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寄希望于方知州,能不能从天牢里看出点什么。 然而次日方知州带来的消息,却让事情陷入了迷雾重重。 方知州说,他去了天牢以后,现场的痕迹几乎都被清洗干净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通常像这样的大案,痕迹应该都需要保存下来,继续查探。 但现在什么线索都没了,他也只能从墙上留下的痕迹分析些许。 “天牢里应该发生过一场很激烈的打斗,墙上留下不少刀痕,还有一个深入墙面的掌印。我看那深度,没有几十年的内力,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凶徒应该擅用掌法,的确不像是虞钦。” 宴云何单手扶额:“就算不是他,他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昨夜虞钦来找他,别看话少,信息量却大。 甚至精准到五天内能结案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虞钦知道的远比他要多。 方知州安慰道:“算了,既然他说了五天结案,那就再等等看吧。” 说完后,方知州还眼神微妙道:“所以虞钦过来,就专门跟你说这两句话?” “没有。”宴云何道。 方知州追问道:“还有别的?” 宴云何:“我是说,他说了四句话,不过有用的就这两句。” 方知州:“……” 宴云何放下手,挑眉反问道:“怎么,你不信?” 方知州竟然还点头:“皇城司成立了五年,就监视了他五年,在我的印象中,他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宴云何很好奇,从方知州的角度看,虞钦会是怎么样的人。 方知州用扇子敲了敲下颌,才寻了个形容词:“冲动。” 宴云何赞同地点头:“的确挺冲动的。” 方知州:“明知道这时过来找你,决计寻不到好处。” 说罢他转眼望向宴云何,竟发现这人在笑。 方知州又开始头疼了:“你能不能正常些?” 宴云何勉强收了点笑意,但并不成功:“虞美人好不容易下凡一遭,我还不能乐一乐?” 方知州实在受不住他:“万一是你自作多情呢?” 宴云何无所谓道:“我自作多情也不是一两回了,爷乐意,仙女就是该被捧着。” 方知州用扇子试图给他肿胀的脸颊再抽一回:“仙女要是听到这话,只会后悔没再给你一下。” 宴云何一下躲远了。 等方知州走后,那同友人闲话的放松便悄然褪去,隐蔽的焦躁又涌上了心头。 对局势的无法掌握,迷雾重重的现状,以及虞钦,都成了无尽的烦心事。 宴云何往榻上一靠,拿出那紫玉葫芦,幽幽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何时睡着,曾经的往事再次寻到了梦中。 那一年,他因高烧昏迷了五日,险些没了命。 在他好不容易醒来,却还是挣扎着要下地,前往天牢时,宴夫人才哭着说:“虞公已逝,此案已定,淮阳你别再闹了,你闹了也没用啊,我们谁也帮不了他们。” 宴云何张了张唇,唇面干裂渗血,他却感觉不到痛:“那……虞钦呢?” 宴夫人眼含热泪,冲他缓缓摇了摇头。 下一瞬画面急转,宴云何清楚这是个梦了,他不敢再梦下去,又舍不得离开。 那是八年前,他与虞钦的最后一面。 空荡的虞府,桌倒椅歪。 他沉默地在虞钦身后站着,看着对方拖着形销骨立的身躯,将这些板凳张张扶起。 直到虞钦看见那些倒下的牌位,才有了片刻的情绪波动。 那些牌位有虞家祖上,有王氏,有父,有母,他将牌位捡起,用袖子擦去上面脏污。 这里即将会放上一个新的牌位,确实浑身污名,尚未洗清的虞长恩。 世人皆知的满门忠烈,可谁又愿意背负这四个字,亲人的尸骨累累,却换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宴云何站在堂外,看着堂内的虞钦,屋外的光线仿佛无法探入那高而深的祖先堂。 不知哪来的寒风将唯一的窗给吹上了。 堂内骤然变得昏暗,虞钦身处其中,仿佛下一秒被这袭来的漆黑所吞没。 他心头一跳,迈步而入,仓惶地抓住了虞钦的袖袍。 虞钦身体晃了晃,他缓缓回过头,看着宴云何。 梦里的虞钦,似乎透过曾经的他,看到了现在的宴云何。 虞钦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可他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那无声寂静的泪,一滴滴砸了下来。 宴云何睁开了眼,他心跳得极快,窒息般的疼痛仍然充斥着胸腔。 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 八年前的最后一面,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一句话都没有。
第五十九章 距离吴王被害的第四日,宴云何在家中听到一个消息。 昨夜祁少连因他之事,公然顶撞陛下,成景帝勃然大怒,要夺去祁少连的总兵之职,收回帅印。 在最紧要关头,太后出面,两边说和。 场面勉强控制下来后,祁少连当日归府后,竟私自离京,返回边境。 满京城都在疯传此消息,皆说经过这回,这总兵之职怕是要换个人来当。 又有人说小皇帝到底是年少气盛,沉不住气,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就与祁少连离了心。 还有人说,这一帝一将,哪里是因为吴王之事心存芥蒂,前有三诏不归京,现在不过是借题发挥。 京城谁人不知宴云何是祁少连带出来的小将军,成景帝之前为了稳住祁少连,才给予宴云何这般多的恩待。 但听闻成景帝对宴云何也没多好,动辄便是罚跪鞭笞,经常见他浑身是伤地从宫里出来。 有一夜好像连御医都召去了,明面上是深得圣眷,实则不知私下泄愤多少回了。 宴云何为何在没有丝毫证据下,还被大理寺的人上门问话,不过是成景帝杀鸡敬猴,做给祁少连看罢了。 流言越传越真,等传到宴云何这里,真话夹杂着假话,竟是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样的流言。 这传的好像他是祁少连留在京城的“质子”一般,真是荒唐! 不过他现在无法外出,许多消息都需要宋文去探听归来。 他让宋文去客栈找赵成安,却得来对方已经离京的消息。 宋文从客栈出来,立即去祁府打听,得来祁少连确实已经离京这一消息。 至于是不是传闻中的无旨离京,宴云何根本不清楚内情。 宴云何还未慌,宋文就已经乱了:“大人,难道真像外面说的那样,陛下跟祁将军翻脸了吗?” “不可能。”宴云何想也不想道:“师父不会就这么走了,他肯定会留下什么话给我,你去祁府他们有没有给你什么物件,或者书信?” 宋文用力摇头:“没有,我连祁夫人的面都没见着,在我报了大人的名字后,管家只出来跟我说祁将军已经离京了,其他什么也没给我。” 宴云何面色肃然地端坐在椅子上:“别急,陛下和师父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们这么做肯定另有缘由。” 宋文:“大人,如果陛下跟祁将军真翻了脸,你可怎么办啊?” 难不成正要当被敬猴的那只鸡吗?他都快急死了,大人还这么淡定。 宴云何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他自己要一个人冷静地思考一下。 宋文想着宴云何今日也没吃下多少东西,便退了下去,去后厨吩咐弄些吃食来。 等他端着餐食回来时,推开门,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时,顿时神情大变。 宋文苦着脸,本能地堵上了房门,熟练地换上了宴云何的衣服躺到了床上。 他咬着被角,都快怕到哭出来了:“大人啊,你快回来吧,都说了不让你出门,你跑哪去了啊!” …… 虞钦从宫中回来,回到府中,却不见老仆像往日那般上前,府中也安静非常,神情不见有多少变化,手却缓缓放在刀鞘上。 他慢步在府中梭巡一圈,最后来到卧房处。 府中不见有打斗的痕迹,以吴伯的功夫,不可能轻易受制于人。 虞钦几乎猜到了,经常这般出现在他府中,又有这样武功的人究竟是谁了。 他用刀鞘推开了门,吴伯被点了穴,放在椅子上,宴云何正端着个茶杯,把水递到老仆唇边:“喝吧,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倔,跟你家大人一个样。” “宴云何。”虞钦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宴云何收回茶杯:“怎么一副我是恶人的样子,我没对他做什么!” 他抬手给吴伯解了穴:“行了,你家大人回来了,有话我自会问他。” 吴伯站起声,动了动胳膊,刚抬起手,虞钦就出声道:“吴伯!” 宴云何转过身,笑眯眯道:“还想搞偷袭呢,我可不想弄伤你,不然你家大人要生我气了。” 吴伯第一次看到虞钦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低下头:“小少爷,茶凉了,我去给你们重新烧过。” 说吧,吴伯将茶壶拿了下去,宴云何瞧着这老仆前后态度的变化,啧啧称奇。 等吴伯下去后,虞钦反手关上门:“你应该待在府里。” 宴云何回道:“我只是有嫌疑,并未入狱,为何不能出来?” 虞钦解开身上的披风,放下金刀:“所以你过来就是为了耍嘴皮子?” 宴云何单刀直入:“我需要知道是谁来找过你,让你杀吴王。” 虞钦头也不回道:“我以为你现在更想知道些别的,比如祁将军。” “师父没事。”宴云何说道。 虞钦转过头来,望着宴云何,似乎在分辨他是真的笃定,还是嘴硬:“怎么说?” 宴云何平静道:“如果事情真发展到像外界所传那般,祁府应该已经被禁军包围了。” 虞钦皱眉,但没有反驳宴云何。 宴云何继续道:“虽然不是你杀的吴王,但你却清楚案子何时会结。所以我猜,这个案子了结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们推出一个替罪羊,但这可能性不大,短时间内要找出符合条件的人太少,除非虞大人你亲自来当这只羊。” “所以我猜是第二种。”宴云何抱起双手:“便是短时间内草草了结此案,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 他盯着虞钦,一字一句道:“那就是陛下。” 虞钦面对他的目光,不为所动:“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宴云何笑道:“你可以不承认,但你总不能阻止我随便猜猜吧。” “武功高强的人确实屈指可数,但擅用掌法的人,我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人。那位曾搅得江湖腥风血雨的严蓝玉,消失多年后,摇身一变,成了天子近侍的严公公。” 虞钦不再出声阻止,他坐了下来,甚至带着几分欣赏地望着宴云何。
97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