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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江湖骗子

时间:2023-08-24 18:00:11  状态:完结  作者:半知半解

  窗下石砖被擦地很干净,一点苔痕都没有,但崔敛却觉得沾着湿气的阴冷从地缝中渗入他的衣裳。按在地上的指缝,靠在墙上的后背,无处不是阴冷的,冷入肌肤和骨髓。

  他在祖母身边长大,即便父亲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但祖母总是和善的。她的房中时时为他备着点心,新鲜玩意儿也总会先来送给她,连大哥都不曾有的好物件祖母给他都毫不心疼。连父亲都曾说过,他叫祖母宠坏了。

  如今想来,是宠坏了。

  可是,这般宠爱也不过是为着“各司其职”。

  他也曾想过奋发图强,崔氏一门的荣光也可以是他崔二公子的。

  可父亲不需要,祖母亦然,甚至整个崔氏都不需要他比他大哥出色。

  原是担忧崔氏木秀于林,盈极而亏。舍他崔二一个,能保家族昌盛安稳,何乐而不为呢?

  长幼有序,在这府中,他出生时便已经一败涂地了。

  那日回去后,崔敛没有用饭,将自己关在房中,关了一天一夜。母亲的人来过,祖母的人也来过,后来惊动了父亲,父亲直接将他的门撞开,将他拖出来扔在地上。

  父亲怒喝:“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小畜生,还有脸闹脾气!读书、习武,为父都是一样的用心,偏你不成才!你要闹是不是?我看我今日干脆让你饿死算了,省心!”

  崔敛仰头听着,分辨不出这话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母亲满目泪水抱着他泣不成声,祖母的拐杖拦在他和父亲之间,护着他。

  祖母高喊:“你要饿死他,不如先饿死我!”

  父亲无法,只好罢休。

  片刻后,仆人通报大公子回来了。

  崔敛在母亲的怀里,看着他那官袍加身,威风凛凛的大哥。他起身整了整衣袍,勉力撑着身子走到大哥面前,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礼:“小弟恭喜大哥登科入仕,祝大哥官途坦荡,青云不坠。”

  或许,这也都是命吧。

  自那之后,崔府两位公子,一位肖似丞相大人,在官场上风生水起。至于另一位,原本还知读书用功,后来心思却散了,成了个浪荡公子。不过,到底是崔氏的公子,即便混吃等死一辈子也是不离“富贵”二字的。

  两年后,崔氏大公子成婚,朝中半数重臣皆亲临致贺,连宫中都赏赐了不少物件。

  府中笙箫不断,满目红色,比之当年更加热闹。

  崔敛喝了几杯,找个借口离席,在花园里撞上一个小丫鬟。那丫鬟生得不错,穿着下人的衣裳也和春柳朝露一般,俏生生的。不像他院子里的那些美人,媚态横生的勾人皮囊,内里却是个个心怀鬼胎。

  “你叫什么?”

  那姑娘低头一笑,面目可亲:“回二公子的话,奴婢姓刘,唤作豆蔻。”

  崔敛笑了,口中吟着她的闺名:“豆蔻,豆蔻,是个有情致的名字。你可愿陪我走一走?”

  “愿意。”

  那年的崔敛还被困在丞相府,他总以为自己此生都会这般在富贵温柔乡里潦倒下去,因为崔府有一个崔大公子就已足够了。

  可偏偏,又过了两年,他阴差阳错去了金陵。

  那天夜色如水,他见那人满身冷月沾衣,脊背笔直,崔敛在那时拾得自己最后那点真心。


第54章 番外三 说书

  自明月十二楼易主,杭州到京城的水路已经被瓜分干净。

  新主并没有用当年柳无眠那般的雷霆手段,反倒是整合商会,联手内外,将水道一分为三。一为十二楼独占,二交商会共理,三则由臣服十二楼的江湖门派联用。

  “这倒不像江湖帮派,却是商会的做派。”

  船老大有些见识,笑道:“管是什么做派,跑船抗包的都能多拿些钱,也不必提心吊胆悬着脑袋,这便是好事。”

  底下兄弟们都纷纷附和,干了碗里的酒,起身准备迎接商船靠岸。

  江湖风波一平,杭州城中依旧是繁华烟柳的好日子。卢拾将明月十二楼这个烂摊子收拾好之后,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告十二楼易主,他行事不比柳无眠狠辣,多了些江湖义气。起初也曾遭遇不少帮派觊觎,但十二楼内被他料理得很清楚,上下一致对外,没有哪个帮派能占到便宜。

  钟云又提出联合苏杭商会,共用商路水道。不到一年功夫,十二楼有财有地又有人,渐渐从风雨飘摇中脱身再次站稳脚跟。

  这些事,钟云写来的长信当中都有提及,卢拾也曾邀他们去杭州做客。

  不过,莫问期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说是北疆那边有珍稀的雪狼出没,他张罗着去猎一条雪狼给无名和水寒包上刀鞘,所以一直没去。江阔写了信告诉钟云原委,等他们回到杭州时已经是卢拾平定十二楼内乱的第二年。

  杭州城不该旧貌,商贾往来仍是处处繁华。

  莫问期和江阔去北疆走了一趟,不但猎到了雪狼还顺手打了几块白狐皮。北边珍稀物件儿多,但好的裁缝绣娘却是满北疆也找不出一个。二人到了杭州,莫问期下船后便要去找裁缝做大氅。

  江阔笑他心急:“这才刚入秋,你也太着急了。”

  “做好了便要入冬了,你穿正好,要不是为了找个苏绣绣娘,我才不来杭州。”莫问期要找顶好的丝绸,又定了松枝纹,大手一挥赏了不少银子,裁缝和绣娘连连谢过阔气公子。

  江阔在出门前又道:“多的皮毛便做两双冬日的靴子吧,花样不必,暖和就好。”

  裁缝堆着满脸的笑:“是,小的记下了。”

  那包裹里的皮毛便是北边最好的皮货商人只怕也都没见过,拿一点点边角料围做毛领都是满城难找的稀罕货,裁缝笑得眼睛都快瞧不见了。这种好料子,他们二人不要边角,莫说是再费事做两双靴子,便是让他多做一声衣裳也是没什么的。

  原本江阔是想直接去十二楼总舵的,但莫问期嫌山里拘束,不肯去。

  江阔将他养得有些娇气矫情,如今闲散惯了,一点儿烦闷都受不得。他不肯去,江阔也无法,只好传信给钟云约在城里见面。

  “那个叫钟云的,如今也是个人物了吧。”莫问期喝着茶,看着楼下人来人往,闲话起来。

  钟云和莫问期每次见面都得刺上几句,江阔夹在中间偏袒哪边都是错。他和钟云是自小的情谊,说起从前来更是叫人插不进去嘴,写信时也比旁人能写更多,这也让莫问期不舒服。他从前还知道收敛一二,顶多是嘴上说几句,后来便是恃宠而骄。若是江阔“挑灯夜读”或是信写得太长他便直接夺了笔吹了灯,将人抱到床上折腾得他再想不起写信的事。

  这几年里,钟云收到的信便总是前后字迹不一。最后几句,多是莫问期“代劳”告诉他二人一切都好,让他少操闲心。

  江阔知道他问的必然又是钟云的亲事,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越发小气了,我待钟云是如兄长一般的。”

  “哪家兄长这般没有眼力见,你都成家了他还总写信来问东问西的。”莫问期不屑,灌了半杯茶,去欺负店家放在桌上的水仙。

  “你别拿人家的花撒气。”江阔伸手将水仙花挪开一些,免遭毒手,“钟云这些年来上门给他说亲的不少,之前的信里我瞧着是已经定了人选,不过这两个月我们都在路上,后面如何了我并不知晓。”

  莫问期听见定了人选,面色好了不少,也不摧残花了,转而去剥橘子给江阔吃。

  楼下唱小曲儿的姑娘下台,两个学徒模样的孩子搬了长桌上来,桌上醒木折扇俱全,又令端上一杯茶和一壶热水。

  江阔瞥了一眼:“这是换说书了。”

  “嗯,瞧着是。”

  说书先生上台,螺青长衫,下颌一撮山羊须。

  醒木开场,底下坐着的人已是满满当当,这说书先生说的竟是明月十二楼旧楼主的事。

  莫问期挑眉:“倒是念旧。”

  “那日暴风骤雨,柳无眠初到杭城,正是意气风发之态。他腰间一把长刀,单挑数十人······”

  说书先生的故事总是半真半假,旧事已过数年,若非这说书先生提起江阔都忘了柳无眠年轻的时候也是使刀的。据说他来到杭州时,江湖上正是群雄争霸,腥风血雨之际,乱世挣扎数年,他攒下明月十二楼的家底,有了一众手下追随。

  先生折扇一收,接着说道:“彼时江湖风浪乍起,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他一个愣头青。正当此时,他长刀出鞘,刀刃寒光纷飞,众人连招式都不曾看清,那领头之人已身首分离,血溅三尺!四围皆惊,僵若木石,柳无眠长刀一挥,刀刃上一丝血痕皆无。他孤身立在风雨之中,正是刀光如雪,目如电,此间英雄第一流!”

  少年意气,谁不曾是江湖第一流。

  听到这些八百年前的往事,莫问期和江阔竟也有隔世之感,清茶在前,这些旧事倒也可佐茶下酒。

  “哟~听这一段呐~”正听着,雅间门被打开,钟云和卢拾走了进来。

  几年不见,钟云竟又窜高一截,穿着一身如意暗纹帝青色锦袍,活脱脱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而卢拾则依旧是低调的深色衣衫,不过眉宇间比从前多几分淡然沉稳,极有一楼之主的气派。

  江阔喜道:“钟云,卢师兄,久违了。”

  “那是,都好几个月不见你的信了,不过我也猜到你已在路上。”钟云揽上江阔的肩,亲亲热热地在他身边坐下,说话的姿态那叫一个若无旁人。

  眼见着莫问期就要炸毛,卢拾上前打圆场,抬手提着茶壶给莫问期倒了一杯问起近况。

  有外人在,江阔虽然心里知道钟云是故意膈应他的,但不好现在就哄,便拿眼神安抚他,又不动声色地挪开几寸和钟云隔了些空。

  “是在路上,昨日才到的杭州。”

  钟云见好就收,撒了手,转而拿起江阔面前剩下爱的半个橘子吃,吃了一口又嫌酸叫江阔拿糕点给他。桂花糕递到他面前,钟云偏不接,直接就着江阔的手咬了半块。

  莫问期茶杯险些砸碎在桌子上:“你小子给我识相点!”

  “呵,我给他买桂花糕吃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避祸呢,在我面前充大。”钟云在别人面前都还端得住,偏对着莫问期时嘴上从不饶人的,每每都要把莫问期弄炸毛了才算完。

  莫问期一把拿过他吃剩的糕点,随手丢出窗外,底下正巧蹲着茶楼拴着的狗,三两下就吃完了。

  钟云白了他一眼:“狗脾气!”

  “你!”莫问期的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裂缝了。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少说一句。”江阔忙出声阻止,又转向钟云,“眼见着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喜欢欺负人。”

  说到这事儿,钟云面色一变,老实了不少。江阔了解他,他这副样子便是对那亲事也满意的,只是他们信里没有细说,所以到底那姑娘是谁江阔并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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