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能记得住这人叫月寻冥,首先当然是因为这人异常俊美,且眼神里总是带着一股隐忍狠戾的劲儿,与普通留学生完全不同。 其次便是这名字很特殊,虽则留学生因汉语水平差、文化素养不够,取的汉名都有些奇怪,但正常人可没谁会将“冥”这种字眼放在名字里。 月寻冥犹如一头恶狼死死瞪着被压在地上的郑仁,用尚且还不怎么流利的汉话说:“扶光,谢谢你帮我,你对我有再生之恩,以后我必定千万倍奉还!” 李及甚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沉声问:“你和阿曜很熟吗,谁允许你这样称呼他?!” 月寻冥连忙解释:“我之前听过你们这样称呼他,我以为我也该这样,还请兄台赐教。” 谢宁曜立即就说:“阿甚,你别这样咄咄逼人,同窗都可以叫我扶光,他自然也可以这样叫,更何况他汉话都还说不明白呢,我们理应多包容一些。” 郑仁哭笑着说:“什么叫千万倍奉还,你是要狠狠报复谢宁曜吗,可见你这西域贼人多可恶,就这样感谢救命恩人?谢宁曜,你看你救了个什么玩意儿。” 月寻冥急的满头大汗,不住的解释:“扶光,我以为千万倍奉还的意思是千万倍感谢您的恩情……” 谢宁曜连忙安慰他:“没事,我理解,不用担心说错话,以后我会慢慢教你这些话的意思。” 李及甚一听更是气的不行,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先忍着。 林祭酒很快就被顾云起带了过来,李及甚立即说明了缘由,林祭酒又询问了月寻冥。 谢宁曜又说:“祭酒大人,您瞧,他差点就得逞,我不让他提裤子,就为了留下证据给你看,他又羞又气才哭的。” 郑仁好面子,硬是忍下这口气,果真没告谢宁曜,只说月寻冥是西域贼人,就算被他玷污,也是他为朝廷惩处了敌奸。 林祭酒恨的咬牙切齿,指着郑仁怒道: “国子监的都是我学生,你要告他是西域贼人,先告我藏匿贼人!再则,就算他真是贼人,也该先把我抓去审问,再审问他! 你偷溜进国子监来玩弄学子,该当何罪!我权轻位卑,收拾不了你,自有大理寺、昭狱能收拾,我现送你去吃牢饭!” 郑仁笑着说:“林祭酒,你为官数十载,怎么还是那样天真,不论你送我去昭狱还是大理寺,次日我没被放出来,算我输。” 林祭酒倒吸一口气,怒喝:“把这郑仁给我送去大理寺,再将郑佑与这几个学生都带去绳愆厅,按律狠狠打!我会立即带月寻冥入宫面圣,让圣人亲自定郑仁的罪!” 跟来的一群学监得令后,即刻便将郑仁等一行人牢牢捆住押走。 林祭酒这次一反常态,他单独将谢宁曜与李及甚带到了旁边,轻声说: “扶光,我知道你肯定打了那郑仁,但这次你做得很好!若将来他真敢去告你,圣人要定罪,我自会说是我让你打的,一应罪责,我来承担。” 谢宁曜忙道:“祭酒大人,你放心,他好面子,伤在那里,绝对不会告我。” 林祭酒一把握住了谢宁曜的双手,哽咽道: “扶光,往后私底下不用叫我祭酒大人,叫我师父就很好,你师父我是个没用的,所以别人做过祭酒都入了内阁,只我反复还在做祭酒。 我自知这次入宫面圣,定然无法说动圣上真给郑仁定罪,但我会尽力一试!扶光,若没有你狠打郑仁一顿,我今日能被那狗.杂.碎给活活气死! 他怎么敢到国子监来行此事,他怎么敢!还有天理吗!若我的学生真在国子监被他玷污,我亦再无颜面存活于世,扶光,你不仅救了他,也救了我的命……” 林祭酒诉说着,不自觉已老泪纵横,他为官以来两袖清风、刚直不阿,却也明白“太高人愈妒、过洁世不容”的道理,他太清廉,反而不容于世,只博得个好名声罢了。 谢宁曜却知道,林祭酒虽则仕途不顺、屡遭贬谪,却被誉为“文官翘楚”、“天下文人的脊梁”。 即便林祭酒多次忤逆圣上、抗旨不遵,皇帝也绝不会杀他,最多就是贬谪而已,只因他代表了朝堂的那股廉洁之风,皇帝需要他这样的清廉表率。 林祭酒从来不会说脏话,这次却都忍不住骂郑仁是“狗.杂.碎”,可见气的多狠。 谢宁曜明白,林祭酒与其他祭酒完全不同,林祭酒膝下无子,将每个学生都当亲儿子看待,怎么能接受这样好的留学生被玷污,那比杀了他都难受。 林祭酒原有三个儿子,老大战死沙场,老二外任修筑钱塘江大坝时被洪水冲走,为国捐躯,老幺是御医,却在年初江南瘟疫横行时为救更多百姓,染病而死。 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让林祭酒痛不欲生,这些年都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的。 正因林祭酒三个儿子都为国为君而死,天下所共知,他的三个儿子即便已逝在民间也都有着极高的赞誉威望,这样的满门忠烈,林祭酒犯再大的罪,皇帝都不会杀他。 谢宁曜连忙拿出绸帕帮林祭酒擦拭眼泪,不住安慰:“祭酒大人,不,我该唤您师父,您别难过,我有的是办法收拾郑.狗。” 林祭酒用干瘦苍老的双手抚摸着谢宁曜的头脸,哽咽道: “扶光、曜儿,以前都是师父的错,师父偏听偏信看错了你,经过这许多事,我也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你只是嘴上不饶人,心里比谁都敞亮,快意恩仇,让师父甚爱。” 谢宁曜连忙说:“可是师父,你听说的那些也有真的,我不算什么好人,恐怕要令师父失望了。” 林祭酒感慨道:“师父何曾不知道这些,可善人是收拾不了恶人的,只要做事问心无愧,就已很好,师父活到老才悟出的道理,你天生自带。” 谢宁曜笑着说:“那曜儿便承蒙师父厚爱。” 林祭酒一手拉着谢宁曜,一手拉住李及甚,将他两人的手放到一起,语重心长道: “阿甚,我便将扶光托付给你教导指引,曜儿天性跳脱,又好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得罪了不少高门显贵、王侯公卿。 恐怕曜儿也有得罪你,请你莫要同曜儿计较,他只是爱乱说话,丝毫没有坏心思的,我知你将来必定飞黄腾达,封王拜相也指日可待,还请你一定要护他周全!” 李及甚无比郑重的说:“请祭酒大人放心,只要我活着定将最好的都给阿曜,即便我死了,我也会早设下大局保阿曜、保谢家,福泽绵长。” 谢宁曜愣愣的望着李及甚,这还是他第一次听李及甚说这种话,他不知道这是说来哄祭酒大人高兴的,还是怎样,但无论如何,他听着都开心。 林祭酒已经非常了解李及甚,他深知李及甚最是阴鸷狠戾,他无法判断这等承诺的真实性,但也只能寄希望于此,将来谢家很可能会败,能救曜儿的,只有李及甚。 谢宁曜越想越觉得这好像师父的临终遗言,他猜测师父可能会以死上谏,不惜用自己的命换郑仁被按律充军。 他连忙就说:“师父,你别冲动,我真的有很多办法收拾郑狗,你一定要看我收拾的他比充军惨上千万倍。” 林祭酒笑道:“知道了,师父的曜儿最厉害,师父先带他进宫面圣,总要为他讨点公道的,不然也显得我这个祭酒太无用。” 谢宁曜还想再劝,被李及甚拉住,他只能看着林祭酒离去。 李及甚安慰道:“不用担心,就算林祭酒一心求死,就算他真死了,要天上的仙丹才能活过来,圣上也会亲自去天宫拿仙丹救他。 再则,林祭酒很清楚,他若为这点小事死了,害的圣上尽失民心,甚至成为天下大乱的导.火.索,那他一世清廉可都没了,史书不是民众写的,史书上的千古骂名他背定了,所以他绝不会这样做。” 谢宁曜笑着说:“嗯,你分析的甚为有理,奖励与我一道出去喝花酒。” 李及甚严肃道:“方才祭酒大人可说了,让我好好教导指引你,再敢乱来,再敢满嘴风流言语,再敢到处沾花惹草,我正经要教训人的!” 谢宁曜笑着说:“那也得看你能不能管住我,要知道,我可是最不服管教的,谢启都拿我没辙。” 这时方觉明等都跑了过来,他们兴高采烈的说了一番郑仁被打的多惨,随后照旧翻墙出去玩。 此后好几天,谢宁曜都刻意向叔父打探过林祭酒的情况,叔父只说林祭酒没事,但他再也没看见过林祭酒到学里来,也再没看见月寻冥回国子监上学。 直到中秋前一日,林祭酒终于匆匆来了学里一趟,他赶忙就追过去问情况。 师父只告诉他,圣上极为喜爱月寻冥,因其很像圣上与西域公主所生的早夭三皇子,故而留其在宫里住几日。 他自然也就放心了,只要圣上没真将月寻冥当西域贼人下大狱去严刑拷问,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因次日要入宫赴宴,夜里谢宁曜便激动的睡不着。 他在自己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的无法成眠,又见屋里洒下一片银辉,外面月色正好,便蹑手蹑脚的走到李及甚的床上,轻声问:“阿甚,你睡着了吗?” 李及甚早察觉他过来,睁开眼睛一看,他又只穿个单衣,忙拿过床边的长袄给谢宁曜披上,训斥道:“总是这样贪玩,如今夜里越发冷了,起来就不知披件外衣!” 谢宁曜笑着说:“哪就冷着我了,我们出去赏月,明日要去宫里赴宴,定然不得自由,更不得称心如意,倒辜负了一年中这样好的月色。” 李及甚从床上下来,随手拿了件开襟长袄穿上,一面将他往那边床上推去,一面劝:“明日一大早就要入宫,睡太晚,你保准又得闹脾气不肯起,还是早些睡罢。” 走到两边卧室门帘处,谢宁曜趁势拉着李及甚拐到房内小夹道,这段小夹道尽头就是后门,他想着后院有水塘假山,那才是观月的好去处。 李及甚见他兴致太高,实在劝不住,也就只能帮着他穿好长袄,再打开后门,两人一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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