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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着宽慰他那已无从挽回的自卑情绪，“你哪里生得过我？那是他们不知道我的年纪，你又何必把那些不知情的人说的话放在心上？”可他依然放不下，再怎么想忘记那些外人的评判都没办法。 他俊美的脸容上已平添鱼尾纹，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朝晴，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二十年了，你会永远年轻，而我不论如何努力运动、保养，变得越来越老是铁铮铮的事实。我已经不适合你了；你更适合与高中生交往，而不是与我这样的大叔。” 说出这些话时，我亦感受到他的痛楚。就连晓萱阿姨都把我当成怪物，周遭生活的所有人都把我当成槿轩的儿子，这让槿轩也无法再把我当成伴侣看待，而是像照顾儿子那般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可那终究是亲晴，而不是爱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令他难受的困境非是一、两日尔尔。 那是一个或许我早就猜到，仍杀得我促不及防的决定。 槿轩用极为安稳的声调，说道：“朝晴，我拥有你很久，已经知足了；但是我们之间的外貌差距，恐怕很难在都市里继续在一起。我知道你真的很好，只是我不配拥有像你这样的天人……”时候到了，他在与我协议分手。 电影《班杰明的奇幻旅程》里，男主角从小老头开始活起，别人都是越活越老、他却是越活越年轻；女主角与他的盛年重叠的年岁，只有人生中的很小一截；他们曾拥有过快乐，更多的却是外界的不谅解与折磨。 最后，他们从情人变成家人，男主角活到老以后变成小宝宝，女主角则是自然变老，成为照顾小宝宝的老太太。 电影里当然是如诗如画的浪漫；现实里却不见得能如此遂心。 一时间，我想摇尾乞怜，想请槿轩哪怕再和我打一次分手炮也好；白宿曦的意识体却伸出素白的手，掩住我的嘴。他说：“莫强求与人之间的缘分。不论遭遇何种困难，修者都绝不向他人低头。时候到了就是到了，你的恩义已尽，你们之间两清了。” 我叹了口气，终究点头答应，“槿轩，谢谢你愿意陪我这二十年。希望未来你能找到很好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 “我会的。”他说道。而我明确地感觉到，他高中时候对我的感觉，已荡然无存。 他再也不喜欢我了，就因为我永远年轻。 花了两天时间，他替我打包行李。就算已经分手，他还是对我很好、很温柔，只是他已经不喜欢我了，这让我很不习惯，也很难受。 打包完毕以后，他问：“要载你一程吗？”我摇头，“不必了。” 这一生，我已欠他太多，既然此前欠的，我业已还清；那么接下来我也不愿再增添情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祝他鹏程万里。 外头在下薄薄的冰雹，天气很冷，我的丹田能供热，因此我并不需要穿得太多，我不怕冷。 在我将所有的行李都装箱、搬出家门以后，我拉着行李箱，离开这栋我住了二十年的房子，一时间，竟感四顾天地心茫然。 “去我的洞府住吧。”是那个熟悉的、清冷的声音。 曾几何时，白隐心出现在我的面前。再见到他时，本以为应无爱、无恨、无念，我的心绪却被全然勾动。 随着他的消失，我把对他的情感封存、装箱；可是在我与槿轩分手，而他再度现身以后，酸甜苦辣、爱恨嗔痴，诸般凡心犹如潮水般，重新涌回我的脑识。 他漂亮的玉面上略有忧色，“与凡人之间的情爱终究伤情。凡人毕竟受诸多世俗挟制，这不能怪他们。辛苦你了。” 二十年后，我们再度见面。没有拥抱，没有握手。我们之间清淡如水，我却能感觉到白隐心的心中那炽热的情感，还有隐约的渴求。 “为什么来见我？”我望着他。 “多亏你当年捏碎银帖，在那之后，我一连突破洞虚期与大乘期；眼下，我渡劫的时日将至。” “我怕自己在雷殛过后，魂飞魄散，因此不论如何，我都想来见你一面。” 站在马路的对街，他定定地望着我，良久，泛出一个苦笑，“尹朝晴，我本无牵无挂，就此离开俗世都不要紧；可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找到你之前，我是不会去渡劫的。”
第52章 （五十二）可尔必思弹药库 = “……”我曾设想过许多次与他重逢的情景，我心里也明白，这一世终将再度见到他；即使如此，这一时间，我仍不知该当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他。 白隐心主动跨过马路，走到我这一侧，轻松为我背起行囊，拉起行李箱。 “我原以为二十二年过去，你之功力会因着无人教习而衰退，却不想真气有在增长，根基也更加稳健……或许你得到高人指点。”说到这里，他的眸色一深，内心隐约有了人选。 “放着你这许久，对你不管不顾，原是我这师兄的不是。”他道。 他原想拿走我全部的行李，但是我留了一袋，自己背着，不好让他作驼兽。 白隐心还是与初见时没有任何差异，岁月没有自他好看的脸与完美的身量夺走半分美好，墨色头发更长了，就算把一整束头发绑成公主头，长度仍到腰上。 他垂眸看我，“你剪了头发。” 我抬头望他，“我已经长得跟前世的小晴完全不一样，我不是你真正牵挂的那个人。你并不需要太过理会我。” 他摇摇头，“不论你的外貌如何，你都是我牵挂的人。你就是你，不是别人。” “走罢。”他好不容易空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思念、温暖、怀念、回忆……自他的碰触，我感受到来自他的诸多情感。 “我们怎么走？”我问他。 “我带着你，我们缩地成吋。”他答道。 ※ 这些日子以来，白隐心当打工战士，攒了一些钱。 在台北这种呼吸废气都要钱的天龙国，白隐心的居住环境不但不差，甚至可说是活得很滋润。 这房子装修精致而简约、屋龄崭新，具体要几千、几万万，我无法估量。 一方明亮小室，布置得窗明几净，磁砖与墙纸、沙发都是白色的，一眼望去，除了无限的白或者米白色以外，没有第二种颜色。 除却厨房、客厅、浴室、阳台等公共空间，正好有两间卧房，一人睡一间。 到家以后，白隐心便肆无忌惮地用起法术，隔空挥动手指，把所有的行李箱安置到位、拆开搬家纸箱，将洗浴用品隔空飘进浴室、衣服们折叠好飞进衣柜。 不到二十分钟时间，我的行李已经被他归类完毕。 “渴吗？要不要喝饮料？”他问我。 我们去看了厨房的双开门冰箱，然候我发现──冰箱门打开以后，里头是无穷无尽的可尔必思！ 就像弹药库一样，方方正正、一排一排地在冰箱里排了整整四层。这也太惊悚了吧？你是有多爱喝可尔必思啊！没有可尔必思就死掉的乳酸菌星人吗？ “不喝吗？”白隐心问。 我摇头，“那个有糖份，我不敢喝。” “嗯，下次我再买无糖绿茶回来。”他说：“有鲨鱼那间，是你的寝室。要不要去看看？” 我一路走过走廊，看见白隐心的房间，里头除了床、书桌、椅子、书柜、笔筒以外，什么都没有。书桌上摆着砚台、笔山、毛笔架以及老旧的线装书，感觉是秘笈，总不可能是《弁而钗》、《品花宝监》、《龙阳逸史》、《宜春香质》，我应该也能看看。 淡淡的兰香在周遭萦绕，白隐心站在我的身旁，靠得极近，拍我的肩膀。“对我的房间有兴趣？” “只是看看而已，家具看起来很少。”我说。 “东西越多，烦恼越多。断舍离最是折腾。”他答道：“我的房间就是你的房间，何时要进来都可以。”他道。 “万一你洗完澡，没穿衣服，一进房间就看见我躺在你的床上怎么办？”我说。 白隐心想像力非常丰富，被我随便一讲，脑中画面就已经七七八八的，我还把一条大白腿故意伸在被子外头，等着勾他。 他思忖着，而后脸上一红，微微笑道：“这很好。”什么睿智回答！
第53章 （五十二）鲨鱼的家 === “我的房间不好看，先到你房里看看。”他的语声里竟带点高兴，该不是偷偷为我准备了礼物？ 我往深处走，打开房门，这才发现──不只是我从旧家带来的那条鲨鱼。椅子上、床上，全部满满的都是鲨鱼。大条的、小条的都有，一条一条地排在我的床上看我，每条鱼的身上都有毛宝冷洗精混着太阳公公的香味。 “朝晴！我叫鲨死给！” “朝晴！我叫鲨很大！” “朝晴！我叫鲨窗！” “朝晴！我叫鲨漠！” 好几条鲨鱼一看到我，同时对着我举起它们的鳍，对着我打招呼。要命，跟修真者一起住，这些宜家布偶都成精了。我只好走到床铺去，一一摸它们的头，“好乖，好乖。”鲨鱼好软喔，超可爱。 我有些为难地回头看向还站在房门边的白隐心，“我的床看起来像是水族馆或是海鲜市场，这样我要怎么睡觉？没地方睡啊！” 白隐心露出抱歉的表情，“对不起，我以为你喜欢鲨鱼，所以不小心买了很多。”这成分有一点，但我看得出来他自己也很喜欢这种又肥又软的呆鱼。 我从床上抓起一条白绒绒肚子胖嘟嘟、眼神特别厌世的，塞到他怀里，“你带一条回房间。” 白隐心没有拒绝，乖乖把那条肥鲨带回那间从窗帘、地板、墙纸、天花板、床单到被子，一大片都是白色的素朴房间里，将那条鲨鱼温柔地放在床上。 鲨鱼努力在床上游动，抬着短短的、几近于无的下巴看着我，用两条短鳍伏在床上，摇摇尾巴与背鳍，对着我说：“朝晴，你终于来了，早在今年初，鲨就在这里等你了。你不来陪鲨，鲨很无聊！” 好小子，看来白隐心掐指一算，知道我今年冬天一定会被林槿轩分手，于是早就做好准备。 白隐心抱起鲨鱼，捂住鲨鱼的粉红色嘴巴，不让那条鱼继续乱讲话。“朝晴，搬一趟家，你也累了。要不要洗个澡，吃个饭？冰箱还有玉米跟胡萝卜，我可以炒一盘饭。” “出力的人都是你，我不累。”我坐到他身旁，靠着他的肩膀，不知怎地，这回再见到他，已经一点恨意都没有，剩下的只有怀念。 我已经是不染凡尘，加之以辟谷的状态；他更是。我们都知道不论是洗澡还是吃饭，都只是一种仪式感，为了缅怀自己以前还是人的时候，每天要做的事。 我回答他：“我不必洗澡，也不必吃饭，甚至连睡觉都不太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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