指间夹的黑子放回棋筒,“深谙棋理,我所不及。” 面具男笑了笑,“临危不惧,也是我所不及。” “哪儿能啊,刀架颈侧,怎么敢走。” 林析沉生怕他同江御一样,与他干下一天,手立马缩到棋盘后,放到膝盖上。 “我坚持不懈找你那么久,早知道这么容易,也省了多年的东奔西走。”林析沉如是慨叹道。 如果江御不透底,他或许永远也找不到这支神秘的人马,而他,也不会大大方方出现在林析沉面前。 “本是无名的江湖组织,怎劳烦暗卫出手。”面具男声音嘶哑,沧桑年迈。 “欸。”林析沉越发好奇,激动的心情连敬语也忘了,“你们帮助江御夺得皇位,为什么不叫他许你们个名号,或者赏个官爵什么的。总比躲躲藏藏好。” “我可没见过这么无私的人。”面具男没有说话,林析沉索性开宗明义,低声道:“图什么?” “诸如虚名权力,早八百年前我就看腻了,他是我一手养大的,你觉得我图什么。”面具男阴森森的,可林析沉却一点不怕,甚至理所当然地顺口接过话:“我怎么知道。” 只因接的太自然,反而落出一段岑寂。 “行吧,让我猜猜。”林析沉略做深思,目光一直没有从他那双眼眸中挪移开。 “你问我为什么不混迹朝堂,只手遮天。”面具男觉得他有意思,多说了些,“有一种东西叫做帝王之术,从根源解决的方法,就是不入局,偶尔的逃避,是破局关键,简单,可没见过有人能想得到。” “比如……”面具男眸光落在方盘上,“比如今天我不在这里,我便不会输这盘棋。” 林析沉听到他举的例子绽开一个笑,仿佛周围不是带刀的蒙面人,而是仙音雅乐;对面坐的不是敌人,而是友人。 “我活的不如你通透!” “行将就木的人了,哪里有什么建功立业的心。”面具男假作颓然。 “我听你说话,口音不像番邦人,是在安国土地活久了,连姓甚名谁都忘了?” 话音刚落,对着挑衅的敌意,四周的刀剑纷纷出鞘,整齐划一,刀锋直指林析沉。 面具男抬手,刀剑便收回鞘中,他情绪没有任何起伏:“你是不是觉得在宫中我动不了你。” “我看起来像是怕死吗?”林析沉眉梢轻挑,温和骇人,“该怎么称呼您?” “一个代词有什么值当的,也不常有人喊我的名字。”陈方域难得低下目光,“但是多一个也不错。” 深院无人问津,远处从天穹飞奔而来的冷风吹响骨风铃,铃音缠绵,突兀单调。 “近日天凉,少喝粥汤。”陈方域闲聊几句便欲走,又以叮嘱的口吻道:“毒积的深,后面不会绞心,只会一击毙命。” “等等,毒是你下的?”林析沉拍案而起。 陈方域只笑笑,他出院之际周围的黑衣人心照不宣地跟在他身后,只留林析沉和一方棋局落寞地待在原地。 “倒是多聊几句权当叙叙旧啊。”林析沉抓了些棋盘边上一碟未动分毫的点心,嗔怪道。 什么叫少喝粥汤。 林析沉本计划去找江御要特许令,心思全飞走了,挨到第二天宫里送米粥来,他将米粥扣留下,差人细查其中有没有做过手脚。 负责的亲信手脚麻利,寻了当年林家的老医,第二天中午就查了出来。 确实是动过手脚,添加的药末竟是慢性催化毒,其作用则是让体内深积的毒迅速蔓延开。 钟攀曾亲口告诉他,米粥可是皇上亲手去小厨房熬的。 林析沉霎时脑袋一空,两眼一抹黑硬是撑着案几没倒下,他缓了会儿,抬眸问道:“消息准确?” 亲信忙去搀扶,一边点头肯定,“林家的老医住在城外,暗桩的人盯的严,他没有进过京,家中也无人拜访,周围没有饲养信鸽的迹象,给出的成分去黑市核实过。” 老医的人品林析沉信得过,为林家前前后后奔波了那么多年,算是还老爹的恩情。 案几上还摆着宫里刚送来的热粥,林析沉不顾亲信拉制,哗啦一声将它掀翻在地,险些用力过猛跟着一起摔地上。 米粥淌开蔓延至脚边,他喉中哽咽难言,说不尽的酸涩压抑。 转念想,万一是有心之人趁着他不注意下的呢,可是江御又怎么会犯这么愚昧的错误。 帝王之术嘛,可笑一片赤丹心忱喂狗,林析沉似是想通了,轻轻松开搭着亲信的手,摆了摆便钻回书房歇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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