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瞪他一眼,无奈叹道:“殿下很好,我是担心你不好。外头那几个惯会见风使舵,墙头草一般,你不喜争执,也不能平白受欺负啊。你也该为自己想想吧?” “连殿下都要隐忍,我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荣安看他云淡风轻的,认真检查茶碗碎片,没有丝毫不耐,颇有些怒其不争。说什么他都听,任何吩咐都应,逆来顺受,没有一句怨言。 “常安走了,你又不在,能陪殿下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我跟葫芦笨嘴拙舌,不如你会哄人,殿下心里总不安乐。” “殿下不愿见我,我能怎么办?” 向境终于有些难过,眼神黯淡下来。他不是不想见段回峰,而是不敢。段回峰心情不佳,每每有他在旁,更是不顺,动辄发脾气,他还不知分寸地往上凑,不是有意让他不痛快? 尤其是那天晚上…… 荣安也不知他们置什么气,只提醒道:“你还是想个办法,好好和殿下说说,他不是无情之人。至于这茶碗,你就别想了。这是先前三公子送来的,三公子挑得很,你找遍渃水也找不出第二只来。” 荣安只顾劝他,没注意话中矛盾。段回峰不是无情之人,却又故意为难向境,不正是因为对他有气? 段回峰身边要用人,荣安不能久待,说两句便走了。向境坐在桌前,小心拼凑碎片,琢磨着去哪里能弄只一样的来。既然茶碗难得,他若能找到,是否能稍稍缓解二人关系? 多日未见,他着实记挂段回峰。 向境在外院侍候,不敢靠近内院一步,有时见段回峰进出,能躲就躲开,躲不开就隔着老远,匆匆一礼,又匆匆退下,生怕段回峰看见他心烦。 可越是避而不见,向境心里就越想着他,想他今日练字如何,读书如何,对弈如何,习武如何,膳食是否可口,夜里能否安睡。在日日夜夜的煎熬中,他慢慢认识到,白衣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就是喜欢段回峰。 没人教过向境什么是喜欢,从小到大,就没人喜欢过他。 回向府之前的日子他不愿提,那总像一场梦,过去觉得暗无天日,看不见尽头,现在回头再看,好像也就那样,再苦再难都已经过来了,提不提无所谓。 回府那天,向垣第一次犯了心疾,捂着心口疼得要哭,向城当即抱他去医治,满心满眼只有向垣一个人。 他看看离去的两人,又看看身前的向天漠,忽然觉得从前的日子也很好,至少他清楚他的位置,这种看似被需要实际可有可无的感觉比真的不被需要更折磨人。 对他而言,向府只是向府,不是归属。 因为没人喜欢他,没人爱他。 可是在这里,段回峰说,他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他人也不可被他人代替的,他只是向境,仅此而已。 段回峰不一样。他会紧张他,担心他,会亲自给他包扎伤处哪怕只是一处小小划伤,会把他的话听进心里,会告诉他,要为自己争一争。 平时不觉得,只默默记下段回峰的好,现在一个人了,过去的那些好也不好了,时时刻刻磨着他的心。偶尔他也会难过:要是段回峰和别人一样,只拿他当作一件器物,就好了。他就不会失了心,丢了魂。 明明是段回峰把他从满地泥泞中捡起来,又是段回峰亲自丢弃了他。 他这样挂念段回峰,日不能安,夜不成寐,大约也算得上喜欢? 可喜欢是要门当户对的,他这样的人,能喜欢段回峰吗? 次日,向境揣着那些碎片,到街上找茶楼茶坊,挨个去问。只是如荣安所说,连个相似的都没有,跑了很多地方,都只是白费力气罢了。看来,想做好这份差事,还是得想些别的法子。 “荣安。”向境叫住他,“我买了些殿下爱吃的糕点,放在厨房了,你记得送过去,放久了要坏了味道的。我看厨房送回来的膳食剩了那么多,他这几日胃口不大好,想是天渐渐热起来,不爱吃东西。” “你既担心,何不自己送去?也好教殿下消消气。” 向境摇摇头,推脱道:“我有事在身,还是你去罢。只说是葫芦捎回来的,啊。” “都和你说了,找不到的,你怎么……唉,我算看错你了,怎么就这么认死理儿?前头就是南墙,你撞去罢,我不管你了。” 向境笑着去拦他,荣安气呼呼地推开他走了,留他一个站在檐下,无奈地笑,笑容藏着多少苦涩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风轻云淡。 他想见段回峰,非常想,所以,他必得做好他交待的事,名正言顺地见他,既不惹他心烦,又能了自己心愿。 檐外艳阳正好,不时飘过大朵云彩,向境站在檐下阴影处,四方的院子,天都小了许多,只有一口方井大小,有了那朵云彩,再盛不下更多。 荣安不提,段回峰多少也能猜到,拈了一块点心若有所思。 “向境近来如何?” “属下正要说呢。”荣安终于找到机会,接过段回峰的话茬,“殿下恕罪,葫芦不慎染了风寒,不能近前服侍,属下一个人,连轴转了两天,实在有些转不动了,殿下,您可怜可怜我罢。” 段回峰沉默片刻:“好。” 荣安见状,欢喜捧过那盘点心,道:“多谢殿下体恤。午膳您用的不多,怕是待会儿要饿的,不如再多用些?” 既然要问近况,何不亲自问? 荣安自小跟着段回峰,对段回峰的忠心不比别人少,明知他有心事,自己却只能干着急,才想方设法,盼着他俩把话说开,解了心结。 月上梢头,虫鸣阵阵,向境仍旧一无所获,只得先行回质馆,却意外得知,段回峰身边缺少人手,让他去顶替一晚。 他进去时,段回峰正坐在小几旁,借着烛光看书,听见荣安禀报,头也不抬,只让荣安先下去休息。 “属下向境拜见殿下,殿下万安。” 书页翻过一页,烛火跃动,段回峰没理会,向境也没起身,远远的跪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瓷器碰撞木桌,一声轻响。向境心领神会,起身上前,重新换了盏茶,做完立刻退开,站得远些,静静立在一侧,怕惹他不悦,向境一直低眉敛目,不敢有丝毫逾越。 段回峰心里发堵。看见向境的时候心里发堵,看不见却又会去想,想他近来如何。可见了他,他心里发堵,什么都问不出。 上次的伤如何了?是否还会疼?是否落了疤? 他又和从前一样动不动就跪,安安静静像个人偶,段回峰捏着书页一角,心思已完全不在书上。 所以他想喝茶了,不为别的,只是有些口渴。 段回峰打了个呵欠,书卷随手扔在案上,看似有些疲累。 向境小心问道:“殿下现在可要更衣睡下?” “……嗯。” 向境本分得很,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段回峰想挑错也挑不出什么。居高临下,向境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向境。十几日不见,向境清瘦不少,神色也规矩许多,可以说是胆怯,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不像之前,在他面前有说有笑,神采飞扬。 倒像是被平白冤枉了似的。 刚刚冒出来的那么一点点心疼很快就被盖过去了:冤枉他什么?那天晚上是他自己心虚,要是向境心里没有别的想法,怎会脱口而出那种话?现在装的无辜,之前就不该有歪心思。 正巧衣裳换到最后,只剩一层里衣,段回峰看着那双手,忽然推开他:“够了。” “寝衣放在这里,出去守夜。” 向境不敢看他,低着头退下:“是。” 刚退了两步,又小心问道:“殿下,可要属下来熄两盏灯?” “不必。” “……是。” 向境守在门口,眼看着室内暗下来,只留下两处微弱的光。 夜太黑了,那点子光亮根本不够。 一向熄了灯才能安寝的段回峰辗转反侧,太黑了,没由来的,他心里更堵,他起身,又躺了回去。 这么晚了,还是不要让他来点灯了罢。 若非出了这事,段回峰原想一直留他在身边,只可惜他动错念头,不肯知足。
第24章 归来看取明镜前 ======= 雨丝迷蒙,连成珠串悬在檐下,街上行人神色匆匆,赶在雨点变得更大之前回家。雷声由远及近,闪电划开云层,空气沉闷潮湿。 这样的天气,寻一处凉亭,约三两好友,品茗对弈,温酒闲谈,都是极好的。 向境没有那样的闲心,他抱着段回峰定制的毛笔,凉亭里躲雨——这时候回去,只怕没到质馆就被淋湿了。他倒不怕风寒,木匣防水,也有信心能保护好段回峰的东西,可他万一风寒了,岂不是平添事端?哪有那么多生病的机会,质馆又哪有那么清闲? 左右也没人想他早些回去,暴雨来去匆匆,不如多等一刻。 他正要回头进到凉亭里,谁知一转身,撞见一人,撑着一柄绿油伞,也走进凉亭。 “这位公子,面有愁容,有什么烦心事吗?” 向境退后一步:“没有。” “这样大的雨,你又没有伞,怎会没有烦心事呢?” 向境戒备道:“出家人也爱管俗事吗?大师明明有伞,又为何停步不前?” “伞太小了,贫僧想跟公子借个光,躲一躲。” 雨打瓦片,远不如雪敲竹叶来得动听。 向境眼角扫到凉亭外,溅起的泥浆更高了些,凉亭里只有他们两个。 两个人,一柄伞。 “我没有伞。” 可是这里有凉亭。 虽然凉亭并不是他的,可他确确实实站在凉亭底下,再大的雨都不会弄湿他,而他也并不怕雨。 不知过了多久,绿油伞又被撑开:“雨小了,贫僧送公子一程如何?” 过了几日,段回峰在书房听见荣安进来。 “殿下,向境来复命,茶碗找到了。” 段回峰惊诧:“找到了?” 笔锋一顿,抬起头来,颇有些惊讶,一时忘了心里还生他气:真让他找到了? 荣安道:“是,人在外面候着,殿下可要传他进来?” 他略一颔首:“传。” 向境恭恭敬敬请了安,呈上一只木盒,交由荣安呈递。 木盒里静静卧着一只茶碗,与先前破碎的那只一般无二。段回峰执在手中细细看去,触手温润细腻,靛蓝茶碗如浩瀚穹盖,容纳百转星辰。 “你倒有本事。” “殿下谬赞,为殿下分忧是属下之责,不敢不尽心。” 不待他发话,向境继续道:“只是属下想着,有些东西用惯了,一时换新未必顺手,就自作主张,将旧的也一并修复了。” 说着,又呈上一只木盒,里面放着先前破碎的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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