煴儿抱着林子葵的脖子:“好啊好啊!放风筝!皇父也来!” 萧复眼疾手快去捡地上的风筝:“孩子我抱,子葵,你拿风筝。” “不用,煴儿才四岁,我也抱得动。” ——虽然没有看自己,但林子葵回答了自己的话,萧复悬着的心松了些,遣散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他先去牵风筝,顺着风将燕子风筝慢慢放飞出去,再将风筝线递给了宇文煴。 宇文煴仰头牵着风筝线,林子葵教他:“要一点点的放,风往哪边走,我们就往哪边。” 天上飘起一只剪刀似的花燕子,林子葵问他:“风筝是煴儿自己做的么?” 宇文煴视线高高地落在天上风筝上,轻声道:“是和母妃一起做的,还没来得及放,父皇就驾崩了,宫里不能放风筝了。母妃说,等来年开春再放的……后来,她生病了。” 林子葵看着他,心里叹口气,风筝还没来得及放,这孩子母妃也走了。 林子葵抱得手臂软了,却还是将他抱着的,他这时间全心全意都在宇文煴身上,顾不得萧照凌,短暂的将他忘记了,尽管萧复时不时凑上来动一动,还要说话,说:“煴儿问问,晚上我们能和林夫子一起做秋天的风筝么?” 宇文煴真是个老实孩子,萧复怎么说,他就怎么问,林子葵道:“晚上要看书。” 他还重复:“皇父,夫子要看书。” 萧复问:“煴儿问问,看什么书?” 宇文煴:“夫子看什么书?” “圣贤书。”林子葵有些累了,将宇文煴往上颠了颠,换了只手。 萧复伸手:“煴儿让皇父抱会儿吧。”他不由分说把孩子接过去:“我来好了,你休息。”林子葵抬头看了他一眼。 萧复很轻松,一只手就将孩子抱着了,任由他自己放着风筝,还有空闲扭头对林子葵笑着道:“我近日也爱读圣贤书,有许多不懂的,林郎讲解与我听可好?” 林子葵低着头:“摄政王身旁有那么多大学士,我无足轻重。” 萧复眉心不经意一皱:“拜了堂的,亲口承诺死生契阔的,你说自己无足轻重?” 他还没回答,萧复就自顾自道:“我瞒你固然不对,可情有可原,你若早知我是谁,如何相识相知相爱,怎与我你侬我侬……” 林子葵顾忌着煴儿,抬头打断他说:“孩子在,你别说了。” “煴儿才几岁,他怎么听得懂,他听见又如何?” 宇文煴一只手捏着风筝线,一手捂着耳朵:“煴儿听不见哦。” 萧复执着地注视他道:“况且你还要考试,你如何平常心应试。” 萧复有许多的理由,林子葵都知道,他有理由,他不得已,可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始料未及,如今……要他如何坦然面对萧复,以什么身份态度,以天子门生的身份?君臣之礼?夫妻之礼? 他如何正视这“会元”的身份,自己殿试名次如何,林子葵甚至都能猜到。 萧复那天晚上说,他会连中三元的。他心里恍惚错乱,不是自己有本事,求了相爷做老师,靠的是他萧照凌的面子,取中会元,靠的是摄政王清扫科举舞弊,殿试死里逃生,靠得亦是他。 林子葵读许多书,黄兄被害,他也曾觉得自己没本事,不是高官子弟,王公贵族,救不了黄兄。眼睛瞎时,他却不觉自己无用,只恨官僚主义,门阀黑暗,总有一日,要打倒这些世家门阀,换天下读书人一个公平的科场! 现在恍然,原来自己也靠上了世家门阀,不知不觉间,他竟走了世家子的捷径。 清晨殿试,午时知晓他身份,现在方才日落。 宇文煴的风筝缠在树上了,萧复飞上树去给他摘。 日月更迭,天色暗淡,萧复收了风筝:“夫子肚子饿了,煴儿,我们不玩了,喊夫子吃饭吧。” 林子葵吃饭时也很沉默,萧复看在眼里,就给他夹菜,一直夹。由于萧复不爱吃饭,平素爱看他吃,林子葵爱吃什么,正常吃两碗,饭前饭后爱喝汤,偏爱牛骨汤,不怎么吃肥肉,吃菜爱吃嫩芽,但也不挑食,总是把喜欢的先吃了,再把不爱吃的全部解决,他全都知道。 大概林子葵自己都没发觉,桌上没有一道菜不是他所喜欢的。 他今天甚至没有胃口,全让煴儿多吃了,煴儿懂事,要陪林子葵看书,萧复不让:“明日夫子还要领旨入宫,今日得早些歇下了。” 宇文煴拍手庆道:“夫子要领旨入宫么?太好了,日后夫子每日进宫,煴儿就每日都能看见夫子了!” 萧复还不放心,让宇文煴就睡在隔壁,有他在,林子葵如果生气,应当也不会同自己吵架。 吵架不是林子葵的性格,可兴许吵一架会更好。 不过萧复只想平静地将此事揭过去,在他看来,林郎这样心软,再多哄哄就好了。 林子葵净手净面,换衣上床,他没办法不让萧复进门,将门插上,他就走窗户,林子葵还没忘,其实他睡的府邸、房间、床,全都是萧照凌给的。 他怎么睡得着,一头乱麻还无法理清。 萧复提着灯走窗进的,将房间里的上元花灯点亮了:“林郎睡了么,看牡丹花灯,你送我的。” 林子葵闭眼装睡——牡丹花灯,他想起那天晚上了,他和照凌夜游秦淮,照凌不将庞尚书的儿子放在眼里,骂他猪脑。 想起那夜的糖饼很甜,照凌在幂篱的软纱下亲了他。 历历在目,甚至眼下还记得起当时心动的感觉。 “林郎睡了啊——”萧复听得见他的呼吸声很乱,显然是在装,他小声道,“那我不吵你了。”他将灯放下,窸窸窣窣地脱衣裳,脱外衣剩里衣,看见林子葵就睡在床边上,明显是不打算让自己上床的,萧复干脆一步跨进去,自个儿睡空敞的床里侧。 林子葵的小心机还不止如此,他还用被褥把自己卷着,卷得很仔细,像地里的萝卜,不使劲往外拔是拔不出来的。 萧复嘀咕一句:“没有被褥么,今晚怎么这么冷呢,哦,原来是白露了。” “啊,好冷。” 林子葵眼皮颤了颤。 萧复:“阿嚏!” 林子葵想告诉他,白露是八月初六,今天不是白露。他知道萧复在打哆嗦,可不知真假,约莫是假的吧,可林子葵无法确认,想他冷,怎么不知道去喊人拿一床被褥来呢,软榻上不是有么。冷,又为何穿那么单衣习武之人,战场上身经百战之人,才八月间,他又怎会冷…… 林子葵忍不下去了,听他“柔弱”地念叨着啊好冷,出声:“软榻上有一床干净的衾被。” 萧复看他终于装不下去了,嘴角相应地翘出了弧度:“我要和小郎君一起睡,小郎君说过,天冷要两个人取暖,我都这般冷了,我摸摸看你的手脚冰不冰。” 他正大光明地去拽林子葵的萝卜被,一圈圈地把他转着解开了,林子葵滚进了他的怀里,他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萧复那双被月色照得璀璨的双眸。 萧复捉住他蜷起来的手指,放在了心口:“我摸摸看啊,这么冷啊。” ——竟真是冷的。 可这天还不冷。 萧复有些意外,林子葵身上冷得有些奇怪了,反观他还是温热的,林子葵让他一碰就晓得了,他又在骗人,为什么自己总是会上当,总是。 “小郎君还在生气么?”萧复夹着他的腿,去蹭他的脚,原来脚背和脚趾,全都冷得彻骨,刚八月间,已经到了需要汤婆子的地步!谢老三从没说过林子葵有寒疾,平日也没发现,只是今日格外反常。 这反常从何而来,萧复知道。 听他呼吸声紊乱异常萧复就一清二楚。 林子葵没法子,挣不开,只能看着他:“我若生气,你治罪么?” “我都不是摄政王了,治什么罪?” 林子葵闻言一下惊坐起:“你说什么?!” “你要萧照凌,不要摄政王,不是么?” 萧复跟着坐起身,墨发披散,衣领大敞,露出白皙的锁骨,结实的胸膛,道:“出宫前我就写信给太皇太后了,让她代替我垂帘听政。如今你殿试也过了,我替你收拾了科场上徇私舞弊的贪官,如今功成名就,也可退位了。你知道做这摄政王很不好的,总要上朝,怎么伺候我的小郎君,还叫他误会我不回家,是不是变了心,哎。”萧复擦了擦眼泪。 林子葵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他推开:“你、你荒唐、荒唐!萧照凌,你这就回宫去,把你的信拿回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了摄政王威慑,这四海表面的太平该瞬间土崩瓦解了。 林子葵很清楚,内乱外患,顷刻间便会导致国家动荡大乱,百姓流离失所。 萧复的衣服让他推得更乱了,他也没有要整理的意思,撑着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林子葵说:“那你还气么,不会休了我吧?还要我么,你要我我就回去一下下。”
第65章 金陵城(34) 尽管萧照凌看起来一如既往, 在自己面前没有半分身处高位的架子,可逼迫自己妥协的威胁,竟是拿社稷安危做赌注! 林子葵心里又气又急, 急躁地给他穿衣裳:“你先回宫,快回去!” “那你要答应我啊。”萧复摊开双手, 任由他给自己系领子,看他系偏了,又重新系,萧复歪着头看着林子葵, 去找他的眼睛,从他眼里看见了许多情绪。 他不知道林子葵怎么会这么多思多虑,道:“又不说话了?” “我、好、我、我答应你,答应你。”林子葵语无伦次。 萧复低头凝视着他,声音认真了些:“你答应我, 不许还乡,不许躲我, 你闹别扭但不能不理我,你要是怕我, 你就说,我改, 若你听说了什么关于我的坏事, 我人就站在你面前, 我在你们老林家跟你拜的堂, 难道不比外面的流言蜚语要真实么?” 自然,那个心狠手辣的摄政王萧复, 只是活在林子葵耳闻的谣言里。 至于萧照凌是什么样的人, 这一年里林子葵已然深入了解, 可他嘴里的假话数不胜数,林子葵是不信他么?不,他每次都都信了萧照凌的话,每次都信以为真!每次都不去探究真假——直到真相被撕开那一刻。 倘若有一天,这个摄政王告诉他,成亲也是假的,自己不过是他偶然发现的一个乐子,一场断袖游戏,林子葵……他茫然无措,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若真有这么一日,他大概此生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林子葵沉默地给他穿好了衣裤,萧复攥住他的手心:“你答应我么?” “嗯,答应,你先回宫,在上朝前和太皇太后解释清楚。” 萧复嘴角终于有了弧度,他翻身下床喊:“元庆,你回宫一趟,把我下午让梁洪带去慈宁宫的信带回来。若太皇太后问起,就说本王改主意了,明日照常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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