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晚膳您又一口没动。” 不知何时,向境来到身边,幽幽叹气。半个时辰前送来晚膳,段回峰让他放下,果不其然一口没动,劝是劝过了,听的进几分谁说得准? 轻细的声音带着无奈与担心,段回峰忽然想到什么,乌黑的眸子里映出向境。 难怪他总是比别人更多关注向境…… 如此明显,他竟未能察觉他的心思…… “殿下?” “……拿出去罢。” “……” 看他这样,是不打算听人说话了,向境认命般收拾离开,想着他不吃,喂狗总可以。一想到柴房的狗,向境忽然生气了,赌气道:“殿下心里有小狗,有常安,唯独没有羲国。” 随后,也不管段回峰听没听见,是何反应,端起托盘退下。 常安走了,房间只剩向境一个人住着。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愣愣地看着常安睡过的地方发呆。 他与封翼身边力士比试输了的晚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常安应是早早歇下,干脆趴在枕上,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发呆。 “向境,你是不是有心事?还是伤处又疼了?我再替你看看。” 说话间,常安已经起身要去点灯,向境赶紧拉住他,低声道:“不用,我没事。” 常安当然不信。他睡眠浅,身边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变得警觉,向境翻身趴下时,极轻极轻地叹气,他听见了,就没再睡着。只是向境不想说,他也不会强迫他什么,认真嘱咐:“有事一定要说,不要有顾忌。” 他轻声应下:“嗯,我知道的。” 然而他还是趴着。 常安听了一会儿,呼吸声被刻意放轻,像有什么目的,引得他留心去听,更加在意,倒有些弄巧成拙。 左右睡不着,常安也翻过身趴在枕上,歪头看向他。他的夜视要比向境好很多,能看见他显出惊讶愧疚的神情。 “还在想后半日的事?” “……哪怕多挨些打,能替殿下赢了也是值得的。” 常安反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殿下想赢呢?” “……” “我一直跟着殿下,他对这种输赢看得并不重,他说的话也不是为安慰你,是事实。殿下最在意的,无非两件事,你瞧他整日除了读书就是练武,怎会在意封翼的挑衅?” 向境心里默默扳手指:两件事……重振羲国,还有什么?难不成他还要吞并旸国? 常安轻声细语地宽慰,平时开朗沉稳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化作细羽,在他心尖上扫来扫去,裹挟着困倦。向境头一次在聊天中进入梦乡。 好像没过很久,又好像确实过了很久。 他愣愣地盯着黑暗,房间里只剩一个人的呼吸。 “事事都要嘱咐,常安,你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常安笑道:“我倒想了,哪里敢呢?别人不说,你管得住葫芦?” 结果,他真的没有回来。 也许他是真的预见了什么,才事事都嘱咐给他,提前写下那一纸书信。 向境叹气,房间太黑了,没有常安点灯,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现在也不需要灯,他要早些休息,明天还要处理质馆的事,想想怎么开解段回峰。 葫芦实在太小,在宫里就依赖常安,又要时常打探消息,荣安他们不常在前侍奉,对质馆的事也不甚了解。于是,向境自然地顶替了常安的位置,除了段回峰还不适应,其他方面都慢慢回到正规。 想着昨天那样不敬,向境也没敢多往前凑,近前的事都交托给葫芦。 纵使常安说他心胸宽广不计较,那也是对常安,他还没那个胆子呛了段回峰还当无事发生。 午后向境正要歇下,葫芦噔噔噔跑过来。 “向境,殿下要出去散心,但是不准人跟。” 不准也得有人陪同,万一出事谁担待? 向境了然:“我去看看,放心。” 他自然没有常安闻生的本事能悄无声息跟踪他,只好远远地跟在后面,视线紧随段回峰的身影,看他出了城门,一路朝京郊而去。 出了城门,却不见段回峰,心里凉了一瞬,正要找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早知道你在后面,过来罢。”
第7章 有幸识得春风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 一入秋,天高日晶,烟霏云敛。 向境的话,让段回峰想了一晚上。 是不是常安也觉得,他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他从未忘记自己是羲国唯一的皇子,可这些时日的隐忍藏拙,似乎让他渐渐忘记不折傲骨,偏向逆来顺受。 与其终日愁眉不展,自怨自艾,不如用政绩等常安自己回来。 向境自不知道他心里想法,只看他忽而气息悠长,眉头舒展。 “殿下心结既解,不如早些回去?” “……” 冷不防被扎眼刀,向境连忙垂首缄默。段回峰没说话,哪有他多嘴的份? 只是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常安不在,你倒不像从前畏畏缩缩。” “殿下临行前,常安特意教授质馆事务,属下只是做好分内之事。” 段回峰叹道:“他是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么…… 向境出神,习惯性往前走,不防眼前出现一双厚底金线凌云靴,刚迈出的步子瞬间收回来。 “在想什么?” 向境又沉默了。 “殿下,我的想法很重要吗?” 段回峰示意他说下去。 向境快走几步,到他面前跪下。 秋风拂过,韧草枯折,树叶飘落,向境跪在地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段回峰一时语塞。向境的腿似乎比别人都软一些,动不动就跪了,他从不觉得原来自己这么让人害怕。 “你若不想说……” “向境想说,只是这话实在冒犯不敢说。觉得该说,却不该由我来说。殿下,常安陪伴您虽久,不过是侍从。常安离开,纵使您伤心,也不该消沉至此。‘为君者止于仁’,殿下仁心是羲国百姓之福。可亦言‘为君者志在天下’,殿下是太子,心思应放在天下的安危上。” “天下之人不计其数,生老病死诸般折磨,殿下若人人都要怜惜,又能有多少心思放在正途?” “……” 段回峰重新审视向境,他忽然觉得向境有些超出自己对他的预料,怯懦乖顺的向境不应该说出这种话,常安劝他都不会说得这样……嗯,引经据典,义正辞严。 段回峰看着他,只是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向境,深邃幽暗。 “常安是孤身边人。” 向境反驳道:“您是太子,未来的皇上,没有人是您的身边人。” 一时无言。 良久,段回峰开口,似是意有所指,又似有试探之意,想听听他的回答。 “他是向将军送来的人。” 向境抬头凝视他,目光幽深:“向将军?殿下记错了,父亲已经故去,现在的向将军是我家大公子向城。” 段回峰忽而笑了:“向境,你最近是愈发大胆了,什么话都敢说。” 他又低下头去,好像刚刚敢和段回峰呛声,直言不讳的不是他,好像他一直都是这样谨小慎微,胆小怯懦。 “向境说的是实话。殿下对父亲念念不忘,是父亲之幸。只是殿下一口一个向将军,是不肯承认向城吗?他是父亲带出来的最有父亲风范的士兵,殿下总沉溺在过去,就会忽略现在。没有人能相伴一生,人终究是要分开的。” “何况人终有一死,谁都不可能长存。” 沉吟片刻。 “你见过向垣了?” 向境一瞬惊讶抬头,又迅速低下去:“没有,属下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常安不值得。” “……任何人都是。殿下,任何人都不值得您为之驻足。若是换作三公子,闻生离开,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再找下一个闻生就是了。” “世上闻生千千万,向垣只有一个。” 无论侍从还是暗卫,都是为主人而生,为主人而死,死了一个,自会有下一个补上来。需要忠心的是侍从,而不是主人。 他们只是利刃,有主人的命令才能发挥自己的力量。 “是吗?”段回峰反问,“那你呢?” 向境一怔。 那你呢? 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向境,还是向境只有一个无可代替? 你愿意承认自己是世间一株杂草,经由春风绿过一时,便被秋风催折吗? 对向境来说,向境算什么? 向境听见一个声音,从胸腔处传来,沉闷的共鸣,好像是他的声音,又好像不是。 “那您呢?殿下,对您来说,向境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问?他自己最清楚答案不是吗?就算问了,他又想得到什么? “每个人都无可替代,常安就是常安,向境也只是向境。” 是这样吗? 段回峰回答得理所当然,向境却更加茫然了。 这不对。 答案不应该是这样。 “在想什么?” 向境怔愣住,不小心将自己所想说出来:“……我又不重要。” “……” 常安之前就说过,向境总和他们隔着一层,心里诸多思绪,净是些有的没的。 “关心一定要有利可图?” 段回峰略一沉吟:“向境,难道你以为你有什么值得孤图谋的?” “……” 既然没有,又为何要关心我呢? 常安关心,是因为他走后需要有人照顾段回峰,他又是为了什么?为段业的不作为害死他父亲赔罪?为之前和向垣的情分? 向境没问,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果然不该对他抱有太高期望罢……还以为他终于看明白了,不想他不再纠结常安,又开始关注他,是不是他应该说的再清楚点?或者干脆不怕死些,骂上两句是不是就…… 心下思忖,不想前几日下雨,山路湿滑,又有断枝树根,一不留神,向境便被绊倒摔下山坡。段回峰听见声音回头,向境已经被挂在一处断壁,虽不高,摔下去也不是闹着玩的。 断壁边有一株树,从缝隙间生长出来,斜着向上,向境摔下时微微弯腰,一手攀着崖壁,轻巧踩在树枝上。 待平稳心境,略一放松,脚下用力正要跳到上方突出的石块,被他踩着的部分却是撑不住做跳板,“咔擦”,他心一惊,以为真的要摔下去时,手腕却被一股力道牵扯,让他悬在半空。 段回峰原本是要拉他上来,不想树枝折断,只觉肩臂一紧,来不及多想扣住他的手腕。 向境挣扎:“殿下!您快放手,我不能拖累您!这种高度摔不死的!” “闭嘴,孤不会让你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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