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段回峰会问什么? 他想起昨日他问段回峰的问题,心里没由来地害怕。 他不想听。 即便能拥有短暂的相处,他也不想再听段回峰残忍的试探,不想再见他失望又气恼的神情,不想再被逼着去做他做不到的事。 于是,向境先开口了。 “殿下。” 他不求赏赐,只求别再折磨他。 “那日的事,属下记不清了。” 他这里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属下以为,二公子已经见过封越,您也没有出事,这件事再纠缠下去并无益处,不如……” 不如你走吧,别再来问我了。 段回峰沉默片刻:“向境,孤不是要问这个。你心里……” 他急急出声:“殿下恕罪!” 段回峰一怔。 向境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低着目光躲闪,近乎乞求:“属下,身体不适,想先睡了……能不能,明日再问?” 任段回峰再不明白此刻也反应过来,向境在害怕。 “好,那你先歇着,孤明日再来看你。” “谢殿下。恭送殿下。” 门打开又合上,听着他的脚步远去,向境泄力般往后一倒,无助倚在床头,靠在段回峰让人送来的软枕上,心里细细密密地疼。 明日…… 明日他还会来吗?他一定要问吗? 自己是喜欢他,可是,可是也没有死缠烂打非要他给一个答复啊。这种感情是不应该,可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放下,段回峰为何一定要这样折磨他? 难道看他失魂落魄,狼狈不堪,他心里十分快意吗? 段回峰出了房门,见院中一棵小树挂满枯叶,在秋风中摇摇欲坠,其中仍有青绿显现。 他只是想问问,向境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不是和他一样,他只是还想再确定一次。 不过就如同向境从他的沉默中得到自以为正确的答案一样,向境的躲闪也同样让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是他伤他太深了。 深到向境已经不敢再靠近他。 所以只能也只有他再一次去打破那层束缚向境的茧,将他从茧中剥离,重新放在阳光下。 晚膳时候只有段回峰自己,葫芦说向垣闹腾着疼,不肯出来,已经把向垣的那份送他房里去了。 段回峰还是担心他的,向垣尤其怕疼,也不知伤的如何,草草用了些东西就要去看他,刚到门口敲了敲房门,结果闻生就出来拦:“拜见殿下。公子已经睡下了,殿下可有吩咐?” 段回峰微诧:“这就睡下了?孤来看看他的手,也不知伤的严不严重。既睡了,那明日再说罢。” “恭送殿下。” 闻生又在门外守了一会儿,直到看见段回峰回了寝室,确定他不会再绕路回来,才回到向垣身边。 房中只燃着两支蜡烛,昏暗烛火斜斜拉长了闻生的影子。他拿过一座烛台,凑到向垣身边,看他微微蜷缩的身体,夹杂错乱的呼吸。 “公子,不如属下去煎副止疼药来?您一向不愿教人知道,可躲得一时躲不了一世,眼下已是不得不用药了。” 他摇摇头,攥紧了闻生的衣裳,说话断断续续,饶是这样也不肯让他去:“是,是比以往,疼得厉害些……不过无碍,我忍一时便过去了……有了药味,才更容易被发现。” 还忍?都忍了一天了,不仅不见好,反而愈演愈烈,一天也没吃多少东西,他还要忍? “公子这几日车马劳顿,又耗精力,不如明日也别去陪侍了,左右有属下代劳呢。” 向垣没说话,只是就着搭在他肩上的手拍拍他,示意他不必担心,可转眼又疼得眉头紧皱,脸色微白,额上甚至出了一层薄汗。 闻生看他难受,心里着急:“那,那属下去找些安神药来,公子化水喝下?兴许睡着了能好些。” 他勉力点点头,手一松,闻生肩处的衣裳已经有了褶皱。 用了安神药,闻生又点了宁神香在他床头,好歹算是睡着了,只是在梦中仍会时不时皱眉。秋夜凉如水,都生出许多汗,看得闻生一阵心疼,守着他干着急却又无能为力。 向垣自小体弱,虽说父亲严苛,又没有母亲,也有两位兄长小心呵护着长到现在,一点委屈没受过,一次打没挨过。 许是过得太顺风顺水,老天爷看不过去,才罚他得了心疾,时不时发作一次。之前还算轻,就已经够他受的了,眼下大有加重的趋势,怎不叫人担心? 若是可以,他宁愿把向垣要受的苦全部加诸于自身,哪怕成倍的疼也无妨,总比他现在看着向垣痛苦却无能为力要好得多。 向垣这边勉强睡着,段回峰那边却又是辗转反侧。 向境会不会不喜欢他了?他做得实在过分,一遍又一遍伤他,还要他作出回应,若是他只怕早就放弃了。就算向境再喜欢他,也会伤心的吧?不然方才就不会那般躲他了。 万一向境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看他今晚躲闪的慌乱模样,肯定害怕他再问什么让他为难的问题,或是逼他断了念头。 得抓紧! 好容易下定决心,结果次日,段回峰就听说向境又一睡不醒了。 他是又不舒服了,还是有心躲他? 好在有向垣。 向垣也不明白:明明好转了,怎么又变成没有意识昏睡不醒的活死人样子?难不成他的医术解不了他的中毒之症?可是他明明用了白衣的药,不该如此啊。 叶子打着卷儿飘下来,细微的摩擦声也无法打破室内的寂静。 向垣只说向境现在身体虚弱,不能受惊,让段回峰先别拿追杀的事刺激他。 至于刺激他的是不是追杀的事……段回峰比谁都清楚。 要想与向境把此事说开,还得想点别的办法,至少不能再伤了他的心又伤了他的身。 心里头一次住进了人,段回峰也不知怎么是好,偏偏这件事他还不能问。万一被人猜去,他倒无妨,但向境的处境会很危险,他不能置向境的安危于不顾。 大半夜睡不着,他干脆又起身,趁着葫芦打瞌睡,想着去看看向境。 结果他刚轻掩了门,向境就说话了。 “大晚上的,我真的有些乏了,别来闹我了好不好?” 声音透着无奈与疲累,看似商量的语气却没有太多的拒绝之意。 段回峰犹豫一瞬,不知要不要再过去。 一阵默然,怕向境起疑,还是出声问他:“向垣经常来打扰你吗?” 段回峰?! 向境一个打挺坐起来,看向屏风。 屏风后隐隐绰绰一个人影,还有一团模糊的光,随着他一同移动。待他绕过来,向境看清那人真是段回峰,寝衣外简单披了一件外裳,手中执一烛台,火苗跳跃,烛光摇曳。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呆坐着看他引燃两支蜡烛,黑暗的房间一下子就亮起来,暖暖的光包围了他们两个,像是寻常人家的普通兄弟,夜里睡不着,偷偷点起一支蜡烛围着说话。 这么晚了,他怎么来了?
第34章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 段回峰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盏烛台。 段回峰是真没想到他还醒着,竟然被抓了现行。向境更想不到他会大半夜捧着个蜡烛跑过来,两个人一时都有些紧张无措。 要说点什么呢? 向境试探道:“殿下,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事吗?” “没有。” 良久沉默,空气似乎都凝结了,段回峰终于开口:“向境。” “在。” 手心微微出汗:“你,你想……你想做太子妃吗?” 太子妃? 段回峰,要他做他的,太子妃……? 向境的脸一下白了许多:这算什么?可怜他?他宁愿段回峰直截了当地拒绝也…… 不对。 若是可怜他,留在身边就行了,随便给个什么名分,何必一定得是太子妃呢? 他知不知道太子妃是什么位置? 他一定知道。 那他这是…… 他这是,愿意接纳他吗? 还是说他也…… 向境的脸白了又红,一时五彩缤纷,摸不清段回峰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段回峰脑子里乱成一团,好像有十几个葫芦来回咋呼,身上还挂着鞭炮。 看向境不接话,他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又怕他以为自己在戏弄试探,急急忙忙解释:“孤,孤以为,你不会离开,所以……所以,也不曾认真想过,对你……对你是何,是何想法。但是,孤这几日认真想过了,也许,也许……” 也许,我心悦你。 话已至此,向境还有什么不明白? 段回峰,段回峰,段回峰…… 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 他清楚地记得,他当着许多人的面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求向天漠,头破血流也换不来他一点怜悯,更别说从来没有过的舐犊之情。向天漠一脚踢开他,告诉他再敢落泪就别再来见他。 自那之后,他真的再也没有哭过。 有时他也会羡慕向垣,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过他是他,向垣是向垣,他顶多也只是羡慕羡慕罢了。 可现在,他觉得眼眶好酸。 向天漠不爱他又如何?没有母亲又如何?他有段回峰,段回峰喜欢他。 其实他所求不多,只要段回峰允许他喜欢他就可以了。 可是,段回峰也对他有意。 然而他半晌没有回应,段回峰以为他不肯,又怕他会屈服权势,胡乱说了几句话就要走:“你若心有芥蒂,也不必真嫁,不过,不过是看你几次涉险,想成全你些什么,你……罢了,你好生休息。” 火苗跳动,燃烧着两人的心。 “殿下!” 向境伸手,顺着丝质寝衣,稳稳抓住段回峰的手,再没有放开。 身后响起向境含笑的声音。 “承蒙殿下不弃,向境谢殿下成全。” 段回峰悄悄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什么重担,走回他身边,自袖中取出一块晶莹润泽的汉白玉佩塞进向境手里,心里庆幸一直带着这枚玉佩:“这个,送你了。” 向境认得这枚玉佩,是先皇后留下的物件,亦是段回峰最珍视之物。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他荡开眉眼,许久不见的笑依然清丽明媚:“谢殿下。” 从前没注意过,原来他笑起来这样好看,而自己似乎太久没见他笑了。 沉甸甸的负担化作丝丝甜意,那份深藏的悸动早已酿成香蜜,经火一烧,更撩得人心动不已。 段回峰抿唇,心生一念,来不及细思,人已经坐在他身边。近两个月没好好看他了,眼下看着他眉眼含笑,略有羞怯,更是怎么也看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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