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先前提过一嘴,我娘生我时无人理会,还是她自己拼着一口气爬到将军府门口,楚老将军看不下去才将她带进去请人帮着接生。” 她生产时染了风寒,浑身软弱无力,几乎是咬碎了满嘴的牙,搭上大半条命才生下的楚樽行。可没等她在床上多躺一会儿,多喘口气,便被人抬着赶出了府。 她放心不下还在襁褓里的幼子,托着无力的身躯跪在门口求了一夜,才换得了大夫人的一声同情。 却不料这点怜悯,只是为了后头要她性命。 泡胀了的尸身被人粗鲁捞起,一块破破烂烂的白布盖在上面,往后世上便再没了这个人。 她的一生都是楚樽行从别人口中零零碎碎拼凑出来的。 连样貌都视不清的虚影。 楚樽行顿了顿,不想云尘徒增忧虑,还是将这段掩了回去:“……再多的便不知了。” 云尘无声握上他的手,掌心不可控制地微微收紧。 他并不愿剖开楚樽行常年下来以习惯愈合的伤口,只是戎凝香的那句“婉娘”当真让他无法释怀。 如果她所言不假,那霜寒岛上的人便跟楚樽行挂了一层关系。他儿时遭遇的种种不堪皆源于楚老将军不肯认他,给不了他一个正当的身份,他虽从未说起过,可将军府于他而言就是个煎熬至极的地方。 若真有机会,当真想替他寻个家人。 云尘微拧着眉,脑中不断酝酿着什么,也没留意到手上持续加重的力度。 楚樽行看着自己被他握得发白的手,眼底柔和下来,不再多说话,只是等了良久后他慢慢松开,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过去的事都记不清了,日后我只待在殿下的临渊殿里便够了。” 云尘叹气点了点头,往他身旁挪了几寸,将心下的那些烦闷一并藏了去,泄愤似的抓过他的手臂咬了一口,留下圈淡淡的牙印。 趴在他身上的触感多了些异样,他伸手在他怀里肆意乱摸一通,带出了两个柱状形的木头。 一个上头被各种刀横划得杂乱狼藉,另一个则是先前围猎时从地窖里取出来,照着云尘模样做的木雕小人。 只是上回见面时它仅雕刻了一半,这回则是又多了几处形状。 “阿行怎的还将它带上了?”云尘眼底一亮,拿过小人仔细端详着。新添上去的刀工虽比不上云澜的精致细腻,却也是实打实下了功夫的。 “答应了要替殿下雕完,想着上岛空闲日子多,便带过来练练手。” 见云尘将那小人翻来覆去地来回看,楚樽行面上不免赧然。他每每下刀前都需在旁的木头上多试几道,直到有些许把握了才敢试着往上雕。可即便如此,那小人上的刻路还是轻重不一,少不了扭曲。 云尘会意,将小人放回他手里,含笑打趣道:“阿行只管雕便是了,再丑我都把它好生供着。” “殿下。”楚樽行无奈笑了笑,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便从袖中摸出把小刀,想教云尘雕着打发时间。 刀刃反向递了过去,云尘正要上手接,却见楚樽行神情骤然一敛,随即他腕上用力,小刀顷刻间划破茅草窗户直直飞向门外。 “何人在外面?”楚樽行冷声问道。 门外沉寂不动,似是在跟二人比耐性。 直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来人才饶有兴致地轻“啧”一声,声线苍老浑厚。 “隔着老远便闻见屋子里飘香,老夫就想进来讨口饭吃,你小子怎的还动起手来了?兵刃相向,当真是不懂规矩。”
第64章 剑名青吾 只闻其声却未见其人,云尘望着门外被风扬动的草堆,袖中燕尾镖不声不响地露出尖锐一角。 下一刻明光乍闪,随着他抬手间的动作,燕尾镖非但没有脱手而出,反倒是被一道掌风硬生生在原位逼停,折成两段。 楚樽行见状面色微变,断裂处离云尘指尖不过半寸距离,一掌带过内力震断燕尾镖,却未伤及其余一分一毫。 这老人家的功夫高深莫测,定远远在二人之上。 云尘望着手中的断镖怔愣一瞬,心里自然也清楚,思忖半晌后索性坐正身子,朝门外拱了拱手:“前辈好功夫,晚辈受教。” 此言一出,门口之人才总算大笑着现了身。衰鬓朝临镜,是个粗布麻衣的老者。云尘习惯看人先看眼,老者这番年纪,眼里却并未浑浊,而是深邃清亮,似是一眼便能将人看穿。 “你倒是个识礼数的。”老者捋顺胡须径直走进屋内,带着似有若无的打量。 楚樽行将门口那张木椅搬至他身后,出言问道:“前辈在屋外徘徊也有段时候了,敢问可是有何要事?” “哦?”老者单眉一挑,手上转动着他扔向窗外的小刀,语气不掩惊疑,“你知道老夫何时来的?” 楚樽行淡声应道:“前辈待了有一刻钟了。” “老夫的轻功虽称不上绝妙,却也不至于被一毛头小子察觉了去,方才竟是小看你了。” 老者手里动作一停,顺着椅子坐下,眯眼笑了笑,不免对他来了些兴趣。他抬起眼皮虚虚望去,撞上楚樽行面庞的一刹竟有片刻失神,转瞬即逝,却还是被云尘收入眼底。 “你……”老者张了张嘴踌躇良久,终还是收了神情,若无其事般转言问道,“你们来这霜寒岛又是所为何事?别不是突然来了兴致大老远跑来这小破屋里消遣时光吧?” 云尘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上轻叩,眼前老者身份不明,万事自当少说为妙:“有些私事,恕晚辈不便透露。” 老者见他防心过重,面上难以置信,一时气笑出声:“小子,老夫四海为家随处漂泊,何处有落脚地便在何处停下罢了。你们二人老夫还未曾放在眼里,若当真想对你们做什么,只怕也无需耐着性子问你们所来的目的了。” 云尘听罢只勾唇一笑,安抚着老者坐下,毫无妥协之意:“自然知晓前辈并无恶意,只是此事涉及岛中众人,未经岛主允许,我们也不好擅自告知。” “岛主?”老者尾音上扬,满是不屑地轻嗤一声,“别说是你二人擅自告知,便是老夫擅自进了内岛,那老匹夫也不敢如何。” 他言语间加重了“擅自”二字,云尘直待他一股气劲儿过去了才缓声说道:“岛主管与不管是岛主的事,我们作为外客,守着规矩即可。” 此话平淡疏远,轻柔又无处不透着拒不动摇。 无缘便也不强求,老者怒其不争地笑骂两句:“倔头一个,怪哉怪哉。” 楚樽行抱剑站在一旁,适时岔开话题问道:“前辈如何称呼?” 老者心里还惦记着他方才对自己动手那事,心下腹诽一句混账小子,吹了吹胡子,半答不理道:“钟离年。” 楚樽行低应一声,微微欠身赔礼:“钟离前辈,方才多有得罪。” “我跟你一小子计较作甚。”钟离年斜眼看了看他,视线在他手中那把长剑上多留了几秒,漫不经心般问道,“你这佩剑何名?” “青吾。”楚樽行道。 “青吾。”老者移开目光,象征性地重复一遍,嘴角的皮肉牵起一丝极淡的笑,又问,“哪来的?” 云尘在边上听着,闻言也下意识地朝那长剑看去。 他虽习惯用镖却也并非使不来剑,那柄长剑稍做留心便知是把好剑,做工细腻,刀刃锐利。剑身不似寻常剑那般生硬,而是富有韧性,扛击可小幅度弯折,拿在手上也没半点累赘之感。 在他印象里楚樽行从来自己身边起便一直带着这把剑,自己也从未向他问过这剑的来历。 楚樽行怔愣片刻,这剑是他当年被送进宫时楚老将军扔在他手上的,说是块破铜烂铁,拿着无用,索性赏他了。 一把剑做抵消,往后他与将军府再无任何牵连。 他对其也知之甚少,只是觉得好使因此不曾更换,就连剑名青吾,都是他后来在偏房无意间从剑柄上看到的。 见一老一小四目皆粘在剑身上,他也就将知道的尽数说了。 钟离年面色无常并无波动,只在听到那句“破铜烂铁”时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鄙夷:“不识货的东西。” 云尘耳里极好,将这声几不可察的厌弃捞了回来,若有所思道:“前辈可知道这剑的来历?” “不是你二人该管的事。”钟离年像是不愿提及此事一般,言语模棱两可,他随手抓起脚边一块碎石砸向楚樽行,“小子,你只需知晓这是把好剑,妥当保管着便是。” 楚樽行依言点了点头。 钟离年从怀中拿了张宣纸递给云尘:“老夫跟霜寒岛岛主颇有渊源,先前游荡时曾救下他一命,你们二人又正好合了老夫眼缘。若你们此行目的在岛主身上,必要时候将此物亮出也能帮上一把,这点面子老夫还是有的,他们必然不敢不给。” “此地简陋,老夫今晚同岛主说一声,明日你们便上内岛去吧。” 云尘双手接过,躬身谦敬地道了声谢。头刚抬起来眼前便不见了钟离年的踪影,只在风中轻飘飘荡来一句。 “区区小事罢了,何足挂齿。” 云尘展开手中的宣纸,上头工笔端正落着四个图样,细细看来像是文字,却并非是他熟悉的字形。 “阿行,你可认得这些?” 云尘朝身旁唤了一声,楚樽行歪头注视了半晌,摇了摇头道:“不认得,应该是岛中人用来私下交流的法子。” 云尘觉着他说得在理,便将宣纸仔细叠好收入袖中。 夜色将至,海浪涛涛大有雷霆万钧之势,却又在礁石的冲击下转瞬归于平静。远处亮起红光点点,交错前行,断断续续的铃铛声在幽静的夜晚甚为刺耳。 持续了没多一会儿,那声音便愈发微小,直至周遭重新恢复凝静。 草屋内点了盏昏黄的小油灯,插在草堆空隙间,颤颤巍巍地闪着光。 云尘侧身安睡在床上,手里虚虚抓着被子一角,仍由自己陷入半枕清梦。 楚樽行则是在一旁守夜,瞧见他翻身面朝外,自然而然地将灯光压暗了些许。他靠在床沿微微出神,手上不自觉地抚摸着剑柄。 又是一整夜的无眠。
第65章 要哄多久 翌日天将破晓,云尘便迎着一股热气醒了过来,还处在迟钝中的五感只隐约在鼻尖捕捉到一丝清淡的碳灰味,很是好闻。 灶台下面燃着烈火,锅里翻卷而上的轻烟顺着烟囱缓缓飘在空中,与那半边泛白的晨曦融为一色。 楚樽行背对着他在锅前来回走动,随后从里面舀了勺白粥搁在一旁凉了凉,浑然没注意到身后细小的动静。等他擦拭完灶台,端起碗再回头时,云尘早便整衣敛容坐在床上冲他勾了勾唇角。 “粥还烫着,殿下再等会儿。”楚樽行道。
94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