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想。”孟铎毫不客气地把阿仇谅那一头虬结的头发束成了中原的发髻,“你不记得我说的了么,到了这里,要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阿仇谅的官话并不好,只是勉强能说几句常用的,别人还不一定能听懂。于是他一着急,脱口而出的仍是胡人的话:“柯蒙多,这里也没说穿着我们的衣服就要杀人,为什么还要……” 孟铎看了他一眼,止住了他的话头,随后缓缓开口:“阿仇谅,我知道你不适应,想家。可是……你难道忘了首领的话了么?” 阿仇谅委屈似的垂着头,片刻才道:“一刻不敢忘。” 孟铎宽厚的掌心摩挲着这孩子的脸,那是还未经草原的烈风吹打过的:“阿仇谅,你是首领最小的孩子,首领对你,和对你的兄姐,期许是不一样的。你明白么?” 阿仇谅有些迷茫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十分纯粹,倒让孟铎有些害怕。 “走罢阿仇谅,”孟铎为他正了正冠,“我带你去中原的夜街瞧瞧。” ----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每天码的字越来越多,存稿却越来越少,这是什么怪圈┗┃・ ■ ・┃┛ # 如晦
第13章 都说一年有四季,但对于这座京都来说却并非如此。被前朝文人墨客大写特写的春愁,到了如今全都是满天的飞沙与尘埃。 刮着刮着,天就被刮热了。忽然有一天,门口的老柳树抽了芽,道旁的野草开了花,满城的花香不知道是从哪来的,或许低头才能找到。 这时候人们才感慨一句,原来是夏天到了。 不过或许春困这一词来的不是全无道理,方俞安恹恹地睁开眼,不知不觉,他已经快在这桌案上睡半天了。 今天如何这么安静?方俞安站起身,这太不合理了。按理说就算朝中没甚大事,常安也得借着闲暇来他这搅和一番,怎么可能沉寂如此之久。 院子里也相当安静,偶尔有几声鸟鸣,还有微风过时的声音。方俞安有些不适应,有些僵硬地走了一圈,眉头骤然舒展开来。 啊,这梦寐以求的生活。 睁开眼便是青葱的春草与杨柳新绿,没有人声喧嚣,没有诸事挂心。小径红稀,万物峥嵘。 此时早已过了衙门下值的时候,平日里是最闹腾的时辰,可今天却格外安静。方俞安嘴角挂着笑,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偶尔夏日酷暑难耐,晚间他就坐在这里纳凉。 这场景太过美好,以至于吉祥都舍不得进来,在廊道那里站了许久。 直到方俞安觉察后面有人,转头发现了他,才把他叫过来。 “王爷,这是刚才常镇抚托人送回来的。”吉祥把一个纸包递过去。 方俞安接过,里面是杨芳斋的点心。 “他怎么跑那么远去了,”方俞安拍拍石阶一边的空地,“坐这,你也尝一块。” 吉祥有些扭捏:“王爷,您,您坐着……” 方俞安失笑:“听严玉声说,你以前是在高瑞家里服侍的?” 吉祥点点头,随后又想起严彭的语法三章,立刻摇头。 “哈哈……”方俞安把他拉到旁边坐下,“既然他都和我说了,你就别讲究甚约法三章了,那是对外人的,我也是外人吗?” 吉祥摇摇头,又道:“我以前在高瑞家里,只是洒扫打更,有时候还帮他们出去采买。” “你多大了?” “十三。” “嗯……那咱们俩差不多,我十二岁的时候也被人赶到这来了。” 吉祥十分惊讶:“你不是王爷吗?谁敢来赶你啊!” 方俞安笑笑:“那时候不一样,等以后有机会,我慢慢给你讲……尝一块。” 吉祥有些犹豫地接过雪白的点心,总觉得这个人不像是自己主子,像是自己兄长,像是阿颜姐姐对自己那样。 嗯,严彭与他英雄所见略同。 两个人聊得正欢,完全没注意到背后多了两个人。 邹季峰是个干练人,向来是不太在意这些小事的,可此时不知怎么的,竟然耐着性子听着一个王爷和一个下人聊了许久,还听进去了! 末了他轻声对严彭道:“这王府里,天天就干这事啊……别怪我说话难听,怪不得他如此势弱呢。” 严彭笑呵呵地点点头:“比这好玩的你还没看见呢。” 邹季峰:“……啧,玉声,你真需得注意些!如此散漫,如何办事?” “嗯,那师兄今天来做甚了?” “……和你一起来说正事,行了吧?” 严彭眼角一弯:“对嘛,你瞧,正事不就来了。” 邹季峰愈发觉得,严彭当初站错了队。 本该负责通报的吉祥正坐在石阶上和主子相谈甚欢,所以严彭和邹季峰只能失礼地自己进来,前者还不忘吓方俞安一跳,结束了两个人的谈天说地。 “殿下啊,你这王府是明天就要关门大吉各奔前程了?”严彭看着凌乱的书房,心中一阵疲惫,“我和师兄一路走过来,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方俞安看出他的嫌弃,于是很随意地收拾了一下,让这屋子看起来没那么混乱:“这下行了么严大人?府里两个管账的,一个吉祥,几个看家护院的还经常被小长安要走……你想看见谁?” 邹季峰由于初来乍到,十分天真地发问:“府兵呢?” 方俞安与严彭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哦,这位殿下目前还靠禁军接济呢,暂时供养不起府兵。 “邹府尹亲自来了,想是有大事?” 邹季峰连忙捡起了自己碎了一地的使命:“没错,近来京里出了不少胡人闹事的案子。虽说每一件都不复杂,可这一多起来,也叫人头疼不已。” 严彭点头:“长安是不是今天一整天都没来了?殿下不适应了罢?” “如此严重么?”方俞安一皱眉,“胡人都销声匿迹多久了,如何在京里还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浪?” 邹季峰摇头:“这就是殿下错了,胡人从未销声匿迹或是偃旗息鼓,相反,北寒关外一点也不太平。胡人只是大周对那边臣属的一个称谓罢了,他们内部分裂严重,是到最近才有些一统的架势。” “这我晓得,”方俞安道,“齐家在北寒关还没换防。不过也没听说他们在京里有甚动作。” “有时候,不需要太多人,他们就能把水搅混。”严彭道,“殿下,可还记得景平元年一场案子么?” 方俞安一挑眉:“你说……白家?” “景平元年,高瑞与其父上疏十大罪状,冠以谋反,告发内阁首辅白治珩与胡人私相授受暗中勾结,”严彭的声音很轻,“以此让刚刚登基的陛下下旨夷三族。同时,锦衣卫指挥使赵天明与禁军统领莫哲奔赴北原,清缴白家军。” “十三年前的旧事了,和如今有甚关系?”方俞安实在不想明天听到御史弹劾他在府中妄议叛臣,赶紧打断了他。 严彭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竟把他看出了一身的冷汗:“殿下没听清么,当年白阁老,可是与胡人串通的。” “这些胡人一直在京里,鉴于和白家撇清了关系,我们也不好做甚。”邹季峰补充道,“几任京兆府尹一直盯着他们的动向,生怕出什么事,结果这彩头愣是交到我手上了!” 十三年了,就是胡人藏的羊肉干也得长毛了,他们如今这么折腾,是要做甚呢? “啧,我有个想法……”方俞安道,“会不会是,他们又找到了什么新的主子?” 邹季峰点点头:“我和玉声都是这么想的,否则无风起浪过于反常了。” “几起案子都没甚特别的,只是有一点,”严彭道,“打架斗殴的起因。往往是胡人露出了自己非常好辨认的胡人的特征,两厢争执才起了冲突。” 这话乍一听倒还好,可仔细品就不对了。 “胡人在此地向来逆来顺受,这是哪位勇士,竟然还能当街争辩?”方俞安看向严彭,“这是甚征兆?他们觉得自己休养生息好了,又要南下了?” 中原,对于胡人来说,像是他们神话中的卓尔木神境一样,诱惑力太大。 景平五年商原一战,虽然看上去胡人马上要成功霸占中原了,但正所谓登高易跌重,失败后损失也是不可估量的。 才过去七年而已,他们真的那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么? “此事固然值得注意,不过目下来看也无甚要紧的,殿下可宽心。”邹季峰安慰道,“京兆府职责所在,不会捅娄子的。” 出了王府,邹季峰才轻叹一声,可没说什么。严彭知道他这师兄心里有事,也没打扰,就这么一路要走回邹季峰家了,他也没说什么。 “师兄,你这唉声叹气一路了,”严彭问道,“什么事能让你如此挂心?” “这话只好同你说……”邹季峰的声音压得很低,“当年的白家……何止是惋惜二字啊!你聪慧,不必我多说甚,心里有数便好。” 严彭失笑:“师兄,人家白阁老给当今陛下当了二十多年侍讲。你再看我,哪里和那位相像了?” 邹季峰瞪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不是你兄弟也不是你长辈,你的事我不可能多管。但你得晓得,岭南帮什么地方,白家的地方!你不怕一朝反噬,把你身边这些人全拖下水?” “师兄认为白家真的是逆臣?” “我认不认为有甚用!”邹季峰咬牙切齿,“说句大逆不道的,除非是一朝改朝换代,否则白家就永远是禁忌!” 严彭默不作声,邹季峰则叹了口气:“这话我不是第一次与你说了,岭南帮确实好用,但你依着乌晟又能在其中掌控多少?利剑伤人,也可伤己啊!” “多谢师兄的好心,我晓得了,心里有数。” 邹季峰有些无奈:“好罢,你也该加冠立身了,你晓得就好。” 邹季峰这么说,严彭才想起来,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按照古人的说法,二十弱冠,就该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了,独自在天地间闯荡。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严彭有瞬间的恍惚。 可能是离家太早,也可能是性格使然,严彭无论到哪都不是让人太惦念,至少了解他的人都会如此想。就连常安在湖州时,也隐隐把他当成一棵大树了。 能这么磨叨他的人,除了师父,也就是这个碎嘴子师兄了。 不过邹季峰有一句话严彭听进去了,一朝反噬,他身边的人没准也得跟着遭殃。 看来还是要做些事,免得给人可乘之机。严彭一边想着,一边趁着天还没黑,向北客来那边走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刘轻水和十二竟然都不在,他又去找乌晟,竟然也不知所踪。 末了,他在已经打烊的摘星楼前沉思片刻,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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