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嵇雪眠看向段栖迟。 他那双眼睛已经变得通红,乌沉沉的瞳孔深沉地像一片夜幕下的海面,看不出波澜起伏,看得出危机四伏。 嵇雪眠缓缓欠身,恭恭敬敬:“摄政王陛下,微臣一向不说违心的话,今天当着群臣的面,微臣便直言了,摄政王心里若有不满,可以用各种手段惩罚微臣,唯独请不要为难皇帝。” 坐在段栖迟身后的武将朝臣如履薄冰,坐在嵇雪眠身后的元老功臣亦是战战兢兢。 谁看不出来,嵇首辅正在堂而皇之忤逆摄政王的意愿,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而摄政王居然没有发飙,眼神称得上阴沉,实在是可怕至极。 风暴中心的皇帝宣沃却闭着眼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想来一个是战功赫赫的皇叔摄政王,一个是把持朝纲的帝师首辅,为了这皇位,宣沃轻易不能倒戈任意一边。 因此,本就分成两派的朝臣们不得不更加忠心地站好队伍。 说完一大堆话,嵇雪眠顿时觉得支撑不住了,手脚冰凉,像是整个人沉浸在了冰水里。 他的心正砰砰直跳,呼吸不上来,因为过于劳神,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阵一阵的光晕,马上就要站不稳。 他不由得捂着嘴唇,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 几声之后,指缝里冒出鲜红明艳的血浆来。 “老师!” “嵇首辅!” 嵇雪眠抬手,制止要靠近他的所有人,低低道了一声,“抱歉,臣先走一步。” 说罢,嵇雪眠转身便离开,只是脚步跌跌撞撞的,扶着一路上能扶的一切事物,桌角,椅背,门框,树枝,亭台,最后,他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抬头一看,正是国子监。 身后突然传来焦急的脚步声。 嵇雪眠一瞬间很疲惫,他好想睡觉。 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整个人紧紧抱在怀中。
第37章 国子监01 嵇雪眠意识不清楚, 隐隐约约听到耳畔有人在缱/绻地唤着他的名字,“司伶,司伶。” 那双温暖的手捧着他的脸颊, 嵇雪眠胸口下的肺疼得快要不能呼吸,紧紧皱起了眉头。 抱着他的人声音又低又沉, 似乎更急了, “醒醒,不要睡着。” 嵇雪眠从未听过有人这样焦急地呼唤过他。 好像从前的体质再孱弱, 也没有心力交瘁晕倒过,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嵇雪眠本能地去蹭那人的掌心,几近薄弱的呼吸慢慢喷在烫人的手上,感受到他把自己整个腾空抱起来。 他肺部闷疼, 喉咙又腥又甜。 嵇雪眠用极轻的声音呢喃道:“没……没事。” “别说话。”段栖迟的声音弥漫着浓厚的沉重, “先去国子监,等会儿御医就来了。” 他抱起高挑细瘦的嵇雪眠来完全不吃力, 嵇雪眠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感觉不到任何颠簸,耳边段栖迟正在刻意和他说话,“我刚才看, 你喜欢喝酸梅子汤吗?” 嵇雪眠意识恍惚, “嗯……好喝。” “可我记得,你最不喜欢酸的。”段栖迟轻声细语地哄着他,不让他失去意识,“怎么又喜欢了?” 嵇雪眠满脑子徘徊着“喜欢”“不喜欢”,感觉自己有点分不清了。 过了片刻, 他才缓慢说道:“我……从前不喜欢吗?” 段栖迟把他搂的又紧了几分,“就在这国子监, 你亲手把一叠不爱吃的酸梅捏成了碎汁末,你忘了吗?” “是吗……现在,我很喜欢。”嵇雪眠昏昏欲睡,因为剧烈的心肺震荡,他不由得直皱眉,往段栖迟怀里又缩了缩,靠着他就像靠着一棵树。 段栖迟的嗓音嘶哑:“你喜欢,我叫人天天给你做。” 嵇雪眠浅淡笑了下,“好……” 段栖迟的心突然停跳了一下。 嵇雪眠薄凉细弱的呼吸打在他锁骨上,脸颊苍白,像是一碰就碎的琉璃做的。 段栖迟喊他:“司伶?” 嵇雪眠脸上没什么反应,却用细瘦纤长的指尖掀开了他的衣襟,循着温暖探了进去。 紧接着,他轻微地喟叹一声,好像缓和了一些寒冷。 段栖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温度又上升了几度。 国子监的路他再熟悉不过了。 段栖迟踹开门,轻手轻脚把嵇雪眠放在国子监宿舍的榻上。 嵇雪眠还在犯迷糊,好歹没再昏迷了。 国子监外传来:“皇上驾到!” 嵇雪眠微眯着的凤眼睁开了条缝,细密的长睫在他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要起身,被段栖迟按着肩膀阻止了动作,“不许动。” 嵇雪眠抵抗不过他,蹙着眉,“礼节……” “笨。”段栖迟气的,抚着他淡红的唇角,低头亲了上去。 嵇雪眠被他扫荡一空,不由得推他,“脏……” “不脏,我喜欢。”段栖迟也尝到了血腥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嵇雪眠彻底无话可说了,只能任他强势地不管不顾着。 宣沃进来的时候,看见他的皇叔正坐在老师身边,替他掖好被角,揩去他雪白脸颊上的血迹。 他屏退了跟随的宫人奴才们,“皇叔,老师他怎么样了!” “宣沃。”段栖迟保持着不疾不徐的语速,这似乎这对他来说很艰难,“你是要来给雪公子求情吗?” 宣沃并不是为了这事而来,宫宴上和老师拌嘴后,他后知后觉不该如此。 刚才看见嵇雪眠的第一眼,以为老师垂死,已经殁了,心都快碎了。 直到老师稍微动了下,才缓过一口气。 就在老师离开之后,皇叔直接叫人把雪公子关进了冷宫,勒令不许任何人服侍他,不足三个月不许出冷宫,什么时候帝师彻底消了气,亲口说可以放人才能放。 就连他这个皇帝都得服从皇叔的吩咐,因此,宣沃眼睁睁看着雪公子哭啼啼地被拖走,也只能压抑怒气,无能为力。 眼前,一向不喜欢任何人靠近的老师居然允许皇叔摸他的脸。 一向对他人警戒万分的老师居然允许在皇叔待在身边。 都是皇叔趁人之危,这样欺负老师的事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了。 宣沃顿时对摄政王的恨意又加深了无数。 况且摄政王的手在被子底下,肯定是正趁他不能反抗,牵着老师的手。 宣沃语气不善:“皇叔,您和老师从来都是敌对的,老师要是醒来看见您,病情也许会更加严重。” 段栖迟垂眸,“他讨厌我,也不一定喜欢你。你来,他更生气。” 宣沃实在是忍不住了,兜头兜脑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皇叔难道得不到老师,就要把像老师的慰藉也从朕身边夺走吗?” 段栖迟看了他几眼,明晃晃的嘲讽,“我没有兴趣管你的破事,雪公子是死是活,我毫不在意,他像不像嵇雪眠,也和我没关系,你不要自以为是。” 宣沃也不让步,“皇叔,明明我们谁都得不到老师,让朕把老师带走吧!” 段栖迟不打算教训他,好像只是告诉他一个事实,“你带不走他。” “他是我的。” 段栖迟神色如常地说完这句话,宣沃不淡定了。 嵇雪眠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 本来缓和下来的病气又复发了,他不安地在被子里动了一下。 宣沃收起偏执神色,瞳孔放大看着嵇雪眠,“皇叔!” 段栖迟怒极,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宣沃,滚出去,你是皇帝,别逼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罚你。” “皇叔,你疯了?”宣沃眯起双眼,“就算你是摄政王,朕也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这天下说到底都还是朕的。” “是吗?”段栖迟冷笑着,“你以为,没有嵇雪眠拼死拦着,你能好端端站在这?” 宣沃整了整衣冠,浑然不怕:“皇叔,朕也知道一些你的往事,只是不愿意撕破脸,只要你让朕把老师带走,朕可以当着今晚没来过。” 段栖迟掩饰着暴戾的情绪,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不耐烦,“林渊,把皇帝带回寝殿,他该睡觉了。” “是,王爷。”不知道从哪闪出来的林渊从门外进来,很谦卑却不由拒绝,“皇上,请吧。” 宣沃语气阴冷,“林渊,敢拦朕,你不要命了?” 林渊拱手:“回皇上,末将不怕死,只听摄政王一人吩咐,您请吧,不要耽误了——明天早朝。” 林渊故意提到了早朝。 宣沃到底顾忌着段栖迟几欲滔天的权势,心里憋屈,也不得不先离开。 临走前,“皇叔,你别太欺人太甚。” 段栖迟只是勾起唇角笑了笑,不予回答。 转而把嵇雪眠的手从被子里取了出来,攥在掌心里。 见状,林渊不再等待,直接把宣沃带了出去。 不一会的功夫,就听见国子监外,赵禹高声喊着:“皇上起驾!” 嵇雪眠睡眠很浅,被喧闹声吵醒了,却没力气睁开眼睛,只能反握着段栖迟的手,不想这份温暖离开。 段栖迟心念一动,感受到他恢复了些力气,温声细语道:“要喝水吗?” 说着就松开了嵇雪眠的手,要去拿水。 嵇雪眠却伸出手,拉着段栖迟的衣袖,小心翼翼的,力气小到段栖迟只要一用力就能甩开他。 嵇雪眠梦呓一般说道:“别走,陪陪我……” 一见到他,段栖迟不由得收敛了一身的暴戾,好言好语哄他,“乖,听话,喝点热水冲冲血气。” “不喝……”嵇雪眠摇着头,整个人像烧红的虾一样蜷缩了一下,表情挣扎,“我好疼……” 他整颗心像是被针扎一样难受,一阵一阵的紧缩着,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央求唯一陪伴着他的人不要离开他。 万一他死了,至少段栖迟会把他埋了。 段栖迟重新坐下,见他牙齿都在打战,便把手指送到嵇雪眠齿间,叹气,“别伤害自己。” 嵇雪眠忍着力气,不下口,只是轻轻摩擦过他的指节,克制而隐忍,继而他偏过头去,紧闭双眼。 段栖迟压制不住怒气要喊人来的时候,李御医匆匆赶来,正是宣沃特意为嵇雪眠寻来的神医。 段栖迟不用他跪,“省了,过来看看首辅大人的病。” 年过半百的李御医有条不紊地卸下医药箱,过去把脉。 嵇雪眠知道有人搭上了他的手腕,逼自己安静下来。 “回摄政王,首辅大人是久郁成疾,夜里思虑太多睡不好,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疑难杂症,很难找到病根,虽然暂时不会危及生命,但以后再不可殚精竭虑了,否则余下寿命也就……不长了。” 段栖迟只觉得脑门一凉,从脊背蹿上来的寒意差点就要把他淹没,哽住了一瞬间,强撑着心惊,“该怎么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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