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没上过粉,一照铜镜,看太白了些,就伸手扫掉了一点:“不用这么浓。” 丫鬟:“姑娘,口脂可要抹一点?” 萧复扫了眼鲜红的胭脂花片,点头:“一点就好。” 灯笼红透,天边将近晚霞,萧复披上了霞帔盖头,弯腰坐上了喜轿。 四个轿夫肩膀一沉,不约而同心想:这新娘好他妈重。 新娘还很急,修长手指从黄色大袖里伸出,撩起帘子催促:“走啊,快走。” 轿夫听见新娘半点不较弱的“粗声”,笑道:“新娘子别急,要走十里路呢。” “走快些。”新娘子掏出几颗金豆子塞过去,“给你们的,再喊四个人来抬,我重,你们走得慢,都给我快点的,别让我相公等急了。” 轿夫干这么多年,抬过这么多新娘,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急色的。 天色都快暗了,申时到了,喜轿就起了。 林子葵在刚过修缮过的林府前头,等得踱步,这会儿刚近黄昏,已是宾客盈门,观者云集。 晨迎昏行,酉时拜堂是习俗,新娘过了门,喝了喜酒,天一黑,就能入洞房了。 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近了,林子葵穿着大红的龙凤纹通袖过肩纹袍服,头戴长帽翅的乌纱帽,帽墙左右两侧各簪一朵金花,一身打扮风流倜傥似登科状元,心焦地反复踱步,望着街巷尽头,低低地唤:“娘子……” 薛相两手插袖,还在想,萧复不会真的穿着女子婚服嫁进林家吧,不会吧不会吧…… 当真的喜轿落地,出轿小娘搀着萧复从轿上下来,虽然盖着红盖头,但一看身形就知道错不了,是萧复,那掀起裙子跨火马鞍子的动作,一般新娘子可做不了。 薛相捂住了眼睛,脸颊抽抽:“这都叫什么事,荒唐,荒唐至极啊,更荒唐的是,老夫还要亲自主持。” 新娘入了喜堂右侧,喜娘将牵红分别塞到两人的手里,用一根红绸连上新郎新娘,高声喊道:“吉时快到了,行庙见礼,奏乐!” 噼里啪啦的炮仗和喜庆的奏乐声里,林子葵拉着牵红的手微微颤抖,面对着萧照凌。 隔着红盖头,萧复只能看见林子葵的靴子。 喜娘喊:“主祝者诣香案前跪,皆跪,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又喊:“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新人皆下跪拜高堂,上香,拜牌位。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这礼仪繁琐,不住地下跪再起,膝盖都磕得生疼了。 喜娘:“夫妻对拜——” 人声鼎沸,高朋满座,林子葵看着萧复,眼眶是热的,他弯腰郑重拜下去,帽顶和萧照凌的凤冠轻轻撞在了一起,发出微小的声音,林子葵弯得更低一些,似乎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 宾客掌声如雷,不住叫好。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第45章 凤台县(3) 喜娘把萧复牵进婚房了, 萧复坐在床上,坐了一屁股的花生桂圆枣。撩起盖头一瞧,才看见林子葵还在外头挨桌敬酒。 喜娘:“哎呦我的姑奶奶, 盖头可不能掀起来,要等你相公给你掀。” “我乐意, 你出去。”萧复说话不客气,手里却塞了一把金豆子给她,“快些的,你去想办法把那些吃席的都赶走, 让我家相公入洞房,我担心他喝多了。” 天降横财,喜娘抓着一把金豆子,眼睛都直了。 萧复剥了一颗桂圆,从今日一早就没人让他吃东西, 这怎么行,没力气怎么干得动。 喜娘出去了, 还在一步三回头:“乖乖嘞,新娘真是绝色, 出手好生阔绰。当初来给他说亲,不是说要娶肖大人家的女儿么, 这个好, 这个比肖大人家的好!” 林举人也生得清隽儒雅, 当年刚中解元, 媒婆就踏破门槛了。 林老爹偏偏相中了肖县令家的姑娘。 喜娘拿了新娘的金豆子,就得去想办法让一群吃席的父老乡亲先出去, 林子葵吃了点东西, 不胜酒力, 走路悬浮,已经打了退堂鼓。 这时,喜娘突然从外头冲进门,焦急大喊:“我家小丫走丢了!乡亲们呐,都来帮我找找我妹子!” “什么,小丫走丢了!”正在喝酒吃席的宾客们,全都停下了筷子,站起身来,“在哪儿丢的,我们都去找人!” 林子葵立刻也说:“小丫还小,大家去帮吴大嫂找找,我、我也去找!” 吴大嫂见状快步走进来拦住他,还伸手推他入房:“林举人,你快去洞房了,别让你那美娇娘等急了,我们这么多人都够了,肯定能找到小丫的。” “是啊是啊,林举人快去洞房!” 林宅本就不大,林子葵就这样被三两下推到了婚房门口。 “吴大嫂!”林子葵喊,“找到小丫,你得让人来告诉我,我不放心!” “好!好!林举人你快去洞房!”小丫根本没失踪,吴大嫂打算过半个时辰就让乡亲们回家。 林子葵听了声,却站着不动。墨柳站在他背后:“公子,您怎么不进去啊?” 林子葵本也有喝醉了、不洞房的打算,吴大嫂这一打岔,他还勉强能走路,还没醉倒。 他单手撑着柱子,脑袋上的簪花乌纱帽摇摇欲坠:“墨柳,老师呢?” “薛老方才就说要回屋睡觉,我让他闹洞房的,他直摇头,让我别撺掇人去闹,新娘会发火的。” “嗯……”林子葵点点头,眼睛含着一片雾气般,“那你也回房去。” “公子,您一个人能行吗?” “行的,你去吧。” 此刻林宅落入冷清,无人闹房,墨柳本想看个热闹的,可公子都发话了,他也只能先回厢房了。 主屋婚房里,萧复刚吃完金樽送来的饭菜,用盐水和玫瑰清露分别漱了口。婚房不大,但布置得别致精巧,这贴的花窗,都是他看着林子葵亲手画了剪下来的,花烛将整个婚房映照得红彤彤的。 林子葵靠在柱头上一动不动,仰头望着今夜星河长明,月光如水,夜风将桃花瓣从院中拂到眼前。 那桃花树下,埋着他和萧照凌亲手酿的桃花酒,酿于今庚子年的三月初十,酒坛贴了封条,用楷笔写了首小词,曰桃花令。 他在外头不动了,萧复也听见了。 站这么多时,怎么不进来? 萧复干脆“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落地时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林子葵闻声睁眼,肩膀陡然撞开婚房门,红烛摇曳,新娘坐在床边,规规矩矩地盖着盖头,坐姿很端正,就是茶盏洒在了地上。 林子葵松口气,弯腰去捡碎片。 “你别动!”萧复担心他伤着手,一脚把碎瓷片全踢到了床底下去,“明天再扫。” 林子葵维持那个弯腰的动作,隐约看见萧照凌的下颌线。拜堂的时候他想,自己终于和照凌成亲了,末了听人提到洞房,又开始想东想西,想照凌若真不是女子怎么办,若真不是…… 那自己喝醉了,就不需要洞房了,也不需要找理由去搪塞,害他伤心。 林子葵慢慢蹲在了地上。 萧复:“?” 萧复半撩起盖头:“林郎怎么蹲着?闹肚子?” “嗯,”他含混地说,“我喝多了点。” 萧复可没想那么多,起身蹲他面前去:“那你把我的盖头掀了,我带你去如厕。” 林子葵方才就嘘完了,哪里要如什么厕。 照凌都凑上来了,他只好扭头去找玉如意:“我找玉如意挑盖头。” “这儿呢。”萧复从背后掏出来一根。 林子葵接过去,看着他。 新娘新娘都蹲在地上,新郎动作轻轻地用红玉如意,将红盖头掀开,落在了地上。 林子葵刚拆了蒙着眼的白布,左眼还不清晰,但不疼,右眼是几近清楚的,看得见萧照凌双眸明亮,有光,有笑,嘴角也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看着他笑,林子葵也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笑笑,很腼腆。 萧照凌一歪头,把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我带你去如厕?” “我不用了,不闹肚子,就是喝了点酒。”别说他不需要,那需要也不能让新娘子带着去啊。 “还喝得下么,你送我的桃风杏雨,我还没喝呢,说好的成亲这日喝交杯酒的。” 林子葵不想喝了,但这一杯是他不能拒绝的。 他点了头,萧复就起身去倒酒,随即将林子葵扶起来,按在了床上坐着,帐幔半垂着落在肩头,林子葵刚坐下,便有种如坐针毡之感。 洞房…… 萧复果断地把小酒盏给他,手臂穿过去,挽着他的胳膊:“知道怎么喝么?” “嗯,知道的。”胳膊绕过新娘的手,再一起仰头一饮而尽,桃花酒酿辣得林子葵眼睛冒水,忍不住咬舌头。 萧复还勾着他的胳膊:“你我堂也拜了,交杯酒也喝了,子葵,你知晓要做什么了吗?” 林子葵:“……” 他轻轻点了下头,然后肩膀靠在床头,埋着脑袋说:“可我喝醉了,娘子,我动不了了……” 萧复垂着脑袋去看他:“不用你动啊,谁告诉你要动的。” 林子葵一下误解了不要动的意思,以为他说不用洞了,太好了,他一颗心缓缓放了下来,得了安慰道:“不动便好、嗯、不动便好……那我去榻上睡。” 他刚要起身,就被萧复攥住了胳膊拉回来,搂在怀里,嘴唇贴着耳畔说:“新婚之夜,相公要睡榻上,不跟我同床了?” 他双臂肌肉紧实,林子葵被他结结实实地抱着了,心底陡然滋生一种柔软而温暖的感觉,想这样抱着照凌睡觉了,什么也不做,这样过一辈子。 林子葵脑袋仰着歪靠在床头:“不去榻上也行,娘子做主,可我真不能动了。” “不动,林郎安心躺着便是。”萧复伸手把他脑袋的簪花帽掀掉,脱了他的袜靴,随即给他解腰带。 林子葵很窘迫,想着穿中衣也行,所以也没抗拒:“我自己来脱。” “我服侍你,别动。”萧复看他醉醺醺的,脱得肯定慢。 三下五除二的,萧复给他除了一大半,林子葵眼见衣裳越来越少,急了:“娘子,不用,不用脱里衣的!” 萧复手指留在他的最后一层裤腰上,眉一挑:“不脱你怎么跟我洞房?” “那不是你说……不洞的吗。”林子葵眼里雾蒙蒙地看着他,好像很不解。 “不动,不是不洞房了,得洞房,你不动弹就行了。”萧复解释了,但林子葵说什么也不肯脱了,手指死命扒拉住自己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这样不行,不能脱下去了……” 自己不动弹怎么洞房?林子葵没理解,难道是那样……他坐着? 春宫他不是没看过,前两天墨柳那小屁孩不知从哪儿捧来一册送给他说:“公子你这么单纯,新婚之夜可千万别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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