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九州万方都指望着这一亩三分地要养活,清田国策也无非就是要讨一口饭吃,朝廷派人南下是清查田亩,已备纳税计数之用,不是要你们的家产尽数充公的。 且朝廷也有心弥补诸位,若非铁马冰河在中州闹得实在难看,这批金石翠玉下了南洋,那就是白花花的银两来买田。各位现如今有的荣华富贵,清田后也差不了多少。但是……” 凡事就怕中间有“但是”二字,萧亦然面上仍平和着,帐子里外却都霎时安静下去了。 “但是么——如果诸位仰仗这十万大军负隅顽抗,等铁甲军开到金陵,可没人再管诸位的地契田产,那就是有一个算一个,见一个杀一个,抄家灭族,改天换日……” 铁甲军是否有传说中那般以一当十的战力,单看前几日这一两次对战还不敢确信,但武扬王这视若无人的胆魄却是底气十足,三言两语他便端出了舌战群儒的气势,言辞犀利,让人无处反驳。 “朝廷要打仗,我等敢不奉陪!” 余匡留将头盔向下一摘,“哐啷”一声砸在桌子上:“清田买粮不干我守备军的事,可若是看不起我十万大军,那末将可不依!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可不是只有你漠北军能打仗!” 萧亦然转身撇了他一眼。 “十万守备军,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多的人……” 萧亦然背着手在帐中四下观望了一圈,回过头认真地问:“余将军当真不会以为,就凭这些个三招两式的渣滓,就能拦得住我铁甲军吧?” “……” 这话说得半点不似在敌营中和谈,便是临阵对骂也不过如此,帐中众人的脸色全阴沉着,隔着军帐无声地交换着眼神。 气氛一时僵住了。 外头守备军一刻不停地巡防,火把影影绰绰地映在帅帐的帘子上。 萧亦然恍如没事人一般,在帐中随意地走动着,似乎对周围骤然紧张的气氛恍然不觉。 众人却都跟着捏了一把冷汗,秦朗不着痕迹地微微欠身,双手按在身前的小桌上。 秦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营帐周遭的环境,外头真刀真枪的巡防将士约莫便有上千,拱卫帅帐的其余营帐虽黑灯瞎火看不真切,但可以猜想里头也都埋伏着人,四下里甚至能隐约听到刀剑龃龉的声音。 萧亦然状似随意地在帐中转了一圈,见无人答话,摊开手:“瞧着……诸位这情形,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突然间,余匡留放在桌上的头盔猛地掀落在地,打从桌下抽出一柄泛着寒光的苗刀,直奔萧亦然而来。 萧亦然反应极快,一个转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他的刀锋。 秦朗当下直接掀了桌子,一脚踢翻了离他最近的一人。 几名副将没有护着手无寸铁的萧亦然,一个个抓着桌腿直接拍上帐中的火烛。 帐中烛火同时熄灭,霎时一片漆黑。 余匡留大喝一声,帐外巡防的守备军立刻刀枪出鞘,冲进帐中,帐外迅速收围合拢,将整个帅帐围得水泄不通。 一众兵将骤然间冲进漆黑的营帐,一时失了方向,辨不清敌我,黑暗中互相踩踏,出鞘的刀锋直接捅向了前排自己人,帐内霎时血流成海。 帐外的埋伏察觉到异样,纷纷举着火把,明晃晃地照向营帐。 众兵将迅速收刀,在这难得的一瞬间安静之中屏气凝神,警惕地看向四周。 谁也不知道方才这一瞬间的混乱之中发生了什么,阎罗血煞藏身何处,帐中笼罩着浓郁的血腥气。 嗖地一声,炽烈的焰火从帅帐内腾空而起。 借着短暂的光华,众人恍然看清,首座上赫然是余匡留的首级。 余匡留身体还是温热的,手里握着焰火令的下半截。 烛火熄灭之时,萧亦然身体下弯,迎面冲向他的刀锋,借着由明转暗的一瞬间恍神,在刀尖逼向自己时,猛地握住苗到未开刃的前半部分,将四尺八的长刀用力翻转,刀刃横切向余匡留的脖颈。 萧亦然迎面夺过他的长刀,双手卡住余匡留的头,横刀反手,将焰火令在他的盔甲上擦着火苗,塞到余匡留的手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随即帐外的众人便冲了进来。 余匡留甚至没有来得及挥出下一刀,或许他还下意识地低头看了手中这个丝丝燃着的焰火一眼,便颓然倒地。 萧亦然一刀斩下余匡留的首级,趁着守备军冲进来的混乱,蹬着首座的桌椅,劈开帐后的风帘,一跃而出。 留守帐外的亲卫迅速围上来,握着从守备军手中抢来的兵刃,如一柄利剑,合力向前,冲向敌军。 众人由内而外杀了个猝不及防,在赤红的焰火簌簌落地前,杀出了中帐的埋伏圈。 守备军整个严丝合缝的包围圈被蛮力撕开一条口子。 “敌袭——!” 兴州城门在焰火升空的刹那大开,铁甲军以迅疾之势冲锋而出,正面碾压向守备军的大营。 急促的鼓声从望楼上响起,瞬息传遍整个大军营帐,十万守备军被军鼓大作之声尽数唤醒。 黑压压的数不尽的兵将在战鼓调动下,像一头体型庞大的巨兽,杀意凛然地碾压向这一支陷入重围的分队。 守备军已经绕过帅帐,再度形成包围圈,盾手在前办俯着身子,长|枪从盾牌间隙中插出来,后排是密密麻麻的弓|弩手,迎面排开阵仗。 漠北铁甲的优势在于骑兵,负重甲,冲锋之势烈烈骇人,势不可挡,但眼下众人徒步而来,一旦被围困在敌军人海中,磨不死也要重伤。 萧亦然将苗刀从守备军的胸膛里抽出,甩掉刀尖上的血水,冷然看着前方的人墙。 他这份笃定令守备军头皮发麻。 如果没能在铁甲军杀到帐中前将他们留下,今夜这一场鸿门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放箭!” 铺天盖地的箭矢从四面八方朝这一支分队急射而来。 千钧一发之时,众人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继而连三的碰撞声紧跟着响起,包围圈从外头硬生生被撞开一个口子。 数十辆大车燃着冲天的火光,横冲直撞地扫过敌军的人墙,径直朝着此处冲过来。 袁征呼喝着站在车辕上,一只手拉着缰绳,控制着被连番爆炸惊吓地战马,另一只手扛着长|枪,猛力向前横扫着人墙阻碍。 他架着发了疯一般四处横扫的大车,在掠过萧亦然身边的时候甚至还有心情吹一声长哨。 “呦吼——!小爷来喽!” 箭雨噼里啪啦地落在燃着的木头上,爆燃的车马径直冲进了人群。 数十名驾车的铁甲军齐齐扬起手里的刀锋,斩下马尾。 吃痛的马匹带着车架极速飞驰,鹰爪钩攀援上四周的营帐,铁甲军腾身跃起。 满载着火药的车马冲进人群后,隆隆一声巨响,而后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在身后炸开。 夜空瞬间被炸开一片白昼,整个营地都颤了三颤。 萧亦然没有回身看,他再度扬起刀,反身向后拼杀,为他们杀出一条道路,汇集成一整条分队。 袁征冲在最前头,最后一辆大车几乎是在他的耳朵边炸开的。 他瞪大血红的双眼,双耳嗡鸣着,身体翻滚坠地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冲击地摇摇晃晃,还未站稳,便是反手一枪捅进身边人的胸膛。 痛快! 袁征一把抹掉脑门上的鲜血,扒拉着枪站起来。 周遭的守备军犹如蚁群,横七竖八地朝着他冲杀过来。 袁征大吼一声,冲天的火光在他身后熊熊燃着,火光炙烤着他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他扛着一柄长|枪,迎面对向铺天盖地的守备军,从火海里猛然冲杀出来。 长在中州的铁甲军也是铁甲! 谁也别想困住他! 一柄奇长的苗刀从他的身前一晃而过,萧亦然一把拽住袁征的腰带,用力地朝自己拉了一把。 “还轮不到你来当英雄!” 萧亦然横刀顶住守备军的攻势,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重新杀回了爆炸中心,捞回了袁小将军。 袁征被团团护在中间,踏着尸体再度向外突围。 大营西北再度响起隆隆的声响,厮杀声伴着烈火燃着的声音,兴州城内的三万铁甲军披挂重甲,摧枯拉朽,以不逊于惊马的架势,在十万大营中顺着他们撕开的口子,从天而降。 萧亦然一刀劈开身前的守备军,甩掉上头的血水,迎面扬起头。 万马奔驰天地怕,千军踊跃鬼神愁。 裂石惊弦,气吞如虎。 漠北铁甲,杀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比心!
第82章 关心乱 五月初五,端午节这一天,余匡留率十万守备军借着这一场和谈的幌子,意图围杀武扬王于兴州城下。 萧亦然率二百亲卫,带着数十辆装满火药的大车,装了几个从通州官府缴来的瓷瓶瓦罐,亲赴敌营,炸得守备军大营夜如白昼,铁甲三翼随即奔腾而至,里应外合之下杀了守备军一个措手不及。 骑兵的优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重甲冲锋之势如潮涌席卷,浙安左都督俞匡留当场斩杀,守备军群龙无首,残军且战且退。 武扬王乘胜追击,连夜杀出数十里,一往无前地开到了滚滚长江,与浙安隔水相望。 江河滔滔,无舟可渡,短暂地阻住了大军的攻势。 兵部夤夜传急递入宫——兴州大捷! 这大半年的诸方筹谋初见成效,战报简洁,并未赘述许多,只寥寥几笔说了结果,最下方是萧亦然那一手龙飞凤舞、锋芒毕露的行楷,亲笔手书道:幸不辱命,光复六城。 沈玥默不作声地摩挲着这几个字。 见字如面,有了这八个字,他今夜或许能无梦无忧,睡个好觉。 整个皇城笼在深夜之中,万千华光敛作一片漆黑,沈玥站在书桌前,看着书吏官小心翼翼地持刮刀修掉江北六城上的严氏一字,缓缓地吐出胸口郁结的凉气。 他忽然就从这一马平川的江北舆图上,看到了九州山河之广阔。 遥远的距离,令他仲父远在千里之外的拼死搏杀、血洒战场,传回中州到,只剩下了区区八个字的战报和地名更迭。 沈玥轻叹一声,仔细地收好这一叠奏报,与杜明棠一道赶去了临安坊。 庄学海盥洗更衣,方才郑重其事地接过军报,一时百感交汇涌上心头,眼里闪着水光,久久不曾言语。 “收复江北六城,此等重振河山之大功绩,必当择吉日,行大祭祀以告慰先祖!”杜明棠亦是老泪纵横,“江北百年自治,当初你我少年青衣沐冠,痛心庙堂失堤,以文心发愿,终有一日,必将踏破九州,一雪为傀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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