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掩人耳目,他没有给她立坟头,只葬在一棵树下。庄复向枯萎的老树叩了首,便开始挖掘。 棺木都已发黑腐朽,一掀就碎成一块块,棺中的周问双却没有腐烂,大概是因为常年饮药,仍保持着死时的姿态。 棺木中的陈列摆设也没有变过,大概真的是他多心了。 或许那人本来就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母子两人时常迁移,但也有一些东西总是随身带着,如常用的碗筷杯壶,捣药用的杵臼,佩剑,一些金银细软,都随了葬。 庄复将周问双从坑穴中抱了出来,一样东西从她身上掉落。 将周问双轻轻放到铺开在地上的绸布上,庄复去捡起那样东西。 是一枚青色的玉佩。庄复对这东西有印象,小时候他见过周问双将它拿在手中把玩,见了他,又匆匆揣回怀里。 擦净了来看,半边是圆的,半边是只凤,似缺了一半。 庄复恍然想起,在庄礼的藏宝阁里,成堆的玉器之间,也有这样一枚青色的玉,是条龙,因别的对器都成双成对,唯它只有一半,他还拿起来看过。 垂首望着那玉,庄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即便恨之入骨,也不曾忘怀。 周问双如此,他能懂。
第21章 马车拉着棺木在约好的地方等候,远远地小香便见到庄复抱着一具白衣女子步步走来,浑身打了个哆嗦,帮他拉开马车帘子。 回程的一路上,庄复昼夜不分地守在马车里。回到苍意派,换了密闭的石棺,就葬在了后山。 庄礼也前去上了香,在母亲坟前,庄复拿出了那一半玉佩,说:“母亲生前一直带在身上。还给您吧。” 庄礼拿过玉佩看了看,又抵还给庄复,道:“你娘的遗物,还是你留着比较好。” 回到自己府中彻底清洗一番,庄复倒头便睡,昏睡了整整两天。 等他终于回复了精神,就到庄礼府上请安。 就见庄礼一手拿书,一手那剑,练了几下才看到他,招呼道:“来,过上两招。” 庄复手脚发软,只接了两招,就被震掉了剑。 他看着躺在地上仍旧不断嗡鸣的剑,道:“我不想练了。” “也好。”庄礼收起剑,道,“出去这么久,还很累吧,再休息几天。” 庄复不想休息几天,而是再也不想练了。不想再去追这个根本追不上的人了。 庄礼也没再提搬过来的事,庄复仍住回到自己府上。 次日,小香一早就哼着歌进到庄复房中,亲自帮他更衣,似乎心情不错。 庄复也忍俊不禁,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去打听了。” “打听什么?” “嘿嘿,我们不在的这一月有余,门主没再找过人来。” “嗯……” “也不曾外出,每日就是读书舞剑,还请人来抚琴,不过请的都是女子。” “是……是父亲让你和我这么说的吗?” “当然不是,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好辛苦地,动用所有人脉,多方验证,才好跟你讲的。” “父亲……不和女子交好吗?” “早年应当是两者皆可吧,不然怎么有的你?不过我入门后,见到门主身边就都是男子了。” “有很多人吗?” “隔段时间,就要换上一换,毕竟门主……嗯,不是常人能吃得消的。” 庄复沉默下来。 过会儿,他问:“小香,你不是会武,是怎么被卖到春楼的?” “那时还太小,又受过重伤,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家得罪了官家,被满门抄斩了。” “那你怎么入的苍意派?” “左堂主来喝花酒,见我聪明伶俐,就带了回来,留在身边服侍了。” “原来如此,如此说来,还有些对不起左堂主,也未曾拜见过。” “改日带你去拜会。” 庄复闭门不出,也不练剑,也不修内功,成日就随便找本书翻看。一日,庄礼府上的人来请他,说是有新鲜的时令河蟹送上山来,请他一起去品尝。 庄复换了身衣服,去到庄礼府上,一大桌全蟹宴已经布好,或蒸或煮或炸,花样繁多,香气扑鼻。 二人入席,对饮一杯之后,庄复便夹了一块蟹肉来吃。 蟹肉鲜甜,入口柔嫩,庄礼也道:“极美。” 只是吃至第二口,庄复便觉不对,喉口疼痛抽搐,即刻将口中事物全部呕吐出来。 再看向身边的庄礼,已面色发青僵住不动,一股紫血自鼻中缓缓流出。 牵机剧毒! 庄复想都没想,将庄礼抱住,放平到地上,掰过他的头,将他口中的酒菜抠了出来。 而后咬破手腕的血管,让血涌到他的口中。 痉挛停了下来。 庄礼咳了几下,面部重回血色。 身边的侍者都惊慌失措,庄复道:“热水,盐,去抓送蟹人。” 庄复将庄礼横抱起,进到室内,放到床上,已有侍者送水过来。庄复用盐兑了水,亲自尝过之后为庄礼漱口,又扶着他抠弄喉咙,再吐了几回,才算转危为安。 门中以医术见长的北堂主也赶了过来,为庄礼把脉行针,运功祛毒。庄复用自己的血兑了水,正欲再喂给庄礼喝,被北堂主钳住了手,用手沾着血水尝了尝,才放他过去。 庄礼呼吸平息,睁开双眼,见到庄复,冲他笑了笑。又握住了他仍在向外淌着血的手腕,道:“我没事了,你去包扎一下。” 庄复恍恍惚惚退了下去,站在院中,抬起因失血而变得冰凉的左手,颤颤巍巍之中,稍感不解。 只要他什么都不做。 或是只再慢上半分。 那人此刻已没了。 那时他想了什么? 他好似看到了周问双,鲜血喷溅了他一身,在他怀中变软,又变硬。 他已经没了娘,不想再没有爹。 真要复仇,也要再等等,等他练好了功,练好了剑,再亲手了结他。 泪水砸进掌心,庄复握了拳,见人在收拾院中的饭菜,上前制止。 拿起筷子,将饭菜一样样尝过,都未发觉有何不妥,庄复问:“谁动过这里的东西了?” “只,只有小的动过,小的就收了几个盘子,什么都没有做……” 想到什么,庄复拿起酒壶,倒了一些在手心,撵开来闻。 不是蟹,是酒。 不是送蟹来的外人,是身边之人。 庄复没有声张,将酒倒入菜中,对那人道:“收了吧,送到北堂主府上。” 他的血虽能即刻中和大部分毒素,但酒已饮入,那毒或多或少都已侵入体内,仍需多日修养。 庄复每日都要前来,观庄礼面色,询问北堂主情况,再放血调制给庄礼喝。 庄礼脸色苍白,喝过血水,嘴角才挂一丝血色,笑道:“我以为你的血,只要一滴就可以解世间百毒,没想到那么麻烦。” “丹剑门的药谱上不是写了吗,用药能解剧毒,保不死,可保不了您毫发无损。” 庄礼又笑,道:“如此,可要把你好好地带在身边。” 庄复在床边坐下,问:“这种事,以前有过吗?” “偶有发生。” “您做什么,得来那么多仇家。” 庄礼也坐起身来,凝望着庄复。 庄复又问:“那先前,都是怎么解的毒?” “先前啊,北堂主的师父是位用毒高手,照着丹剑门的药谱调配出解药来,他原先就住在你现在住的宅院,有事便可即刻赶到。” 庄复读过庄礼收的那本药谱,所用之药皆是剧毒,若非长年累月地在人体内稀释调和,直接服下便会当即毒发身亡。照着那本残谱都能制出能解毒的药来,那人也是个奇人。 庄复道:“改日应当拜会下。” “可惜他两年前以身试毒,仙去了。” 庄复沉默片刻,又问:“此次是谁下的毒,父亲可有头绪?” “你不必操心此事,手下自然有人查明。倒是……” 庄礼抬起手来,将庄复鬓角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回到他耳后,道:“待我养好身体,便出去走走吧,你我父子二人。” “去哪里?” “三江五湖,九州四海,天南地北,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好……” 庄复怔怔应道。
第22章 修养数日,庄礼已可行动如常,订好了日子,庄复只觉心中多有期待。 因此番两人出行不带下人,又不知会去多久,庄复便叫小香暂且回到左堂主门下,且同她去拜会了左堂主。 左堂主面目全毁,声音也嘶哑不堪,但待人非常和善,与庄复小辈也能交谈甚欢。临走之时,庄复单独交代小香,让她继续暗查下毒之事,亦对她说了毒在酒中。 庄礼换上朴素布衣,父子二人乔装成普通剑客的模样,只准备了许多银两银票,交由庄复保管。 退下华衣,庄礼模样反而古怪起来,从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变成了亦正亦邪的隐士高手,或是乔装出行的皇亲国戚,总之更加不似一个正常人。 见庄复面色古怪,庄礼挑眉问他:“有何不妥?” 庄复道:“您还是打扮成土财主比较合适。” “那便听你的。”庄礼唤人准备,换了身衣服出来,深红马褂,头顶圆帽,帽子上还绣着金元宝。 庄复见了闷笑不止,庄礼展开折扇,扇了两下,道:“出发吧。” 折扇上辍着金粉,提了“恭喜发财”四个大字。 果真合适。 没想他随口一说,庄礼就这身打扮,也不再换了。 两人下了山,就算碰上了苍意派的门人,也无人认出他们。 正值端午节,珑城安稳富足,大街小巷粽叶飘香,节日氛围异常浓厚。 街上商贩吆喝不断,一眼扫去,有各类小食甜点,亦有敲着鼓乐叫卖的小儿玩意,衣服饰品,书画器皿,让人目不暇接。 变戏法般,凡是庄复留了意,多看两眼的东西,走出几步,庄礼便手一翻,将那物件呈现在庄复面前。 靛蓝的流苏剑穗,形态生动的猴子糖画,肉包子和蒸枣糕。 庄复起先还开心收下,随即察觉到不对,道:“您付钱了吗?” 庄礼摊摊手,手中空空,再一翻,翻出个小兔子玉饰,道:“你看我像付钱了吗?” 庄复嘴一抿,拉着庄礼逆着人流,找寻前面的商铺。 终于挤到卖玉器的店铺,庄复伸手拿出洁白的小玉兔,问向店家:“这个是你们这里的吗?” “这位公子,卖出既不退回的。”小贩道。 “付了钱吗?” “不是这位老爷买的吗?” 庄复看向庄礼,无奈叹气,问他说:“你哪里来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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