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激动地要去开门,想立刻投入他的怀抱。礼官教的规矩却又浮现在脑海,提醒我这样是不行的。 门外的人却似乎知道我的想法,说:“不开门,我陪你说话。” 我裹紧披风,搬了个小矮凳坐下。 他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传来:“夜间冷,把披风拢好,不要着凉了。小凳子上有没有放软垫?垫着会暖和些。夜间新换的暖炉应该还是热的,抱在怀里没有?” 如水的月光照进来。 他的声音比月光还要温柔,我把头靠在门板上,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温柔地开口了:“是不是睡不着觉。” 我诚实地说:“想你了。” 我没有一刻不思念他。 他寸步不离地伴在我身边,方能略解相思之苦。一旦离开,想念便像冲破了闸门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 我说:“讲讲你的故事好不好。” 门板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我忙说:“要是让你觉得难过,那便不讲。” 他的声音停了片刻后,轻轻响起了。 “北漠十八州,原是北鄞境内一片自由贸易的王国。在那里,能看到全世界各地的新奇玩意儿。有各色的宝石,玻璃,名贵的香料,西洋的大狗,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会说话的鸟儿。” “聚集在那里的人,大多是行脚商人,他们走遍了全世界各地,去过最远的地方。有人是蓝眼睛大胡子,有人是白皮肤金色头发,有人是黑皮肤……大家说着不同的话,谁也不明白谁,靠比划和连蒙带猜交流。” 说到这里,他语气带上了笑。 “日头一落,商人们就收摊,一起去北漠的草原上喝酒。天南地北的人坐在一起,看草原上的姑娘们跳舞,明明语言不通,却时常开怀大笑,喝得酩酊大醉。他们还拉着驻守的将士们一起喝,用蹩脚的汉话说,感谢他们的守卫,才有了北漠商路的繁华。” 我听得呆住了。 围着篝火跳舞,共分一碗马奶酒,醉倒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里,是多么的畅快!这种不分种族、不分国界的友谊把我迷住了,我无比想去看看。 还有……世界上真有会说话的鸟儿么?那种西洋的大狗狗,我想养很久了…… “以后带你去看看。”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季明尘含笑说道。 “我带兵驻守北漠十八州三年,一直无事发生,偶有流寇袭击,都能很快摆平。北漠十八州一直繁华安宁。”他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沉郁,“两年多以前,一股由西胡和外邦结合起来的力量,蛮横地杀入北漠十八州。他们觊觎商路已久,想据为己有。商人们连货品都顾不上,乱窜逃命,冷冰冰的马蹄把平日的安宁和繁华全踏破了……” 我心里一揪,似乎看到了大军进犯,美丽又自由的北漠十八州被狠狠□□。 “那时刚换完营,我手里只有三千兵马。我把那两万铁骑引向丰峡,准备靠着对地势的熟悉,死守到底。丰峡地势险峻奇绝,易守难攻,西胡的军队固然勇猛,可一进入丰峡,就像是找不着北的苍蝇,晕乎乎地乱窜。” “我守了一个月,身边只剩下不到两百的亲兵。对方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万铁骑,只剩寥寥数千,且都是疲惫之师。这个时候,援军一来,腹背夹击,就可全歼敌人。而此战一胜,西胡和外邦短期内再难集结起力量,可保北漠十八州十年安宁。” “援军也确实到了。” 他的语气彻底冰冷了下去:“援军带着粮草进峡,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亲兵营队长却突然拔剑向我砍来,事发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闪避,挨了那一剑。” 我全身颤抖起来:“那一剑……你胸口那一剑……” 那道狰狞的伤痕从胸口一直蔓延到上腹,那么深,四周的皮肉都绞在了一起。 光看一眼,我都痛到无法呼吸。 “想是那老皇帝觉得援军可尽数歼敌,留我也没有用,便动用了他埋藏这么久的一颗棋子。”他轻轻一笑,“但战场瞬息万变,又岂是他一个目光短浅的老头子能预料的?主帅倒下,我军一乱,敌军士气大涨,连连进攻,我军节节败退。” 他淡淡地说:“我那时昏迷数日,只剩一口气吊着。眼看着我军要大败,老皇帝别无办法,又派了最好的太医来,我这才捡回一条命。” 冰凉的液体落在指尖,我咬住嘴唇拼命忍着,心痛得连呼吸都轻了。 我看着门板,想过去抱抱他。 但他立刻分辨出了我不稳的气息,反过来安慰我:“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伤心。” 我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声音却仍带着鼻音:“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他轻笑出声:“忘了?今晚我们不能见面。” 我纠结地用指甲抠着门板,吸了吸鼻子。 他说:“好了,你该睡觉了。” 我还有许多想问的事情,那狗皇帝为什么这么恨他,到底有什么恩怨,能让他这样对待亲生儿子? 可季明尘的话音似乎带着魔力,话一出口,我就感觉困意袭来,眼皮重似千钧。迷糊中只来得及裹紧披风,然后便意识全无。 翌日,我醒转过来。 还没来得及睁眼,一股无来由的巨大喜悦便涌上心头,提醒着我,今天有大喜事。 可整个人却像是漂浮在虚无中,脑子里一片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一双手覆在我的眼睛上,微凉的吻落在额头。 多么熟悉的唤醒。 我的魂魄便回来了,脑子清明起来,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我成亲的良辰吉日。 随即,我愣了一瞬,急急地说:“不能见面……” “没有见面。” 他拉过我的手往上探去,我的指尖触到了柔软的布条。 屋外传来脚步声,我忙说:“那你快走,别让人看见。” 他说:“一会儿见。” 我的脸微烫:“……一会儿见。” 覆在我眼睛上的手移开,熟悉的气息远离了。我睁开眼睛,房内空无一人。 没来得及失落,一阵响亮的锣鼓声传来,房门被推开。春梨、夏风、秋观异和冬子一齐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礼官和喜婆。他们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齐声道—— “王爷大喜!” …… 一整条街锣鼓喧天,两边站满了百姓,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满是热闹喜气。 我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站在王府门口,掩不住嘴边的笑,财大气粗地一挥手:“赏!” 数不清的铜板和碎银子撒了出去,抢到的百姓大声道:“谢王爷,王爷大喜!” 没抢到的百姓更大声地说:“王爷大喜,王爷大喜!” 我笑得合不拢嘴,继续道:“再赏!” 夏风和冬子被我败家的行为震住了,带着无奈的笑又散了波银子。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掩饰情绪。 我其实很紧张。 原来爱是近乡情怯。 爱是想触碰又缩回手。 迎亲的队伍出现在街头,百姓安静了一瞬,爆发出更猛烈的起哄声。下人更卖力地敲锣打鼓。 满街鼎沸中,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我屏住了呼吸,看着越来越近的红色轿子。 轿子停在王府门口。 我其实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帘子,从里面伸了出来。 我的眼睛立刻湿了。 一如月下初见,他笑得懒散无谓,冲我伸出手,说:“三殿下,幸会。” 我上前一步,郑重地握住了那只手。 恍若隔世。 我握着他的手,他便来到了我的面前。他穿着和我相同式样的红色喜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着,对我一笑。 我的呼吸乱了。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夏风和冬子趁机又散了波大银子,百姓的呼声快要把我掀翻。 嘈杂的人声和锣声中,我轻声的话语很快被淹没。可我听见了,他也听见了。 我说的是:“三生有幸。” 宫中安排的双方媒婆,站在王府门口开始吵架。吵得越狠,最好是把一辈子的架都吵完,婚后的生活就会越美满平顺。 两位壮年嬷嬷双手叉腰,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吵着,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双方都不甘示弱。 我拉着季明尘的手站在一边,看得直乐呵。 楚飒走了过来,欣慰地看向我:“小三儿长大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他又对季明尘说:“照顾好他。” 季明尘声音沉稳:“请放心。” 楚韶脸上永远带着欢快的微笑,他抱了我一下,对季明尘说:“嫂子,我们就把三哥交给你了。他很好的,特别好,你要好好对他。” 季明尘说:“谢谢,我会的。” 楚彦依然满脸不开心,他愤愤地对季明尘说:“要是知道你对我哥不好了,让他伤心了,你给我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顿了一下,低声又说:“哥,新婚快乐。” 没等我说话,他就跑开了。 我傻看看着他们,心里着实不解—— 在他们口中,怎么我倒成了出嫁的媳妇?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我受了委屈。 可明明我才是迎娶媳妇的那一方! 一整天繁琐的礼仪之后,夜幕降临,我觑了个空独自回到卧房。 我轻声唤道:“御风?” 一个人从房梁上吊了下来,嚼着根狗尾巴草看着我,挑起的浓黑眉毛鲜明地问着:“什么事?” 我说:“我成亲了。” 他说:“我知道啊。” “是我娶他嫁。”我说,“可大家都怕我受委屈,被欺负。” 御风神色怪异地看着我。 我又说:“是他远嫁过来,亲戚朋友都不在他身边,不是该担心他被欺负吗。你是唯一在他身边的人,你不担心他吗?” 御风很久才憋出来一句:“……你能怎么欺负他?你又傻,又没武功……” 我更郁闷了,我的兄弟担心我就算了,怎么连季明尘的属下也这样觉得。 我认真地说:“可他孤身一人嫁到王府,没有高堂,没有亲朋。我有兄弟为我撑腰,今天是他成亲的日子,他也要有人为他撑腰才对。” 我说:“你说一句好不好,你就说\'若你敢负了主子,我就千里追杀,把你碎尸万段\'。” “……”御风嘴角抽了抽,似乎是想嘲笑我,可不知为什么,他又没有笑。 我异常坚决地看着他。 “好吧。”他没什么诚意地说,“若你敢负了主子,我就千里追杀,把你碎尸万段。”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忙说:“是、是我让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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