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尘绕着狭小的院子行走,他已经走了很多圈了,他走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之前的脚印上。脚印越来越深的时候,风捎来了雪,又慢慢地将脚印掩埋。谢九尘不走了,他坐在屋檐下看雪,雪在他的眼里纷纷扬扬,轻柔得如银白色的波浪。 真美啊。 这个时候,身边不需要有任何人。谢九尘想,天地就是他的亲人,而雪就是他的朋友。 那夜,爆竹声此起彼伏,断断续续地响了一整夜,谢九尘没睡着。翌日,一群小孩来讨红包,谢九尘一一给了,祝他们事事顺遂。 三美道““多谢谢哥哥!” 巴格道:“谢谢谢谢谢谢谢哥哥。” 二丫道:“谢哥哥为什么姓谢啊?谢谢谢哥哥,真拗口。” 猪崽道:“应该这样叫,谢、谢、谢哥哥。” 阿黄道:“猪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口吃呢哈哈哈。” 猪崽哼了一声:“你才口吃,谢谢谢哥哥!” …… 谢九尘笑着听他们打趣自己。 半个月后,元宵佳节,越北城的人都吃饺子,谢九尘自己包了汤圆,是芝麻馅的,他怕自己吃撑,只煮了几个。 这也是他第一次自己包汤圆,也许是因为厨艺见长,触类旁通。倒也包得有模有样,味道不错。 谢九尘想,说不定哪天他心血来潮,还可以当个掌勺厨子。 又等了半个月,谢九尘牵着银鞍,没有特意与二丫等人道别,只是在屋内又留下了五个红包,便离开了越北城。 银鞍很久没有出过门了,谢九尘骑上马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银鞍的雀跃和迫不及待。谢九尘笑了笑,一扯缰绳:“驾!” 银鞍撒开马蹄,往前飞奔而去。 谢九尘要回南方了,他往南而去,走过了许多野花缤纷的小径。 这个时节总是下雨,每到快要下雨的时候,不用谢九尘做些什么,银鞍便会自己跑去寻避雨的地方,真是一匹好马。 这日,又要入城的时候,谢九尘突然勒住缰绳,盯着城门上诺大的三个字——青石镇。 他发誓,他不是故意来到此处的。他往哪里走,完全是随心而动,或者随银鞍而动,他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竟然来到了赵瑥的故乡。 既然来了,倒也不必刻意避开,谢九尘想,来都来了,他也想看看赵瑥长大的地方。 想到这里,谢九尘跳下马来,牵马进镇。他看见婉曲的街道,在阳光下鳞次栉比的屋檐,溪边有一长排的柳树,远处是青绵绵的峰峦。 青石镇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可谢九尘看着这个地方,却并不感到心旷神怡。 这里的商贸并不发达,大部分的人家都以种田和打猎为生,谢九尘找了间客栈住下,把银鞍安顿好之后,便出门四处走了。 他忍不住,走过每间屋子的时候,都要看看上面有没有“赵府”两个字。谢九尘知道,赵府很有可能已经改名了,但他就是忍不住。 万一呢? 万一……他能找到赵瑥的母亲呢。 这时候,距离谢九尘离开花溪城,已经快一年了,他与赵瑥分开这么久,却还是想见见赵瑥的母亲。 放不下,还是挂念着赵瑥。 青石镇不大,一天就足以走完,谢九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地方,但他确实没找到赵府所在。罢了,他会在青石镇住一段时间,若是有缘,总能找到的。 谢九尘回客栈睡了一觉,翌日,他出门继续乱走,一日下来,依旧是一无所获。他知道这样找,如同大海捞针,他得问人,可他不想一个个地问“你知道刘丽龄住在哪里吗”,他决定摆个摊子,等人找上门来。 他决定帮人画像。 他了解好这里的摆摊规矩之后,便买了一张桌子摆在街边,在上面写上——画人,一张五个铜板。 谢九尘的字写得好看,百姓们都觉得,字写得好看的人,画画也差不到哪里去。五个铜板的价钱很低,很快就有人来请谢九尘画画了。 谢九尘给人画画,只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个鲜明的轮廓。每个人收到画像的时候,都惊叹一声:“好画,好画啊。” 不消多时,整个青石镇的百姓都知道街上有个很好的画摊,百姓们慕名而至,画摊甚至需要排队了。谢九尘又多买了几张凳子,让排队的人坐在后面。 有的人投机取巧,心想着画一人也是一幅画,画一家人也是一幅画,便带着全家人来画了一张全家福,最后也只给了五个铜板。 谢九尘看见了,也不恼,他摆画摊本就不是为了赚钱。他画得高兴,人们拿到画也高兴,这样就很好。 这日,一位布衣妇人坐在摊前,道:“先生,给我画一张吧。” 谢九尘抬起头来,认出了妇人的眼睛,与赵瑥生得一模一样。是巧合吗?还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谢九尘屏住呼吸,道:“好。” 他拿起毛笔,蘸了点墨,看眼妇人的容颜,低下头勾勒轮廓,状似无心问道:“请问夫人姓什么?” “我姓刘。”妇人笑了笑,眼边和鼻翼的皱纹都折了起来,显现出了浓浓的疲态。 她为了画像,似乎还涂抹了一些脂粉,但这些脂粉能遮住脸上的小瑕疵,遮不住她的疲惫。 谢九尘眼帘一颤,随口道:“下回来的时候,夫人可以带上你的丈夫和孩子,我画多几个人,收的也是一样的价钱。” 妇人沉默须臾,道:“我的丈夫死了。” “抱歉。”谢九尘下笔一抖,“抱歉,我画歪了,夫人稍等,我换一张纸。” 他画一张画像的速度很快,但为了跟刘丽龄多说些话,他故意拖慢了速度,他换了张纸,重新给刘丽龄画像。 刘丽龄道:“没关系,他死了很多年了。” 谢九尘道:“夫人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他是因何而死吗?” “我丈夫是个猎户,一次打猎的时候,他不慎掉下山崖,就死了。我见到他的时候,连尸首都不是完整的,他的腿不见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叼走了。” 刘丽龄说起这些的时候,表情挺平静的,甚至连声音都没有抖。谢九尘想,那应该是几年前,甚至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所以刘丽龄才能这么冷静。 赵壶死了,她将赵瑥卖掉了,后来嫁的丈夫也死了,她家里还有别人吗? 谢九尘很想跟她回家看看,又怕自己被当成是别有用心之人。他慢慢地描绘刘丽龄的眼睛,他不需要多看,也能凭着对赵瑥的记忆画出来,他问:“节哀,夫人的家中还有人吗?” “我还有个儿子。” 儿子,说的应该不是赵瑥。 谢九尘不动声色道:“夫人为何不带令郎出来?我可以给你们画张母子像。” 刘丽龄犹疑片刻,摇头道:“算了,他不喜欢出门。” 谢九尘趁机道:“若夫人不介意,我可以上门为你们画一张。” 刘丽龄似是心动了,她问:“也是一样的价钱吗?” 谢九尘道:“我在此处画画,不为赚钱,只是为了提高画技。夫人若有难处,不给银两也没关系。” 五个铜板,在谢九尘的眼里算不得什么。 刘丽龄道:“先生仁义,但银两还是要给的,先生请随我来吧。” 谢九尘连忙收拾东西,跟在了刘丽龄的后面。刘丽龄回头看到桌凳等东西直接摆在了那里,也没别人看着,问:“先生不将东西都收起来吗?” “为何要收起来?” “不怕被人偷走吗?” “不怕。镇上的人都很淳朴,我的东西不会被偷的。”谢九尘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如果东西被偷走了,他就不为青石镇的人画像了。反正目的已经达到,等去过赵瑥的家中,他也可以准备离开青石镇了。 刘丽龄道:“再淳朴的人,也有贪心,先生莫要太信别人了。” 谢九尘道:“夫人说的是。” “若先生要去收拾东西,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不必了,夫人请继续走吧。” “当真不用?” “当真不用。” 刘丽龄心想,她已经提醒过几次了,若东西真的被偷走了,也跟她没有关系。 “好吧。”刘丽龄继续在前带路,很快,她便拐进了一条巷子,谢九尘对这条巷子有印象,他是来过这里的。 “到了。”刘丽龄停在了一间青砖石屋门前,“先生请进吧。” 谢九尘走了进去,只见游廊清幽,翠墙碧瓦,他在心里猜想,这应该就是赵壶留下的屋子。 刘丽龄将谢九尘带到厅堂之中,道:“请先生在此稍等片刻,我去把我儿叫过来。” “好。” 刘丽龄转身而去,谢九尘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心想,这就是赵瑥住过几年的地方。 住过几年,没错,他只能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这里,他并不觉得这是赵瑥曾经的家。家不是这个模样的,这只是赵瑥曾经的容身之处。 他闭上眼睛,在屋内深呼吸一口,脑海中浮现出赵瑥小时候在这屋里的模样,小赵瑥坐在台阶上,将手指放在地上,让蚂蚁爬上来。他跟蚂蚁玩耍,然后蚂蚁死了,他被刘丽龄骂了一顿。 终于见到赵瑥住过的屋子,在谢九尘的脑中,这些想象的情景都变得具体且清晰起来。 “先生,来了。”刘丽龄领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走进屋内。 ---- 【1】:独来独往银粟地,一行一步玉沙声。——杨万里《雪冻未解散策郡圃》
第83章 牢房 这个男子长得不像赵瑥,他的五官应该随了猎户,只有脸型能看出刘丽龄的影子。让谢九尘惊讶的是,男子的眸子黑沉沉的,里头像是盛着……恐惧? 谢九尘收敛心神,对男子道:“你好,我叫谢九尘,是来为你们画像的。” 雷浩洋坐下来,面上没什么表情:“我叫雷浩洋。” 谢九尘道:“刘夫人,请坐在雷公子的身边。” 刘丽龄坐在雷浩洋身旁,两人都盯着谢九尘看,被赵瑥的娘和赵瑥同母异父的弟弟这样看着,谢九尘感到了一种奇异的不自在。 但他面色不改,专心地为两母子画像。他观察到,刘丽龄和雷浩洋的身体都是紧绷的,他们好像泡在了害怕当中,被两条看不见的绳子勒住了脖子,一旦有所动作,绳索就会勒紧。 真是奇怪。 谢九尘压下疑惑,将二人缩进了画中,因为这是赵瑥的亲人,所以谢九尘画得格外认真,他不仅画了他们的面容和上身,连下身和鞋靴也画出来了。画完之后,他舒了口气,在母子俩眼前展开画纸:“二位,画好了。” 刘丽龄看见画中的自己,谢九尘手下留情了,他收减了自己的沧桑,将她的皱纹隐藏起来,让她恍惚以为,画中是哪位二八年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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