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猎当天是近日来难得的好天气,雪雨骤停,暖日当空。火红旌旗排排列列随风摇曳,连成一片,气势浩荡。 年猎分为上下两场,上半场至晌午截止,下半场则由午膳后起始截止到日落前。 参与年猎的大多是男子,除去几位草原长大的公主,坐于马背之上几乎看不到女子身影。 侍妾女眷被安排在围猎场外的矮桌旁,燕泽玉并不在列,辛钤似乎有意带他一起去狩猎领着燕泽玉一路走到马厩外,抚了抚汗血宝马的马鬃,示意小家伙踩着马镫上去。 燕泽玉扶着男人的手臂,略显迟疑道:“这不是你的……呃……曦曦吗?” 辛钤不置可否,面色如常,继而扬了扬下巴,示意少年快上马。 周围若有似无的视线扫视过来,仿佛带着股看笑话的狎昵。 燕泽玉望了望男人毫无波澜的俊脸,却如何也平复不了心情,扣扣手指,结巴道:“那、你……你骑哪匹马?” “你说呢?”辛钤斜眼看他的表情像是在看个小傻子。 周围都是已经整装待发的骑装男子,高头大马,一两个不拘小节的武将没掩饰笑声,燕泽玉偷偷环视扫了周围众人一眼。 没有谁是共乘一匹马去狩猎的。 燕泽玉沉疑片刻,内心仿佛天人交战似的,他的确像体验下围猎的感觉,但……共乘一匹马,未免太…… “呃……你去吧,我骑射也不太精通。”少年最后还是拒绝了,担心辛钤不愉,结结巴巴补了句,“我、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辛钤撩起眼皮定定看了燕泽玉一眼,喉咙里似乎压着一声轻哼,但也没多说什么。跨步翻身上马,甚至连马镫都不用踩,衣玦翻飞,在少年身侧卷起一阵凉风。 燕泽玉愣神着微微退后半步,仰头抬眼注视着马背上的辛钤。 玄黑骑装勾勒出男人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双腿夹于马腹,隐约显露出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利落。身后金乌弓箭折射阳光,熠熠生辉。 端得是俊明落拓、朗目星眉的英气儿郎。 等所有参与围猎者准备齐全后,可汗领头在最前,大手一挥,紧接着,红漆白面的大鼓被鼓夫奋力敲响,磅礴厚重的鼓声传得辽远。 骏马扬蹄嘶鸣,继而鞭声齐响,铁蹄踩踏前行,溅起无数积雪。 无数模糊不清的面孔中,唯有辛钤独树一帜,清晰地映在燕泽玉眼中。 像水墨晕染的画卷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前方是树木丛生的针叶林,辛钤的身影隐没其间之前,忽而侧目。 明明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可燕泽玉总有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辛钤在看他。 或许是辛钤太引人注目,稍微偏头也十分明显,身边传来些皇族妾侍女眷的私语。 “太子殿下好像往这边望了一眼吧?” “太子殿下在看谁啊?” “我觉得……是这位吧?” 后半句声音逐渐小下去,但仍旧被燕泽玉听到了,女子们的视线如芒在背,想忽视都不能。 少年控制不住地耳根隐约泛起红晕,通红的耳廓被瞧见后,私语之声更甚了。 但也有阴阳怪气的。 比如六皇子的身边纳的妾婢,年纪不大,嘴巴却很毒辣。旁边的女眷们一时间也噤声闭唇,大抵是被勾起了心里的妒忌,后来竟也起声附和。 辛钤吩咐了特意留在少年身边的金戈已经气急,撸起袖子皱着眉上前阻拦,却没什么成效。这些贵族女子可不怕一个两个没有身份的奴隶,反倒被激得气势更胜。 众口铄金,越说越离谱。 燕泽玉一直沉默,甚至召回了脸红脖子粗的金戈,轻声道了句‘无妨’,眼神淡淡地垂眸望着矮桌上摆盘精美的瓜果点心。 耳边女子轻慢的话语无非是些用他的小倌身份作筏子的言语侮辱,燕泽玉本想当做耳旁风,吹过就就过了,却骤然听到‘没爹没娘的野杂种’。 少女的音调颇有起伏,端得是娇俏欲滴,黄莺婉转。 可落到燕泽玉耳中,简直像把尖锐的刀匕,轻易洞穿那些他好不容易缝合起来的伤口,猩红带着肌理的血肉被生生撕开,汩汩鲜血。 少年先是愣了半晌,迟缓而来的怒火却一点不柔和,冲撞地脑袋阵阵发晕,燕泽玉衣袖下手指捏得愈发紧,不算尖锐的指甲嵌入掌心的软肉,传来沉钝的刺痛。 女子瞧见少年紧绷的下颚,冷哼着,像是终于找到敌人弱点似的,越发尖酸刻薄。 “野杂种……啊!你干嘛……!”女子脱口而出的话并未能说完,便急匆匆止住了。 场面忽然混乱起来,周围在场的贵妇女眷们纷纷乱作一团,尖叫声和华贵的头饰首饰混合在一起,好不凌乱。 一炷香后。 捂着胸口直喘气的娇俏少女趴伏在下首,跪拜结束后轻轻倚靠在奴仆怀里,眼含泪花,可怜巴巴望着坐于上首的阏氏。 阏氏大抵是心疼,很快叫了起。 女子以手帕掩面,沾了沾眼角,继而道:“妾说的都是事实,可谁知道,不知哪句话冲撞到玉公子,他竟然,他竟然!呜呜呜……” 反观被指着控诉的燕泽玉只是静静跪在一边,膝盖虽弯折,脊梁却挺得笔直。 少年精致的侧脸被女人尖锐的指甲划了一道红痕,还滴着血,殷红的鲜血顺着侧脸蜿蜒而下,衬得少年全无表情的脸更加冷凝阴翳,傲气无比。 阏氏很不喜欢燕泽玉这幅目无尊上的神色,或许也有些若有似无的妒忌,妒忌他在年宴上分走了可汗的目光。 唯一的顾虑便是太子,但太子还在林中围猎,最早也要晌午十分才会归来。 这天高地远,她堂堂可汗阏氏,罚一个亡国俘虏,只要太子有些脑子,也不敢跟她呛声。 脑海中千回百转后,威严浑厚的女声落下:“你还可有什么辩驳的?你是什么身份?冒犯六皇子的夫人的重罪你可担得起?!” 燕泽玉撩起眼皮,不轻不重的瞥了眼头戴金玉珠翠的华贵女人,冷静的眼底似乎隐藏着呼之欲出的刀剑。 明明是居高临下的角度,却无端端让阏氏胆寒,多难身居上位的她竟有些接不住这一眼。 或许是莫名的恐惧,话不经脑,阏氏狠狠拍了拍身下的金椅。 “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 作者有话说: 热乎乎的加更来咯!下一次加更在12000海星哦QAQ 太子殿下快回来!
第33章 拔舌卸臂 在听见所谓‘杖责二十’后,燕泽玉的内心反倒很平静,像无风无波的寒潭。 但金戈此刻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咚咚咚磕头,“阏氏明鉴!明明是六夫人出言不逊在先,而且我家玉公子的脸也被划伤了!如何能轻率定罪一方?!” 金戈话音刚落,旁边一会儿捂脸一会儿捂胸口的女子便迫不及待哭诉起来:“妾身不过说了几句芙蓉阁服侍人的玩意儿都是无父无母,没人教养的。也没有说是玉公子啊!如何要怪到妾身头上来!妾身平白无故受这一惊,呜呜呜,阏氏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阏氏让下人给六夫人赐了坐,转眼轻蔑睥睨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奴仆,她认出了这是太子身边看重的亲信,心中顾虑稍长一分,但面上仍旧威严凛然。 “你又是什么身份?有脸在我面前指摘?” 阏氏一意孤行地命人将跪在雪地里也不肯弯折脊梁的少年摁在了杖责特质的长凳上,似乎只有见这人折断傲骨才心情舒畅些。 燕泽玉的脸颊磕在长凳粗糙的凳面上,刚有凝血迹象的伤口再次开裂,涌出汩汩鲜血,殷红的血珠滴落到身下的雪地中,将纯白染红。 他还从来没受过杖责呢,也不知是何滋味——想必是不太好受的。 怒火中烧时自己做了什么,他其实已记不太清了。等到热血渐凉后,理智重回大脑,他也知道自己太过冲动。 但他一点不后悔。 若是能够重来,他还是会将那一巴掌狠狠甩在那人脸上。不计代价。 阏氏和六皇子的人恨他入骨,趁着辛钤这个大靠山不在,定会狠狠让他吃下这个教训。 今日的皮肉之苦大抵是难躲过去。 脑海中无数念头千回百转,沉沉浮浮,片刻后才尘埃落定。 既然如此…… 倒不如把今日所受的苦楚利用起来。 他教训不了的人,总会有人帮他教训。 燕泽玉眼皮轻轻颤动,闭眼复又睁开,将眼底的怯懦彻底掩去,只余下一片冷凝。 杖夫将两掌宽的木杖高高举起将要落下时,他甚至能感觉到劲风撩起鬓角发丝的轻微触感。 就在他闭眼屏息时,另一道妖娆妩媚的声线传来,语速快极,是以显得利落干练。 “住手!”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杖夫手上也瞬间卸了力。 意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燕泽玉眼底划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疑惑,抬眼朝声音源头望去。 苏舞姬……哦、不,现在是苏贵妾了。 只见苏氏轻轻抚着奴仆的手臂,摇曳生姿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粉颊春面,娇俏地抚了抚发髻上晃晃荡荡的流苏簪子才微微俯身行礼。 “妾身苏氏拜见阏氏。”端得是莺啼婉转,呢哝软玉的调调,一点看不出方才喊出‘住手’时的气魄。 瞧见苏氏这幅模样,阏氏脸色骤然沉了下去,眉眼之间阴郁得仿佛即刻就要电闪雷鸣。阏氏微微侧头,却瞧见了苏氏身边搀扶的奴仆—— 竟是葛望! 可汗居然将贴身服侍、用惯了的葛望留给了苏氏这个小贱。人! 长且尖锐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阏氏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但效果不佳,反倒显得扭曲难堪。 沉凝片刻,阏氏勉强压下怒火,开口道:“苏氏可是有什么要事?” “妾身以为,玉公子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人,阏氏就这么草草处罚了人,待到可汗与太子殿下回来时,怕是不好交代。” 苏氏娇俏一笑,继续道:“我在还未成为可汗的贵妾前就曾经听闻,阏氏向来宽容大量、母仪天下,就算做错了什么事情也能得到宽宥垂怜。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阏氏夫人也不愿因此跟太子殿下生了嫌隙罢。” 此话一出,周围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燕泽玉也怔愣,没想到苏舞姬竟然如此敢说。 观那阏氏的脸色,黑如锅底,却又拿这苏氏无可奈何,已经气急,胸口不住起伏着。 “苏贵妾,你是不是以为有可汗护着,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苏氏盈盈一拜,“妾身可万万不敢这样想。” 时间一长,阏氏也看出来这苏氏是在拖延时间,目光如利刃,望向仍旧被人按在长凳上的燕泽玉,又缓缓移到苏氏那张娇艳动人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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