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玄冷不丁问他:“方大人,你为什么会来参加慕容府的家宴?” 他忽然明了,长孙玄跟着自己,就是想问这件事。 夜风微拂,轻扬起方正清后背堪堪扎起的发,搔得他脖颈痒痒的,他冲长孙玄笑了笑,“相信王爷在朝堂上也听过我的奏本,我想请慕容大人当皇上的老师。” 长孙玄偏头看方正清,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他道:“本王以为……” “其实不止王爷这样认为。” 大多数官员都对方正清提议的太师人选有意见,就连拥护皇上的一党,都疑心淮南王与慕容贤的关系。 此次少女失踪案,尸体莫名出现在无辜的淮南王府和慕容府,定是有心人蓄意嫁祸。 抹黑了慕容氏,再安一个失德的罪名,慕容贤就断不能当上皇帝的老师。 方正清放眼望去,青石板路被薄雾笼罩住,稀少的行人匆匆赶路,无人顿足。 他们是平头百姓,他忙忙碌碌没有不需有方向;只有丞相方正清会停下来。 方正清的黑眸在夜里极亮,仿佛能看见混沌道路那头的光明。 “大周的现状,就像行人在黑夜之中踽踽独行,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但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匡扶正道,我要让当今圣上走正路。” 长孙玄对上方正清深邃的眼眸,那里有“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既倒”的坚贞信仰。 有些执拗,有些可爱……长孙玄一时竟迷失其中。 长孙玄想摇头,更想驳斥:“你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圣人;你不过是个丞相,是个文弱书生,你救不了大周。” 但他却罕见地沉默了。 绕出了皇亲贵胄所住的街道,方正清拱手告辞,“王爷,别送了,就在此告别吧。” 此时,方正清背后是一条河,有百姓在那处放孔明灯,一盏盏灯随风飘远,河岸边的萤火虫交相辉映,天上地下因星星点点的光,就这么勾连模糊成一片。 长孙玄拉住转身欲走的方正清,握住手腕将人一把拖回,低头在他额上眉心烙下一个轻柔的吻,鼻尖果然又闻见方正清独有的味道,他清澈的眸中倒映着一片星光。 他轻笑道:“做个好梦。” 出了巷口,丞相府的马车就在转角处等他。 方正清脚步虚浮着上了车,刚回府就一头扎进了书房。 方正清撑着下颌,对着奏折叹息了上百次,管家进书房添了次灯油,却见他家丞相大人的奏折是一页没翻。 管家只道是他太累了,便好心嘱咐:“大人,要不然先去歇息歇息吧。” “大人,要点安神香吗?” “不用了。” 管家的眼神从他的头发撇开,随口不经意地问:“大人,需要为您重新备一只银簪吗?” “啊?” 方正清随手取下背后扎头发的手帕,手帕的材质是上等的江南丝绸,摸起来柔软丝滑,手帕一角还绣了个“玄”字。 灯火晃了几下,方正清道:“除了发簪,明日再帮我多备一条手帕。” 方正清干脆和衣上了榻,竟是一夜好眠。 只不过夜里,他做了个怪异的梦。 梦中,有人轻轻拍他的背,吻他的额头,并用温柔的嗓音祝福:“做个好梦。” 相较于方正清的好眠,长孙玄的境遇就坎坷许多。 他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回了府,心脏“砰砰”乱跳,沸腾的血液流过四肢百骸,最终汇聚在某处难以言喻的地方。 “……”长孙玄看了看兴奋的某处,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嗯……” 发泄过程中,他脑海中全是方正清俊逸的五官,他眼角浅浅的痣,触感顺滑的发,以及他眸中的一渠清水…… 他到底是哪处勾人了? 方正清一个大男人,连抱在怀里都嫌硌人,脾性也很硬,总之是哪哪都不好。 长孙玄望着手中发泄出来的东西,喃喃自语,“是了,至少他长得不错。” 他终于明晰了,方正清长得很对他的胃口。 …… 长孙玄这么一折腾,已是凌晨了。 他净完身,也不擦濡湿的发,就这么立在窗户前,他抬手推开了窗。 他吹了个口哨,有影卫从黑夜中无声无息行了出来,若不细看,只会认为是一团黑雾。 影卫单膝下跪,“王爷。” “本王要你去查个人,慕容安身边的侍从初七。” 影卫领命退下。 刑部的人办案手续向来冗杂,等他们查到了线索,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并非他多疑,只是最近军中总有人失踪,设想他们若都像初七一样被人捉去下了蛊毒。对方成功后,便会造就一只战无不胜的军队,届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影卫唇动了动,似乎还有话要说。 “有事?” 影卫:“我们的人查到,五年前,丞相方正清可能曾经去过……洛城。” “洛城?” 哪儿不好,怎么偏偏是洛城? 长孙玄眸中闪过万千复杂,面容崩得有些紧,良久才开口问:“确定吗?” 影卫摇头,诚实道:“回禀王爷,尚未确定……” 长孙玄摆摆手,道:“罢了,你先去查初七,他可能与军队失踪的士兵有密切的联系。” 第28章 沉迷男色 长孙玄梦见了五年前的洛城。 那座城厄运缠身,尸殍遍野,短短三个月,整个城的人死了一半,活生生变作了人间地狱。 摧毁洛城的,并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瘟疫。 二十岁的年轻将领长孙玄立在城墙上,声音冷漠地吩咐士兵在城南和城北之间铸起了一道阻隔带。 城北住尚能苟且的常人;城南则关押等死的病人。 人群中,破口大骂有之;抢天哭地有之;沉默迷茫有之…… 黎明百姓,人世苍生,一双双眼看着高处的长孙玄。 长孙玄抬头望残血的夕阳,知道苍天不怜,求佛无路。 他高高在上,仿佛成了洛城的神明。 所有的百姓都在祈求他,奢望长孙皇室会为他们带来好运。 但长孙玄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他闭上眼从城墙上纵身一跳,听见百姓发出的惊呼尖叫。 并非寻死,而是跳进了感染瘟疫的病人堆。 所有的嘈杂和抱怨尽数消失,长孙玄转身面对洛城被抛弃的病人,他低头牵过身旁虚弱病童的小手,淡淡道:“本王同你们一道走黄泉路。” 女童抬起稚嫩的头,冲他笑,既苍白,又灿烂。 …… “扣扣扣……” “王爷?” 杜央敲了半天门,竟发现长孙玄屋内半点动静也无,于是干脆扯着嗓子叫唤起来。 “嘶……”长孙玄从梦中惊醒,眼下青黑,两颊不见血色,他蹙着眉下了榻,梦中之景是如此真实,恍惚昨日,以至于他心悸不已,头晕目眩起来。 多年来,长孙玄对一切都看得透彻了,唯有心底的那根刺,唯有洛城能牵动他的心神…… 敲门声不屈不挠地响起,长孙玄灌了一大杯凉茶后,才沙哑着声音道:“进来。” 杜央走进来,两人对上视线。 长孙玄撑着太阳穴微眯着眼,欣赏了杜央堪比墨染的眼睛,问:“你昨晚做了什么?” “我陪南宫神医去刑部验尸了,一夜未眠,可能气色不太好。” 长孙玄自个儿副将的私人生活不感兴趣,只是追问他,“验得怎么样了?” 杜央伸出食指,比了比手指的上半截,“他从尸体体内剖出一条这么粗的虫。” 刑部停尸房阴森森的,南宫未也不嫌弃,对着蜡烛将一具尸体大卸八块,又从碎块里仔细将虫子翻了出来。 看到染血蠕动的虫子被高举那刻,杜央一个大男人差点吐出来。 “南宫神医说了,这种蛊虫并非中原人所养,而是一个游牧部落先祖发明的,用来培育不死军队抵御中原。但奇怪的是,这种蛊虫,好像已经失传了。” “失传了?” 杜央点头,“南宫神医说了,这种蛊虫一来是娇贵难养;二来是用他培养出的不死军队存活率太低,难以成军,就渐渐失传了。” 长孙玄冷笑一声,讽刺道:“看来,京城有人心怀不轨,竟想要豢养一群怪物……” 这么说来,对方是想建一只军队,那他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 有人想颠覆大周。 到底是谁,在下京城这盘棋? 长孙玄残忍地勾了勾唇,暴虐的样子是回京后的杜央头一次见,倒叫他看得愣了。 “本王昨日吩咐你做的事,可做好了?” 杜央:“已经完成了。” 早朝后,长孙玄正往宫门走,被一宫女拦了去路。 她的头埋得很低,说话前看了看周遭,才开口道:“淮南王,我家太后有请。” 结果是,长孙玄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抬脚擦肩而过。 宫女也呆了,没想到长孙玄会如此不将太后放在眼里。 她咬了咬唇,直接跪在了地上,也不管有没有官员围观,抓住了长孙玄的裤腿,恳请道:“求求王爷了,可怜可怜奴婢,今日您如果不去,奴婢横竖也是死,奴婢现在就死给您看!” 说着,她竟真从头上拔下发簪置于脖颈间,亮晃晃的簪子晃得人眼花。 长孙玄微微低头,做出怜悯样子,对她笑了笑。 这一笑,宫女只见他俊朗无匹的五官仿若冬日梅花,一瞬绽放,艳丽逼人。 下一刻,长孙玄技巧性地一脚踹开了宫女,笑得像只狐狸,眯眼道:“本王说不去就不去。” 宫女被他一踹,痛意没多少,但却彻底五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一时羞得脸红难堪。 “噗!” 一声轻笑后,宫女只见眼前出现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她顺着手向上看,就看见了京中女子的梦中情人——丞相方正清。 方正清温柔地笑着,眼里含着浅浅笑意,声音清脆好听,“没事吧,我拉你。” 宫女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能有朝一日握到丞相的手,于是瞬时心跳如鼓,颤巍巍伸出了自己的手。 方正清将宫女拉了起来,并嘱咐了好几句让她去找宫医看看,免得伤了身体。 一旁早已看得不耐烦的长孙玄冷笑了好几次,方正清这才转头正视他。 “王爷,我正好有事与你商议,一道出宫吧。” 长孙玄打量了他一眼,算是同意了。 两人走之时,宫女还陷在粉红梦里,晕乎乎的,竟也没有再阻拦。 刚走出正门,方正清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长孙玄。 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昨夜的梦,方正清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耳尖有点红,“王爷,昨夜多谢了你的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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