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境笑道:“难怪他事事都想着殿下,过节也要特意跑一趟。” “……他?”段回峰摇头,看似极其嫌弃,说来却是埋怨似的宠溺,“定是向城兄不准他缠着他二哥,退而求其次才找上孤。从前在宫里,孤想要他留下他都不肯,半夜翻宫墙也要回去见他哥哥。” “……” 说到后面,段回峰有些怅然。他与向垣再亲近,终究不是亲兄弟,生在皇室,注定是一生孤独寂寞。别人都说向垣有福气,从小与太子作伴。然而只有段回峰清楚,有个向垣愿意陪他,不是向垣有福气,而是段回峰从他那处得了莫大的安慰。 他和向垣是会为了第一块糕点打架的关系,也是因为向垣,他第一次受人“威胁”,为着他总说他哥哥最好还吃过一阵子飞醋…… 他与向城亦亲近,不过向垣任太子伴读,日日相伴,何况向垣比他小,要他时时娇纵着,天长日久,竟成了习惯。 隔了许多东西,向垣还如从前一般待他,心无芥蒂,段回峰着实觉得愧对他,这些小事也不再介怀,只是今日想起,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许是喝酒的缘故,失落的神情清楚地暴露在向境面前,向境忍不住想宽慰:“殿下……” 话未说完,门突然被推开,向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坐在凳子上看着向垣。 “表哥!想我没有?都不出来赏月,和谁说体己话呢?” “……” 段回峰长叹: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老天爷都看着的。 向境躬身让位:“恭迎三公子。” 他原本在和段回峰说话,瞟见向境面前的酒杯,迟疑沉声:“你喝酒了?” “回公子话,没有。” “……”向垣偏开目光,自然地坐在向境让出来的位置上,“我绕了两圈,也没什么可玩的,想想还是来找表哥。” 他在外面招摇过市,眼下全渃水的人都知道向垣来了,又当着许多人面假装醉酒,高喊要找段回峰继续喝,他来质馆见段回峰的消息已经传进别人耳朵里,只安心等着就是了。 “没回去?” “赶也赶不及啦,不如来找你解闷。” 段回峰轻笑,酒入杯,酒气更浓,冲淡了桂花香:“原来是因为赶不及……怪道呢,放着大好日子也不回家。” 有意无意加重“大好日子”几字,向垣一脸不解地抬眸,清亮的眼睛写满无辜。 向境连忙接道:“若非为着殿下,也不会赶不及,果然在公子心里,殿下最是重要的。” 罪魁祸首明白过来,手肘撑在桌上,故意越过桌子靠近段回峰,笑意明艳,如传闻般惹眼,偏偏生得一肚子坏水,还要装无辜:“二哥明明不在,表哥这又是吃谁的醋呀?” “胡乱揣测,罚酒。” 月华倾泻,渗过斑驳枝叶,落在向垣脸上,映着他脸上白里透红,像从前他们偷偷钻进小厨房喝酒,段回峰没忍住笑,眉眼柔和,一时恍惚,好像月光穿过十年岁月,他和向垣仍在当初。 质馆的客房经常收拾,直接就可以住下。闻生扶着向垣,向境在一旁搭手,送来醒酒汤后,向境正要退下,昏昏欲睡的向垣忽然清醒,借着闻生遮挡,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闻生,进不来,出去总没问题?”
第9章 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 ====== 次日早,向境正预备早膳,闻生在外敲门:“打扰了。” 向境浅笑着迎上去:“三公子有何吩咐?” “没有没有,”闻生连连摆手,不好意思笑笑,“是我想着来帮帮忙。” 向垣坐在院中,段回峰有事要忙不能陪他,就坐着逗哮天玩。 葫芦一向闲不住,嘴也藏不住话,蹲在向垣身边。 “三公子,您知道向境怕狗吗?” 胡撸尾巴的手一顿,任那水滑的毛发从指间溜走:“他怕狗?不应该啊,向家还养过不少狼狗,比这家伙凶多了。” “您不知道,捡它回来那天啊……” 他正打开话匣子等不及往外倒,冷不防被叫门声打断。门外立着一人,相貌周正,鲜眉亮眼,老成持重,一身橘色衣装衬出少年的朝气。 “您是……沈公子?” 来人嗓音温厚:“是。听闻三公子在羲国殿下这里,贸然来访,实在叨扰。” 向垣唤道:“葫芦,是谁?” 躬身一礼回到他身边,低声道:“是沈公子。他祖父是诸葛氏掌权时封的平昌侯,父亲在朝为官,盛极一时。如今只挂头衔,沈家已辞官多年,在京从商。” 一朝天子一朝臣,诸葛氏的功臣,自然是封氏的眼中钉,若非明哲保身,也不会在他眼皮底下存活多年。想当初封越大刀阔斧,多少旧臣入狱抄家,活下来的也大多被流放发配,留在京中的屈指可数,沈家便是其中之一。 正厅里,段回峰在上座饮茶,氤氲茶香腾起云雾,向垣并未坐他旁边,而在他右侧落座,指尖描摹扇面,悠闲自在。 他入厅便拜:“小民沈轩泽,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向三公子。唐突拜访,还望殿下,公子恕罪。” “小侯爷好大的礼数,向垣哪里敢应?” 若真不敢应,就不会稳如泰山,连个眼神都没有了。 段回峰默声不语,他是真想不到有什么是向垣不敢的。 闻言沈轩泽伏得更低:“沈家只是不入流的商贾,小民唐突拜见,自然要礼数周全,才合二位身份。” 段回峰道:“沈公子礼数周全,思虑却欠周。求他办事,礼该往向府送,莫不是想拖孤下水?” 一个是前朝旧臣,一个是邻国太子,碰巧遇见便罢了,携厚礼登门拜访,岂不是上赶着给人递把柄?他明显是为向垣而来,偏要趁他在质馆的时候过来。向垣来找他就足以让封越起疑了,沈轩泽还要再添一把火,烧得段回峰心头不快。 沈轩泽被他看得坐如针毡:“殿下容禀,小民祖父病重,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听闻三公子在诺水,不敢耽误,才一时疏忽,殿下恕罪。” 宫中太医?封越是知道此事了? 段回峰看向向垣,那双眼已换了情绪,眼尾上扬,他便明白他的意思:“沈公子来得早,想是还没用膳。至于这礼,无功不受禄,孤会让向垣把东西送回侯府。” 昔日盛极的平昌侯府已然没落,向垣听着马车外的动静,从热闹到冷清,短短一程,走完了平昌侯府的半生。 向垣见到沈允时,老爷子正靠在檀木椅上喝药,头发花白,脸色蜡黄,身形消瘦,即便精心打理也掩不住疲色,紫色朝服才造起几分气势,就因不再合身的空荡暴露了现实。 闻生在外把守,厅内只余他们三人。 “公子,我爷爷的病究竟如何?” “……”向垣收了手,拢拢衣袖入座,神色了然,却故作为难——未必真的为难,倒是不悦占的多些,“沈侯这病可难了。” 沈轩泽急切道:“请公子相救,哪怕倾家荡产,小民……” 向垣抬手打断了他,自顾自整整衣衫,慢条斯理端过茶盏,刮开浮沫,吹去热气,垂眸细品,失望摇头,语气满是可惜:“药熬得太浓,茶都不能喝了。” 说罢抽出折扇,驱散身边的药味。 沈允咳嗽两声:“……轩泽,重新沏茶来。” “还需我多说么?”向垣挑眉,似笑非笑,“沈侯心知肚明。” 一声长叹,无人应答。 “搭上我的名声,还要攀我的关系,沈侯的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些。”向垣道,“向家是段氏的刀,不为外族清君侧。沈侯想做第一个?” “沈家无路可走,老朽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老朽必不让公子为难,只说时日无多,求公子续命……” 向垣打断他,投过审视的目光:“死在我向坦手上的,你是第一个,不知沈侯是否想好了拿什么来换?” “自从羲国殿下来做质子,公子便频繁往返于两国之间,从前可没有这么勤。再则,公子身上带的东西……若非碍着公子身份,求见的拜帖早就化作刺杀的刀子,公子难道不知?能让你以身犯险也要……” “沈侯有话不妨直说。” “公子可知老朽为何封侯?”沈允咳的厉害了些,平复后继续道,“当初有幸救过陛下一命,小儿还为之付出性命。陛下特封我为平昌侯,赐下一支军队。” 向垣这才提起兴趣,正视这位年岁已高,为了家族敢于给自己下毒换得见他一面的平昌侯。 而他口中,诸葛氏留下的军队…… 他笑着肯定:“公子猜的不错,是暗卫。” 向垣登时耐不住,倾身过去,眼睛闪闪发亮,胸口起伏,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是诸葛氏的暗卫?都还活着?” 诸葛氏先祖起家时无人追随,二分天下也不像段氏有向家辅佐,因而定下严格的规矩,由分支保护嫡系血脉,诸葛氏的暗卫基本都由诸葛氏族的分支组成。 封氏能猖狂至今,也正是因为诸葛氏族的消失。担心他对诸葛氏不利,向家一直未能出手,被打压许多年也不敢妄动,若是能借此找到诸葛嫡系…… 退一万步说,就算暂时找不到嫡系也没关系,沈府里藏着一支军队,来日也是极好的助力。 “是。他们一直藏在沈府的地下,有一部分装作侍从跟随犬子出门经商,不日便会回来。”沈允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颤巍巍地取出一块令牌,递给向垣,“老朽愿将令牌交付给公子,公子可回平城细细查验,再做决定。” 向垣道:“……你藏着他们,自然能保沈府平安,何必白白搭上一条命?” “沈家没落,无人来往,我这孙儿尚年少,若是来日陛下归来,看在公子的面上保他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只要公子肯应,沈府的一切尽公子使用。” 沈轩泽端着茶回来时,向垣已经起身告别,让他不必担心沈允的病情。 “公子这么急要去哪?” 少年神采奕奕,恨不得飞回平城,脚下生风,连闻生都得小跑着追上:“回质馆跟表哥辞行,即刻回府。” 闻生赶紧小声道:“公子,还不行,封越来请了。” 萧裕之带着人在沈府外候着,冷清的街道上格外显眼。 “陛下召向垣入宫,难道只为赴宴?” 封越道:“为保质子平安,质馆外日夜有人看守,昨夜竟有人擅闯,听闻你昨夜留宿质馆,朕心甚忧。” “哦,原来是保护,陛下仁心,向垣拜服。”惊讶片刻,向垣微微瞪大眼睛,现出知错误会的模样,又歪头细思,“只是保护表哥倒也罢了,怎地连我也有此殊荣?闻生虽不才,护我周全也是游刃有余的。” 封越垂眸摩挲酒杯上的花纹:“以一挡五,无一活口,闻生公子确有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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