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琐事,殿下想听什么?”楚樽行道。 云尘埋着头想了想,却又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手上无意识地在他背上东摸西揉,隔着里衣的料子都能触及到上面正狰狞凸起的疤,他顺着那些疤痕一路摸下去,忽而出声问道:“你在将军府时,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第60章 决不食言 楚樽行微微顿了顿。 以往在府里,他是仅有的一个干活不需给银子的奴才,大夫人自然将什么脏活累活都往他身上堆,稍有差池便要落上一顿罚。几乎整天下来都得不了片刻空闲,常常是深夜昏黑一片才能推开柴房的门小憩一会儿。 原以为往后的日子也就如此过了,前后不过短短数十年罢了,可老天爷到底还是分了些眷顾给他。 他不愿在云尘面前过多提及此事,便避重就轻道:“跟宫里差不多,都是帮着府上做些杂事。” 云尘淡淡扫了他一眼,显然不信这些鬼扯:“老实交代,上头的伤怎么来的?先前在南水问你你也不肯说。” 楚樽行见他一副得不到答案便不罢休的赌气模样,眼底不合时宜地带上几分好笑,犹豫了阵还是如实道:“顶撞了大夫人,挨了几鞭,无事的。” 云尘搭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他从这人嘴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无事”。十几年如一日,但其中交缠的真真假假,他又怎会分辨不出。 “你若早些进宫就好了。” 持续的沉默被一声低喃打破,楚樽行闻言骤然一怔,缓了好一会儿才迟迟回了神,扯出一抹释然的笑。 他何尝不想? 可他既进了宫,领命跟在云尘左右,如此便也够了,人总该要知足。 洞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水珠溅落树叶奏出一阵“沙沙”的重调。周围幽静之余还混合着风声伴耳,竟乖谬地生出了些惬意之感。 许是由于还生着病,云尘罕见地明里多了几分依赖不安,他用头顶拱了拱楚樽行的前胸,出言问道:“阿行可会一直待在我身边?” “自然。”楚樽行毫不迟疑地应了声,抬手将他脸颊两侧的黑发拨至耳后,声音温沉却不失让人信服,“我自是殿下的侍卫,定会一直待在殿下身边,此生忠于殿下。” 他想了想,缓和气氛似的又笑道:“除非殿下赶我走。” “我如何会赶你走,再胡说回去打你板子。”云尘无奈拍他一掌,得了个肯定的答复心下也踏实了不少。 外头寒风袭过,他自然而然地往楚樽行怀里缩了缩。 儿时四书五经看得眼冒金星,偷偷背着太傅躲在临渊殿看些话本解闷时他便不甚理解,为何里头那些人总能为了一个“情”字闹得忧虑重重。 可现下他明白了,感情牵动举止,皆由不得自己。 他从楚樽行怀里抽出身,顶着那人不解的神情看了他半晌,眼底酝酿着情绪不明,忽而心念一动:“闭眼。” 楚樽行不明就以,却也顺从地依了他的吩咐闭上眼。不稍片刻,眼皮上便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云尘撑起半边身子,空出一只手覆上他的双眸,缓缓凑近,在他唇角边落下一个轻吻。 楚樽行有一瞬的怔愣,随后便偏头迎了上去。他胸口徐缓起伏,任由云尘蹭了会儿,也不挪开盖在眼上的掌心,摸索着揽过他的肩,将人往身前扣紧了些,复而应诺道:“殿下放心,绝不会食言。” 云尘点头松开手,顺着颈线重新埋回他怀里。 说是合不上眼,这阵不知为何又忽然睡意上头,挪蹭着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洞中暖流全凭那一堆稀疏可怜的枯枝勉力维持着,此时也燃了大半,火星忽闪得愈发微弱,随时都有熄灭之势。 楚樽行先前抱进来的柴火用得差不多了,只在角落边还留着半块孤零零的残桩,约莫刚好够撑一夜。 他等了一阵,直待云尘的气息逐渐平稳后才试探着起身。脚下一动却发现腰上衣带正被人轻拽着,他拉了两下没拉出来。 感知到手上东西微动,云尘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扯了回来继而攥紧。这本是他素来的习惯,可楚樽行收入眼底只觉心中酸涩难耐。 他以往一味逃避,从不敢当面回那份情谊,眼下云尘的患得患失,实则皆是由他自己造成的。 他垂眸看着那张薄唇微张的睡颜,心底翻涌而上的汹潮无处宣泄,只得双拳缓缓握紧,暗地告诫自己,往后定不会离开他半步。 洞外雨势渐停,残余的水珠滑过叶子,滚落在地上四分五裂。身旁火苗奋力挣扎了良久也终是支撑不住没了明光,洞内温度骤降。 楚樽行蹙了蹙眉,小心翼翼掰开云尘的手,低声哄道:“殿下等等,要不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他说着取出身上最后一支火折子,又从袖口撕下一小块布料,借其生火引燃半块残桩,随后便靠坐在云尘身侧,将衣带重新塞回他手里闭目养神。 来岛上这几日夜夜如此,周围陌生未知,自然不能无人守夜。 长剑倾置在肘边,他合眼歇上片刻便得醒来查看一番。好在习武之人贯用内力调息,虽说休息不足,却也不至于太过狼狈。 云尘身上的余热反复难消,楚樽行每隔半个时辰便给他换一次额上的凉布。忙活一整夜下来,总算是稳住了不少。 他们所在的山洞是个凹凸状,昨夜洞口太冷,楚樽行便抱着云尘挪到了里侧。眼下一块凸出来的巨石遮挡了半边视线,只能隐隐顺着弧度看清洞外倒印在石板的碎影斑驳。 晨光熹微,雨过后的林子比起往常多了几分活气。 云尘揉了揉眼睛,意识还未清醒手上便先条件反射地往旁边摸去,不料一时捞了个空。 “殿下醒了?” 没等他面色不悦地起身寻人,楚樽行就相当自觉地将一只手伸到他掌下让他握了握,另一只手顺势递了半碗清水过来。 说是碗,实则只是块能兜住水的瓷片罢了。里面非但没有一点污迹,反倒是几处地方还掉了层色,显然是被人仔细清理过。 云尘接过水,凑到嘴边抿了一口,眉间微挑,有些诧异地问道:“温的?”
第61章 身世乍显 楚樽行蹲在他面前点了点头:“殿下昨夜刚退热,喝些温的好。” 云尘视线落在他身后刚熄灭的火堆上,里面多了不少干柴,上头还支了个小架子,温着半碗水。 水是热的,瓷片却并不烫手,想也知道是他等温度降下后一直用内力暖着的。 云尘心下发软,朝面前那人招了招手:“过来。” 楚樽行闻言,放下手中刚擦拭干净的果子靠过去,探了探他的鬓角:“怎么了?” 云尘摇头不语,将瓷片里剩下的水喂到他嘴边,盯着他尽数喝下后才收了手,莫了还觉着既可怜又好笑。 他堂堂一个大顺四皇子,竟也落了个一碗水需两人分的境地。 “殿下?”见他只低笑不应声,楚樽行拿不准又问了道。 “无事。” 云尘摆摆手,拿过他放在一旁的果子咬下一块,入口偏酸,余韵却是甘甜。咽下几个大致果了腹,刚欲出言询问何时去岸边看看,头将抬了一半,人便被他骤然施力往里扯了几步。 楚樽行目光警觉,欺身将云尘压在石壁间,拦下他还未脱口的询问,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有人。” 云尘一时没反应过来,也跟着收了声,周遭顿时寂静一片。他凝息片刻,这阵才察觉到洞口徘徊着两道极轻的脚步声,进退不一,来者似也正在犹豫。 楚樽行握住剑柄,微微亮出利刃,凝目注视着洞外的一举一动。 石壁上浮现出两抹黑影,看身形像是一男一女。 其中男子试探地往洞中扔了块石子,等了良久没见反应,他厉声问道:“何人在里面?” 云尘与楚樽行对视一眼,皆默契地不予回应。 洞外声音带上几分森冷再度响起:“别想瞒我!岛上有没有人来过我一看便知。奉劝你们最好是自行出来,否则到时动起手来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楚樽行听罢顿了顿,还在掂量之际,却见云尘当即将袖中的燕尾镖扔在地上,斜跨一步淡笑拱手道:“在下遭了海难才无意上岛,空无一物被困在此处数日,还想请问少侠这里究竟是何地?” 他望着面前持鞭戒备的男子,摊开双手晃了晃示意并无武器。 方才听二人的声调不像落难之人,反倒更像是对岛中熟悉得很,前后一揣度便只剩一种可能。 他们正是霜寒岛的人。 楚樽行跟着云尘一道探出头,不动声色地抢先几步挡在他身前,这才终于看清了面前二人的模样。 男子肤色偏黑,个头也不高,其貌不扬却让人过目难忘,说穿了便是长得十分磕碜。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他身旁那名女子,面容小巧朱唇皓齿,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有些不好言说。 男子定眼打量了二人片刻,手中短鞭在空中抽了个响,略带威胁地伸向眼前:“你们是何人?来这做——” “阿哥,不要对人家那么凶嘛。”女子扬声打断他未尽之言,轻抚着怀中的一只棕毛狐狸,撒娇似的粘在他肩上娇笑,“我看着他们也不像坏人。” “你看谁像坏人?”男子不吃这套,白了她一眼,“生得好看的都不像坏人?” 女子撇了撇嘴,轻哼一声,随后自顾自地指向身旁黑着脸的男子:“他是我阿哥,叫戎沉,我叫戎凝香,你们二位呢?怎么无端端往这南海来啊?” “你实在不然将家门一便报了得了。” 戎沉掸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见二人似乎当真无敌意,便也将短鞭收回袖中,抱过她怀中的狐狸,靠在一旁缓慢顺着它软杂的绒毛。 云尘见状也勾唇笑了笑,上前几步将他们上岛的缘由大致说了一通:“姑娘可是霜寒岛的人?” 戎凝香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话虽是对云尘说的,可目光却时不时在楚樽行面上迁延。忽而她眼底一亮,连忙回身喊道:“阿哥!”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戎沉不耐烦地呛了一句。 “阿哥你快看啊,他怎的有些像婉娘!” 此话一出,戎沉手上霎时一滞。他猛地抬头迎上楚樽行颇为不解的目光,恍惚间仿佛当真寻到了几分记忆中女子的影象。 可怔愣了半晌,他还是摇了摇头,矢口否认道:“世上相像的人无千无万,婉娘已经失踪好些年了,莫要再提了。” 戎凝香眼底的光亮随着话音转瞬即逝,她低低叹了口气:“是啊,婉娘已经好久没回来了,都快记不清她的声音了,也不知她可还安好,便是来封信也成啊……” 她后头还小声说了句什么,隐在风中听不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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