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认真,书却翻得极快,一目十行,怕是记不下些什么。 李教傅摇了摇首,像往日一样讲授经术,今日讲的是《六国论》。 寇辛翻完了书简,便有些无聊地听着李教傅讲解,背挺得可直。 既然已经立了志,便不能再惫懒了。 若是往常,刚上完射课的寇辛现下已经睡下了,喻誉不免多看了几眼,就连李教傅都有些新奇。 除此之外,端王世子也被李教傅频频投过去的目光引得回头看了眼,一人带了头,好几人也都回头望去。 寇辛:“……” 寇辛挺直的背松了下来。 喻誉瞥见他耳尖快红透了,乐了下。 寇辛缓缓低下了头,攥紧了小拳头。 喻誉乐出了声。 下一瞬,李教傅“慈善”地视线射了过来,“喻小侯爷可有什么高见?” 喻誉:“……” 这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话题的中心者喻誉得到了一众的忽视,反而是坐在一旁,低头看着书简的寇辛成了视线中心。 寇辛早就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滋味,但这次他是真真招架不住,迎着那些或惊奇或不敢置信的视线。 寇辛隐隐有一种危机感。 他营造了这么多年的印象将在此刻彻底崩塌。 寇小世子方才换了身白衫,发间露出了两个红透的耳尖,乌发雪肤,此时乖乖捧着书简,垂着眼睑看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反而还有些乖书生的样子。 一同决定疏远寇辛的宗室子弟们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又逼迫自己赶紧清醒,别被这个混世魔王给骗了。 燕京涵也在看他,寇辛天生就适合众星捧月,他轻而易举就能吸引众人的目光。 他看寇辛,很正常。 燕京涵看得很清楚。 他只是看着乖罢了,里头可全是刺骨。 喻誉此时站起了身,准备回话。 寇辛却偷偷放下了书简,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装作自己困了,看小玉玉去啊!看他作甚! 才逼着自己不要被寇辛的假面具蛊惑的宗室子弟们:“……” 自欺欺人的寇小世子也太好玩了。 在喻誉回话前,回头看的人又规矩地转了回去,喻誉理直气壮,“并无。” 李教傅却道:“寇小世子呢?” 寇辛嗓音压低着,好似极其不耐:“睡着了。” 喻誉禁不住又乐了。 李教傅也不气,笑眯眯地劝诫两句,继续讲那六国论。 喻誉一坐下就去逗弄寇辛,“我倒是头一天发觉你脸皮这么薄。” 寇辛声音很小,支支吾吾地说了些什么。 听不清。 燕京涵垂眼看着书简,他听不见寇辛说得话,全被喻誉带笑的嗓音压了过去,皱了下眉,又快速舒展开。 真吵。 太学同国子学一般,午时散学。 等人走光了,寇辛还埋着脸。 喻誉喊他,“该醒了。” 寇辛朦胧着一双眼,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若是一开始是装的,后面寇辛就是真的睡了。 寇辛打了个哈欠,见殿内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他和喻誉二人,背又挺了起来,“小生子。” 小生子赶忙奔了进来,“世子爷,您是回府还是在太学里歇着?” 寇辛:“嗯?” 小生子便解释道:“每位爷都有歇脚的院子,祭酒大人为您选的寝殿这两日已打扫干净了。” 寇辛蹙眉,“其余人呢?” 小生子道:“宫中不比国子学方便,一来一回恐怕得要一个多时辰,主子们一般都歇在宫内,只不过……” 寇辛问,“只不过什么?” 小生子:“主子们吃不惯宫中的膳食,都是吩咐家中送了食盒过来。” 寇辛懂了方才小生子的迟疑,他第一天入太学,还不受人待见,没人同他跟喻誉讲这些规矩。 寇辛不知道,没吩咐,小生子自然没收到长公主府的食盒,他起身,“无碍,我来宫中这么多回了,早就吃惯了。” 他又看喻誉。 喻誉笑:“我自然是同你一起的。” 黄门太监领二人去了学子们用膳的膳殿,小生子候在门外,吩咐人给两位主子提午膳过来。 寇辛一踏进门,脚步就顿了下,按照小生子的说法,现在其余人应当都在自己的院子,用着家中送来的吃食。 可偏生里头还坐了一个人。 小淮亲王。 燕京涵听到动静,抬眸看见寇辛时,眼神闪了闪。寇辛笑了下,这可真是巧,他还想找个时机整治燕京涵呢,谁料这人直接撞到他面前了。 殿内的案桌对半而立,中间隔出一条长道,四处皆有屏风相挡,不知为何,燕京涵座前帘纱没被放下,才叫寇辛一眼瞧见。 寇辛径直向燕京涵的案桌前走去,打眼一瞧,清粥小菜,半点肉腥都无,“西域人不是喜肉食吗?小淮亲王怎么吃的这般寡淡。” 燕京涵动筷的手一顿。 寇辛在燕京涵的案桌对面跪坐下来。 燕京涵嘴唇嗡动,又闭上了嘴。 寇辛撑着案桌,“该不会是奴大欺主,故意克扣了淮亲王的份例吧?” 燕京涵锋利的眉眼忍无可忍地抬起,嗤笑一声,“你有嘲笑我的功夫,不若低头看看自身。” 寇辛不由低头一看,脸色霎时一沉。 他今日穿的是白衣,跪坐下来后,衣摆盛在地上。 地面本该被清扫的一尘不染,但寇辛的衣摆上如今全是灰尘,脏兮兮的,寇辛霎时站起身,忍不住用指尖按了按自己刚才跪坐的坐垫。 寇辛脸色更难看了。 这个也是脏的。 他只按了一下,指尖就成黑炭了! 寇辛忍了又忍,一脚将那坐垫踹了开来,瞪向燕京涵,“你方才——” 燕京涵方才的确想说,但他更想看寇辛吃瘪,今晨寇辛换了三件衣裳,来时一件蓝袍,射课上是一件玄色骑装,而后便是如今这件白衣。 他一定很爱干净。 燕京涵想,若是全身都脏了,说不定会气得哭出来。 燕京涵猜得没错,寇辛现在当真要气疯了,就在此时,小生子提了两份食盒上来。 小生子见寇辛立在小淮亲王案桌前,便自觉将食盒放在燕京涵的桌上,准备将食盒打开。 这么一打岔,寇辛的气哽在口中,喻誉按住寇辛的手,想说些什么,看见两份食盒里的吃食后霎时阴沉了面色。 同小淮亲王案桌上的一模一样,清粥小菜,没有半点肉腥。 寇辛抬脚就踹了过去,“放肆!” 案桌猛然被掀翻。 燕京涵急急退去,衣摆上还是沾了汤汁。 小生子煞白着一张脸,“扑通”跪在了地上,“奴,奴该死!” 寇辛气得手抖,“好,好!真真是奴大欺主,竟欺到了我头上!” 喻誉紧紧攥住寇辛的手,“莫气,我来处理。” 喻誉一向不正经的神情全然褪去,冷着张脸给寇辛解脏污的外袍,沉声让小生子去喊膳房的那几个奴才跟平日清扫膳殿的宫娥过来,又让人去取寇辛的裘衣过来。 寇辛白色的外袍被扔到了地上,披上了整洁的裘衣后,脸色才好了许多。 谁料,殿外远远的一道尖细嗓音传来,“小生子,你等下可得好好跟淮亲王说道说道。” “太学里其余主子们的吃食可都是从宫外送进来的,我们膳房每日给夫子们做吃食就忙得焦头烂额了,还要腾出空来给淮亲王独独做这一份。” “今日更是过了,他一人怎么要膳房给膳殿送三份食盒,这多不合规矩!现在唤我们过去,莫不是三份食盒都吃不饱?” 小生子一言不发,一到正殿门口,便垂首跪在了地上,那膳房太监总算琢磨出不对,还想同小生子打听。 喻誉冷声道:“滚进来!” 那几个膳房太监面色霎时一白,再看到殿内立着的寇世子跟喻小侯爷,差点没腿软跪在地上,他们连滚带爬进了去,跪倒在地。 完了,完了!那小生子怎么没说那两份食盒是供给这二位爷的! 他们惶恐极了。 寇辛攥着裘衣,冷不丁地笑了,“是啊,三份食盒确实吃不饱,你们要不要亲自去尝尝?” 几个膳房太监看了眼地上混杂着灰尘的汤汤水水,把头磕得砰砰响,“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奴才并不知道是您——” 喻誉突地道,“算了。” 几个膳房太监眼神一亮,往喻誉那膝行几步,正想磕头。 喻誉却道,“几个欺主的奴才罢了,费那么些事作甚,拖下去废其口舌,关在牢房里饿死算了。” 膳房太监们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抖着身子磕得头破血流,哀嚎道:“奴吃,奴吃!” 寇辛眼睁睁瞅着几人血泪横流,肥胖的身体不停抖动,伏在地上像几头野猪般,将地上的汤水及灰尘舔得干干净净。 寇辛眼前突地一暗。 喻誉的手遮住了寇辛的眼,“别看,脏。” 寇辛眉眼郁郁,“我要净手。” 喻誉应下,“嗯,把那些宫娥处置了就带你去。” 寇辛眨了眨眼,眼睑扫在喻誉的掌心,像一把小刷子,痒得不行,“我还要沐浴。” 喻誉再应,“好,我让人去准备。” 寇辛想了想,“我饿了,我要吃金丝鸭。” 喻誉眉角抽了抽,“行。” 寇辛吧唧了下嘴,“燕离归送你的那几个越王头也拿一个过来,我渴了。” 喻誉笑了,“寇辛,你别得寸进尺。” 寇辛:“……” 寇辛瘪了瘪嘴。 那几个膳房太监以及偷工减料的宫娥一俱被人拖了下去打了二十脊杖,等寇辛沐浴完回来,膳殿已然焕然一新。 燕京涵还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他也换了身新衣,不过没有寇辛那么精致,看上去是旧衣。 经此,膳房不敢再随便唬弄,燕京涵头一次得到了自己应有的份例,甚至更好。 喻誉嘴上说让寇辛不要得寸进尺,但该有的一份没少,他做的很是周全,连自己的份都算上了。 三道荤食,金丝鸭、丝鹅粉汤、烧里脊、一道素食莲蓬豆腐,一碗越王头做的甜汤,还有一盘时令蔬果,燕京涵咽了口晶莹剔透的大白米饭。 他在淮亲王府恐怕都吃不上这么好的吃食,这算什么?寇辛想来整治他,却让他以后都不会被克扣份例。 长公主府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寇辛吃了口金丝鸭,突然道,“小淮亲王该如何谢我?” 寇辛与喻誉坐在一块儿,位置在燕京涵对面的案桌,中间的屏风被寇辛撤了下去。 燕京涵碧眸幽深,“你想我如何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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