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然反而不哭了,坐直了看着他:“我有母亲,义父,我母亲死在火里了,我知道。” “你既什么都明白,我就同你直说。你跟着我,将来分出去,孤苦伶仃一个人,让我怎么放心?” 她跟不了他一辈子,就算将来向城林可仪去了,至少她还有两个哥哥照顾,外人也不会轻视欺辱她。世道艰难,一个孤女,如何好过? “我知道我是你捡回来的,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义父,义父,你别赶我走。” 如果可以,他又怎么舍得? 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像段回峰说的那样,披上喜服,与他成亲,嫁与他作君后,生同衾死同穴,将宜然养在自己身边,看着她长大,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可是他活不久了,他只有两个月了。 就算向垣拼尽全力,也保他不过半年。 “这样吧,你还住在褚云院,想我的时候就回来找我,我亦时常去看看你,但是你要乖乖住在褚云院,好不好?” 宜然犹豫片刻,最终点点头,各退一步,应了向境的要求。 “乖。”向境撑着坐起,垫了两个软枕靠在床头,朝宜然招招手,将小人儿抱在身边,摸摸她的头发,又摸摸她的脸。 他太久太久没好好看看宜然了,小孩子长得快,一眨眼就长大了。 向境内心叹气:也不知他当初收养宜然,究竟是对是错。 “你来这里,大哥和嫂嫂知道吗?” “知道。”宜然点点头,“伯母给你做了粥,我送来的,义父想吃吗?” “你吃过了吗?” 宜然摇头。 “去拿来吧,我们一起吃。” “宜然不饿,月姑姑去给宜然做糕点啦!”宜然抹抹眼泪,端来小碗,“义父自己吃吧。” “小丫头。” 到底是煎药还是做糕点? 向境失笑,却也不多说什么,享受着女儿贴心地照顾,时不时问几句宜然近况,知道她过得好,自己就放心许多。 “境儿?你醒了?”段回峰绕过纱帘,才看见榻边趴着一个小人儿,“宜然来了?” “殿……” “别动。”段回峰早有预料,他一起身就上手按住,“好好歇着,不准乱动。” “是。殿下可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齐泉较真,孤不用他就不让孤来看你,主意越来越大了。” 段回峰顺势坐在榻上,接过宜然手中小碗喂他喝粥。 “宜然,怎么了?不认识孤了吗?” 向境推推她。 “你去玩吧,你父王在呢,我没事。” 宜然笑起来,跑到段回峰跟前:“那宜然去啦,父王一定要好好照顾义父!” 向境展颜,由心底高兴:“你原先种的花正开呢,教雨痕陪你去看吧,编了花环给盈儿带一只,好不好?” 内室只剩了他们两个,向境安安静静喝粥,间或抬眸看看段回峰,后者一反常态,敛着眉眼,一小匙一小匙喂他。 向境看出他的逃避:“殿下,我想出去走走。” “不行!”段回峰紧张,“向垣说了不能挪动!” “可是一个人也太没意思了,殿下,您同我说说话吧?” 向境扯着他的衣袖晃一晃,撒娇似的,惹得段回峰更加愧疚:向城没查出问题,就是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才害向境至此。 “境儿……” “殿下,您不是故意的,境儿明白。” 段回峰更愧疚了:“境儿……” “我明白。” 段回峰没再说话,牵着他的手,捻着他的指节,一时无言,愧疚难过溢于言表。 “殿下。” 向境坐起身主动亲亲他的嘴角,带着温热的触感:“殿下,境儿没事了,不过略有些疼,歇一歇就好了。” “胡说,向垣都告诉孤了,不能让你累着,不能同你亲近。药还没好,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殿下,我真的没事了,沾沾地气也是好的,我总不能一直躺着,境儿没那么体弱。” “那孤扶你。” “好。” 他原想拒绝,他怎么能让段回峰为他做这种事?然而看段回峰的样子,想来还是让他做点什么比较好。 段回峰扶他走了两步,眼见他出门要往书房去,一下紧张起来:“你又去书房?” 向境总是忙着,不忙的时候也在不停地写,他不知道向境在写什么,向境也不给他看。 “不去,只是走走。您不喜欢,那往后院去吧,从后院能看见宜然从前种的花。” “境公子,向吟求见。” 向境略一思索:“向吟……是四祖父家的庶幼子。” “是。” “让他过来吧。” 初次踏足朝峰院,向吟拘谨得很,即便向境是晚辈也不敢托大:“二公子安。” “何事?” “前些日子,二公子和殿下驾临石园赏莲,今年莲花谢得早,就剩这些了,想着给二公子送来。石园若没有莲花,辰山就更见不着了。” 向境一起身,段回峰就赶紧上来扶,倒显得向境是太子一般,好在向吟守本分没有乱看。 “有心了,跟飞絮去账房吧。” “啊?啊不不不,二公子误会,我不是来讨赏的,公子与殿下欢喜就是石园的荣耀了。” 向境扒拉扒拉莲叶,除去莲花,还有莲蓬并一堆菱角,个个鲜嫩饱满,看得人心生沁凉。 “花都谢了,你又拿来这许多,你卖什么?心意我领,这东西算我买的罢。” “谢二公子,谢殿下。” 段回峰剥开一只莲蓬,把莲子送到他嘴边:“沾你的光,二公子尝尝?” 因着这次闹得大,向垣说什么也不肯再放向境去段回峰身边,惹得向境整日里闷闷的。 “我现在还病着吗?” “风寒退了,其他还是要静养。” “那你教珏月来给我收拾东西吧,我想回主院去。” 向垣气不打一处来:“想同他睡?你是不是听不懂什么叫静养?忘了谁让你躺在这?” “我就想,离他近点……”向境自知理亏,但理不直气也壮,默默翻了个身,面朝里侧,摆明是要跟向垣赌气,“你不让我去,我就偷偷去给他守夜。” 先前不去不过是怕过了病气,现在他既好了,自然想要多在段回峰身边待一待。 “公子。”向垣还欲说什么,闻生悄悄扯扯他的衣袖,轻声劝和,“二公子难得耍小脾气,您何不依着他?太子必然知道错了,不会再做什么。” 帷帐上流苏颤了颤,被褥凹陷一块,向垣坐到他旁边,放柔力道晃晃他:“好,我这就让齐泉把他的东西挪过来,好不好?” 衾被动了动,露出一只头发乱蓬蓬的脑袋,瞪着无辜的眼睛:“那怎么成?岂能让殿下迁就我?” “怎么不能?”段回峰站在外面听了许久,碍于向垣不敢进来,又听见向境因自己任性,欢喜之余更加心痛,“孤就是愿意迁就你,你在哪,孤就去哪。” 夜里,向境靠在段回峰旁边,蜻蜓点水般吻一吻他的侧脸:“殿下,您对境儿实在太好了。” 好的太不真实,他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段回峰伸手按下他,轻轻拍了拍:“不算好,不足你的万一。” “孤喜欢你,心悦于你,自然愿意对你好。” “殿下,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这才发现向境不对,紧紧贴在他身侧,声音里带了哭腔。 “孤喜欢你,喜欢境儿,你不在孤身边的时候,孤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更衣时想你,用膳时想你,习武练字时想你,处理政务时想你,夜里就寝时想你,忙着的时候想,不忙的时候更想。孤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孤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境儿,孤只喜欢你一个……” 察觉到胳膊一重,他小心偏头看了看,向境已经睡熟了,眼睫弯弯翘翘,洒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起伏微微颤动,如停在叶尖上小憩的蝶,引人驻足,只敢远观不愿惊扰。 段回峰便是那误入的行人,看得心痒难耐,却也只是轻轻吻一吻散落在枕边的长发,药草清香比那些熏香更好闻,宁静幽远,令他心安。 “向境,我爱你。”
第140章 碧草含情杏花喜,上林莺啭游丝起 向境搬去和段回峰一起,向垣也就不在缠着要和他住,搬回了平风院。 “那是什么?” 方依念刚把盅盖打开,向垣就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忍不住耸耸鼻尖,惹来妻子打趣:“多大人了,连盈儿的甜羹也馋吗?” 甜羹? “还有没有?” “真馋了?”方依念诧异,“估摸着没了,素日就盈儿吃,哪成想你今日……诶,干什么去!” 向垣指使闻生端了甜羹就走。 “让她明日再吃!” 二人步伐匆匆赶到朝峰院,向境正同段回峰用膳,见他来也是诧异:“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用过午膳吗?” “二哥哥,你尝尝这个,喜不喜欢?” “……” 青白瓷盅里盛着米白色乳汤,尚冒着热气。二人对视一眼,不解其意。段回峰舀了一匙,先自己尝尝,笑说甜,向境应该喜欢,遂又舀了一匙,微微吹凉喂给他。 “是好吃,这是什么?新的药膳?” “不是啦,是甜羹。二哥哥喜欢吗?” 向境笑笑:“喜欢,你那边厨娘手真巧。你用过午膳吗?要不留下在这里用?让齐泉添副碗筷。” “不用不用,你喜欢就好,我回去了,念念等我呢。” 珏月在外间听着,听见向境喜欢,忍不住跟着向垣出去,想去他院里学一学,好时时给向境备着。 “何必劳姐姐走一趟?回头我把厨娘送去就是。” “太子暂居,二公子不喜朝峰院人手过多,再者公子所食,还是属下亲力亲为的好。” “哟,可算领回来了?” 向垣一头雾水:“什么领回来了?” 方依念阴阳怪气:“太子还在呢,二哥哥留你做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方便你与她?” “什么我与她,念念,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呢!又是留宿又是送东西,成日里姐姐长姐姐短的还不够,这会儿连盈儿的甜羹都拿去送人了,你若当真喜欢,你二哥哥怎么还不把她给你做通房?” “三夫人息怒,甜羹是……” 她越说越难听,向垣脸色也愈发难看。说完最后一句,珏月正欲解释,向垣就开口:“闻生,送珏月回去。” 闻生会意,送珏月出平风院又多走了一段,找个没人地方:“三公子家事,就不必同二公子提了,他如今情况你也清楚,别说这些让他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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