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淮安无心辩解,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梁帝根本没想将他锢在府里,相反,他甚至巴不得许即墨有所异动,正好给北梁一个除掉他的借口。这也是他赐给虞淮安那块令牌之意。若虞淮安真如许即墨所说那般敬忠职守,此刻早该唤了卫兵来取许即墨项上人头,而不是在这里不温不火地给几句口头上的警告,连所谓的“软禁”都显出些温和有礼的姿态。虞淮安不知如何向他说明——他不过是生了私心,限制许即墨的自由也只是为保住他的性命。怪他自以为是,忘了这等举动落在许即墨眼里会是如何居心...... 虞淮安敛了思绪,只示人以一副无悲无喜的面容:“听雨楼外我会派侯府亲卫把守。你心中难过,便在府里好生歇着,近段时日不要外出了。” 说着又转头吩咐绛珠:“那么,世子便劳你照看了。我若不在,有任何需要同芒种说便是。” 见他这就要走,许即墨开口叫住他: “你是不是也以为,此事是我一手谋划?” 虞淮安脚步顿了,没有回头。 “倘若这不是我做的,”许即墨微微抬高了声音, “倘若因你们的阻拦,我母后到死都没能同我见上最后一面——虞大人,你可想过我的心情么?” 二人分别站在房间的对角,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却像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以现下情境来说,许即墨这话说得实在莫名其妙,可虞淮安偏偏听懂了——此刻问他这话的,不是与他立场敌对的南魏太子,而是他身边那个时而撒娇耍赖,时而沉稳可靠、为他遮风挡雨的青年。 他藏在衣袖下的手紧了紧,掌心被冷硬的令牌硌得生疼。 许即墨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答,只听见一句低低的“我很抱歉”,裹挟着似有若无的叹息,转瞬被掩门声隔绝在风里。 *** 那日之后,听雨楼外果然站了一排卫兵,把守森严,惹得不知情的侯府下人纷纷注目。虞淮安每天都会来听雨楼小坐一会儿,也不多说话,好似只是来看看许即墨过得如何。 两人没再有过什么激烈的言辞,好似那日的争吵已然消弭于无形。可虞淮安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与其说许即墨不同他争执,倒不如说许即墨是对他全然不加理会,简直就跟看不见这人一般。他虽知对方有理由生气,到底还是不免为此发愁。 这日他携了个暗红色的长方形匣子,推开了听雨楼的门。 彼时许即墨正在案前读书,听见他来眼皮也不抬一下。虞淮安沉默地行至桌前,将那木匣轻轻放在桌上。 “给你的。”他说,“还记得这个匣子吗?在桐门时你老缠着我要看的。” 见许即墨不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其实是我一早准备好想给你个惊喜,谁知叫你提前撞破,叫我好生慌乱。虽然现在不是个好的时机......但我还是想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听到这话许即墨终于有了点反应,却是冷冷抬眸,言简意赅: “拿走。” 虞淮安心中微涩,却还是忍住情绪:“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此话一出,他便好像怕听到许即墨的回答一般,匆匆转身欲走。哪知没走两步,便听得“哐啷”一声巨响,有什么物什擦着他的耳际飞过,狠狠砸上了前面的屏风。 虞淮安猛地止住脚步,惊魂未定地看向地上——片刻前还光鲜亮丽躺在许即墨桌边的暗红色木匣,此刻凄凉破败地瘫倒在地上。雕花的棱角磕得惨不忍睹,盖子承受不住冲击自行打开,里边的东西稀里哗啦散落出来。 那里头再怎么也是自己一番心意。虞淮安蓦地回头,却见许即墨阴沉着脸坐在桌前,眼中写满不屑: “我说了,拿走。” “少在这装模作样的。虞淮安,你恶不恶心?” 想到自己是如何千挑万选选中这些东西,又是如何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许即墨收到礼物的心情,虞淮安愣愣地看着那一地凌乱,良久,竟是垂眸笑了: “我......恶心?” 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弯腰将散落的东西全都收回匣子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几日后。 空灵幽渺的钟声响了五下,檐角上方那一小片天空疏疏朗朗缀了三两颗星,整个夜幕呈现出一种带着黑调的蓝。街角卖蒸包油条的小商贩已打着哈欠下了床,而隔壁胭脂店老板则嘟囔着翻了个身,庆幸自己尚有一个时辰好眠。 “嗒嗒、嗒嗒——”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一连串马蹄声,踏在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路上,格外清脆。那声音由远及近,带起一阵凉风,掠过沿路窗边,又逐渐消失不见了。 五更,正是宫中排班预备早朝的时刻。户部尚书何大人第无数次扭头张望,终于在看清那策马而来的人后松了口气。 “终于来了啊,虞大人。”他往边上挪了挪,给自己这位年轻的同僚腾出位置:“看您这行色匆匆的......又是直接从白马寺来的?” “是啊。”虞淮安道了句谢,顺势站入队列里。 方才他披着星光从城郊一路策马过来,吃了一肚子风,这会儿禁不住低低咳了一阵,才接着回答何大人的问题:“出来时恰好碰上住持,同他聊了两句,差点赶不及了。” 何大人看着他,眼神带点探究:“之前我就想说了,您......您对那位世子殿下是真上心啊。” 虞淮安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您不知道啊,宫里都传开啦......”何大人压低了声音: “听说您这几日连家都没回,日夜在白马寺中为南魏皇后诵经祈福。您与世子交好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您这爱屋及乌也太......那白马寺离宫中遥远,我看您每日来回奔忙,为了个非亲非故的女人,人都憔悴了。说句不好听的,您做这些,世子殿下承您的情吗?” “也说不上什么承不承情。我只是......”虞淮安无奈地笑了笑,不知怎么同他解释。 他对神佛一类倒也不是真信,只是心下无主,总觉得要做点什么才安生。自打那日许即墨当着他的面摔了匣子,他便再也没去过听雨楼,连带着侯府都很少回了。他为自己找借口说事务繁忙,实际上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他是带了点逃避的心理。既不想去回忆许即墨那些伤人的言语,也不知该如何缓和与对方糟糕的关系。 正在这时,前头一人像是听见了二人的谈话,转过头来悄声道:“两位大人还不知道?” 何大人不解:“知道什么?” “您的一片好心,那位娘娘可能是无福消受了。”那人看了看虞淮安:“昨儿个晚上传来的消息——南魏皇后,薨了。” “什......么??!” 虞淮安蓦地瞪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些日子他都住在白马寺,也无怪他消息不灵通。 只是,许即墨,他知道了吗? 知道的话——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日早朝,虞淮安罕有地走了神。众人说了什么,梁帝又回了什么他一概不知,连最后退朝行礼都格格不入地比别人慢了半拍。 一回到侯府他便去了听雨楼,正好碰见芒种端着早膳从许即墨房里出来。虞淮安瞥了一眼——吃是吃过了,就是这分量跟没吃似的。 他不自觉地蹙了眉:“第几天了,又只吃这么点?” 芒种应声道:“劝过了,殿下说他没胃口。” “没胃口?”虞淮安难得的有些窝火:“他还能天天没胃口?平日里饿起来能吞下一头牛,现下天天不肯吃饭是怎么回事?铁了心同我绝食抗议么?!” 他越说越气,从芒种手上接了膳食托盘便要往里走,临到门口却又停了步伐,冲着门板呆立半晌,终于还是回过身来,颓然地叹了口气: “......罢了。” “他若看见我,只怕会更加没胃口吧。” 他将托盘递回给芒种,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你去同膳房说说,叫他们只拣些世子平日爱吃的做,像什么粉蒸肉、糖醋鱼之类......还有,世子不是同绛珠、全公公他们最亲么,叫他们平日多在旁边劝着点,再怎么样也还是身体最重要不是?” 正说着,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绛珠从里退出来,浑身缟素,眼圈红红的。虞淮安看见她这幅打扮,就知道南魏皇后去世的消息已传回了侯府。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母后的事......他知道了?” 绛珠垂首不敢看他,默默点了点头。虞淮安又问: “那他......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 绛珠仍是给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摇摇头道:“您自己去问殿下吧。”说着行了个礼退下了。 虞淮安看着她走远,苦笑一声,冲芒种道: “......她是在怨我呢。” 芒种不知该如何作答。 虞淮安立在原地久久未动,心底既难受,又有着一丝丝庆幸,不必由自己亲口向许即墨传达这个残忍的消息—— 南魏皇后薨了。 南魏没有耍花招。许即墨没有暗怀不轨,那使者也没有信口雌黄——可是,是不是真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到底,梁帝不可能放许即墨回国,北梁也承担不起任何南魏反水的可能性。若说真有区别,也只在那一点—— 那位皇后抱憾而死,而许即墨可能永远都会因此记恨北梁、记恨他。 都说天家无骨肉,可虞淮安从许即墨关于“家”的只言片语中推断,于他来说好似不是那样。与十三岁之后的北梁这座无形的巨大牢笼相比,许即墨忆起他土生土长的南魏时,眉梢总会带上一点微微上扬的喜色,虽不明显,但虞淮安能看出来,那段时间他很开心。 ——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虞淮安微仰起头,伸手接住空中一片盘旋飘荡的落叶。 今年的第一场秋雨,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许·饿了能吃一头牛·即墨】 更多优惠快去下载寒武纪年小说APP哦(MjkzNDA2Mi4xNjkyMDM4OTM4)支持寒武纪年小说网(https://www.hanwujinian.com/)更多原创耽美小说作品和广播剧有声剧等你来享受!
第31章 爱恨难言 南魏皇后死了—— 这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一句无甚含义的话。死了也就死了,日子还得照样过。 而反观许即墨,对这件事的反应竟也是从始至终的漠然。虞淮安害怕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天,终于在皇后头七这日,解了许即墨的禁足。 他知道如今就算敲门,里头的人也不一定会应,索性直接推了门进去,见许即墨一身麻布丧服,正跪坐在矮几前面写些什么。虞淮安一下便注意到对方袖口露出来的那截突起的腕骨,心道,这段日子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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