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尘走了过来,脸上泛着酒后的微红,瞥了御风一眼。御风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冤屈地就地消失了。 我拉过他的手:“宾客都走了吗?” “嗯。” “真的是我让他说的,你不要怪他。”我顿了顿,认真解释道,“你在异国他乡,今天是你成亲的大好日子,也该有人为你撑腰。” 他深深地看着我:“傻子。” 一整天的热闹和忙碌后,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我靠在他肩上,如倦鸟归林,旅人夜归,平静安然,幸福得想哭出来。 我很软地低声问道:“我的生辰礼呢。” 他低头,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阿翊,生辰快乐。” “愿你永远如月之明,如星之皎,永远单纯快乐,永远被偏爱。”他很低很慢地说着,像是吟唱着古老的乐谣,“愿你面对这个尘世时,永远有去爱的力量,永远热情,永远不丧失希望。” “……可若是事有不协,愿你……”他顿了顿,温柔地看着我,“也愿你有去反抗的力量,永远不屈服于黑暗,不向厌烦的事情妥协……永远坚守最初的愿景。你永远可以不圆滑,不世故,不被尘世的污浊同化,因为我永远会是你的后盾。” “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从哪里坠落,我都会在地上,在崖底,接住你。” 他把一个麂皮小包递给了我。 里面是一把……泛着冷光的袖箭。 他把袖箭放在我的手心,合上了我的手掌。 “它和我,都会是你的底气和力量。” 很多年后,我仍会握着这把袖箭,回忆他成亲这晚说的话。 彼时千帆已过,蓦然回首,他是唯一一个,不对我加诸任何期望的人。 温柔得让人心痛。 练了整整一个月的酒量,总算是有了成效。喝完交杯酒,我仍无比清醒,脑中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季明尘去关窗的间隙,我偷偷埋在枕头下,翻到连环画折起来的某一页,复习了一下,默念着口诀。 他回来了,我红着脸说:“今天,我来。” 洞房花烛夜,我努力回想着画上的要领,翻身做了主人。 红纱帐外,龙凤花烛无声燃烧。 帐内,他喘息着说:“初见时,你说自己不是断袖。” “我不是断袖。”我亲着他的唇,用舌尖舔过他的齿关,声音弥漫在我们唇齿间,“我只是喜欢你。” 走过险峭奇峰,无边沙漠,越过关山陡海,泥泞沼泽。终于渐济沧海。 喘息声并在了一处。 “三生有幸,遇见你。”我说。
第38章 熟悉的吻落在眉间鼻头, 我睁开眼睛,声音犹带着困意:“夫人,早。” 季明尘轻笑出声。 我打了个呵欠, 往他怀里蹭了蹭,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闭上了眼睛:“困……再睡一会儿……” 昨夜红纱帐暖,待到云销雨霁之时,那对粗大的龙凤花烛早已燃尽, 天已然蒙蒙亮了。 季明尘说:“今日要进宫。” 我霎时清醒了几分,痛苦地拿被子遮住脑袋,闷声道:“不起, 不起。” 话虽这么说着,可我心里清楚, 今天是万万不能赖床的。 季明尘扶我起来, 我半阖着眼靠着他, 伸手在他腰上揉了揉, 问道:“酸不酸。” “还行。”他利落帮我穿上衣服,又在我头上某个穴位敲了敲, 我精神一振, 清醒了过来。 两声恭敬的敲门声后,卧房们被推开。春梨带着下人们进来, 她冲我甜甜地一笑, 一众下人便齐声道:“王爷好!王妃好!” 整齐嘹亮的声音响彻房内, 我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成亲了, 我娶到了我的仙人。 从今以后, 他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我傻笑着说:“赏!” 下人爆发出热闹的欢笑。 季明尘无奈地看向我, 眼神含笑。 我说:“别担心, 我有钱。” 皇后不见我已经半个月了,可今天她却不能不见。新婚第二日拜谒父母是自古以来的礼仪,她身为国母,自然不会失了分寸。 一路上,我都紧张不已。 我和楚竣的和解令她失望了,她会以何种面孔对待我? 可出乎我的意料,皇后并未为难我。 她今日没有穿凤袍,而是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襦裙,未施粉黛,脸上有一抹忧郁。 她看向我,似是感慨,又像是追忆:“翊儿长大了。” 我老老实实地说:“回母后,孩儿已经及冠了。” 我这句话不知触到了她的什么伤心事,她怔怔地不说话了。许久之后,她拿起手帕,轻轻在眼角沾了沾,眼睛有些发红。 “昨日你父皇下旨,晋了丽妃的位份为贵妃。” 皇后淡淡地开口了。 方才她的眼泪让我吃惊了,皇后从来都是庄严高贵的,精致得一丝不苟。怎会表现得如此失态和……软弱。 她又说:“你父皇病重,如今朝堂诸事都要仰仗太子,母凭子贵,丽妃自然能一步高升。” “……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取代我这个皇后。” 我忙安慰她:“不会的,父皇向来对您情深意重……” “呵。”她打断了我的话,带着微微讽意说道,“感情算什么,哪里比得上实打实的权力?” “等太子继位,你我母子,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 她在暗示着什么,可我却没有精力去想,只茫然地望着她。 我说:“他不会的。” 皇后转过身去,平静地说道:“那日在勤政殿,你跪了一下午。你可还记得那日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浑身一颤,骤然发冷。 这些天我太过幸福,把一些事情忘得干干净净——那日在勤政殿,皇后为我求来了这道赐婚的旨意,她的条件是让我去争。 但我却私自和楚竣达成了和解。 此时她留给我一道背影,沉默地质问我为何言而无信。 她不在成亲之前拿此事问我,却在新婚的次日将问题摆在了台面上。 我仿佛一个背信弃义、利用完就扔掉的小人。 我嗓子干涩,徒劳地开口:“我……” 皇后的背影岿然不动。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在我的后背,似在安抚,似在鼓励。 我有了一些力量,艰难地说完了后面的话:“母后,我……不想当皇帝,也不想和大哥撕破脸。” 许久,一声长长的叹息。 皇后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我,一滴泪水从她未施粉黛的脸上滑落,她说:“那娘怎么办呢?” 我心里难受,小声说道:“我会保护好母后的,实在不行,我们就去灵山,去北漠,去……” 我的声音低得听不见了。 她说:“傻孩子。” 眼泪一下子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她不打算逼我履行承诺了。 可我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沉甸甸的责任快把我压垮了。 皇后对季明尘说:“照顾好翊儿,别让他受伤。” 季明尘说:“请您放心。” 我却再也忍不住了,拉着季明尘告退,逃一般地离开了皇后的寝宫。 风很大,泪水糊在了脸上。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孝。” “不会。”季明尘想也没想就说,“你是独立的人,不是谁的附庸。你不为任何人活,只为你自己活。” 他一句话就让我好受了不少,我心里的愧疚稍稍减轻了。我攥住袍袖中的袖箭,紧紧地握着,汲取着力量。 我又带着季明尘前往父皇处。 父皇仍卧病在床,床头放着寥寥几份文书,还有剩了半碗的糖蒸酥酪。 父皇最爱吃母后做的糖蒸酥酪,每日用过午膳,都会吃上一碗,不过自他病重后就不再吃了,只吃太医特调的食材。 ……嗯? 我愣了一下,又往床头看去,半碗糖蒸酥酪仍放在那里,不是错觉。 兀自疑惑许久,再回神时,父皇已经和季明尘谈了很久的话。我听了几句听不懂,心不在焉地又望向那半碗糖蒸酥酪。 “你什么时候回北边?” “回陛下,等北边大乱之时。” “回去可以,你要安排好。”父皇顿了顿又说,“朕护不了翊儿多久了,你回北边掌控好局面,也能为他多谋一条退路。” 季明尘沉默了一下,说:“是。” 我一只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父皇问得直接,季明尘答得也直接。父皇的声音威严稳重,季明尘沉稳应对。 “翊儿?” 我反应慢半拍地抬起头,父皇担忧地望着我:“想什么了?” 那半碗糖蒸酥酪在眼前挥之不去,我张嘴正想问,他却又剧烈咳嗽起来,我忙把疑惑抛在脑后,为他顺着胸口。 他摆手示意我走开,对季明尘说:“照顾好翊儿。” 我的心突突直跳起来,一盏茶时间前,母后也让季明尘照顾好我。虽然只是一句很平常的嘱咐,可两句话放在一起,我莫名地觉得不对劲。 直到走出寝宫许久,我仍在苦苦思索着。想了许久没有头绪,我抬起头,发现季明尘竟也一路沉默着。 我拉住他的手:“怎么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我,神情有些复杂。一贯清冷平静的脸上,罕见地多出了一丝纠结。 “你……”他顿了很久,斟酌着开口,“要是有人骗你,你会不会难过。” 我不解:“谁会骗我。” 他顿了更久。 我说:“是很难说出来的话吗?”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又说:“那你能保护我吗。” 他没有一丝迟疑:“当然能。” “那你就不要说了。”我对他一笑,“你不用告诉我那些不好的事情,你保护好我就行了。我相信你。” 他舒了一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嗯。” 最后一站是东宫。 站在东宫巍峨华丽的正殿门口,我百感交集。 去灵山前我和楚竣不欢而散,父皇病重后,他掌万千权力,游刃有余。我诚恳地向他提出和解,或许是仍念着幼时的兄弟情谊,他给了我一个台阶下。我一开始不肯,他使出手段敲打我。再后来我带着季明尘来赴宴,那一大碗烈酒给足了他面子。 杯酒泯恩仇,拙画忆旧情,我和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 我与他之间说不清谁对谁错。我坏了他的政绩,先负了他一回,送的砚台更是打了他的脸。他派兵闯王府押人,扳回一城,暗中使的手段也伤了我的心。 算来算去,实在是算不清。 也不想再算了。 整件事情,好像也不过是兄弟间负气的“面子之争”。 我希望是如此。 正殿门口,楚竣笑着迎出来,亲切地拉着我和季明尘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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