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轻,很低,很柔顺,如同在诠释示弱与眷恋的一声。顾邺章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身体里流淌着的热望,蛊惑他把眼前人揉碎嵌入血脉骨髓。 但他只是腾出只手轻轻按住了谢瑾,随即沿着他的腰线缓慢摩挲,动作依然未停,也依然没有更进一步:“安心受着吧,我不是那劳什子天子了,算不上僭越。” 心上的触动甚至远远超过了感官,梅枝的异香似能醉人,谢瑾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坠落漩涡,越往深处沉迷便越无法自拔,只能任由自己跌进顾邺章制造的温柔乡里。 直到从云里雾中的空白里缓过神,谢瑾才注意到顾邺章从始至终都是衣衫整齐的,竟真的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是因为我的缘故吧?”似是看出他所思所想,顾邺章发出声不算轻松的低笑,擦着手自嘲轻语:“的确无人赞过你师哥是宽仁之君,但我又不是禽兽。” 他起身去那张梨花案下翻找了好一阵子,摸出个白瓷的小罐,又折回来将尚在不应期的谢瑾从层层叠叠的衣裳中半剥离开来,托着他枕在膝上,又挖出一大块药膏细细涂抹着谢瑾颈间淤着血色的青紫。 他动作愈轻,就像在擦拭一段被不慎遗落的梧枝,“止疼的,吸收很快,半个时辰就看不出来了。” 见谢瑾始终不发一言,又故作轻松地轻翘了下唇:“自然,你怕我害你,待会儿出了这道门,自己解决一下就是。” 从谢瑾的角度,堪堪可以看到他低垂的眉目和高挺的鼻梁,依稀与多年前稚嫩的容颜重合,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低声道:“我相信师哥。” 离别前,顾邺章说:“庭兰,你今日进门时,又叫我陛下了。隔墙有耳,以后都别再叫错了。” 语气幽微,辨不出喜怒真伪。 谢瑾本已走到门边,闻声回过头来,应了声“好”。 而后他开始往回走,没有像往日般适时收住脚步,却停在顾邺章面前的咫尺之间,在他的注视下,将头轻靠上他的肩颈:“……师哥,社稷虽幽,但总有一日,我当使之复明。前路未卜,但有我一日,定会保师哥安然无恙。” ---- 小谢还和从前一样当他师哥在邀买人心,却也还和从前一样自以为是不肯戳破。
第48章 有始有终 庭外的夜幕更沉。 门虚掩着,顾邺章迈步径直走向院中央,竟没有一人拦他,略一抬头,便能望见星河璀璨。 少了过去的悉心打理,那张原本英秀俊美的脸庞显露出一些病态,眉目间更多了鲜见的沧桑。 他还是不敢全然信任谢瑾,他不敢全然相信任何人,包括朝中几位还算举足轻重的故臣,徐璟仞、许令均、卢颢、王士镜,楼澄……当他费尽心思传递消息让他们姑且稳住时,也同样是真话里掺杂着假话。 他一直认为自己足够冷静,却低估了这世上的感情。 他做不到继续自欺欺人——他非但对谢瑾动了情,还因为这份情生出了无有相见之期的怕。 何必呢?顾邺章心里泛起酸楚,我不再是天子了,顾和章代替了我,我护不住你。你冷待我一点,我心里反倒能好受些。 曾以为忧与忧兮相积,欢与欢兮两忘。但他看着谢瑾时心中痛极,想着谢瑾时心中也痛极。 如针刺,似火烧。 这种煎熬的日子又持续了将近半年,终止于程云回来的那天。 青炎卫本就骁勇善战,谢瑾回京后又花尽心思让顾和章答应了将张茂派去秦州,也算是给左右支绌的程云添了份助力。椋陈损兵折将久攻不克,终于还是放弃了北上。 萧靳派了使者送来贺礼,除了恭喜新帝即位,还表示愿意交换俘虏,顾和章欣然应允。谢瑾从铺天盖地的疲惫中喘过口气,几欲躲进府中睡上一整天。 但即便是睡梦中,他也在推演着如何把顾和章拉下来。 无论是远在武川苦苦支撑的林雍,还是孤身幽闭在承光殿里的顾邺章,包括他,他们都在等椋陈退兵,等程云回来。 ——复政重祚,需要建立在国体稍安的基础上,唯有如此,才能将代价控制在最小。 梦中不算安稳,谢瑾才躺下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外面的喧哗声惊醒。 郝公公并不像别的宦官那样对他谄媚讨好,单只低眉顺眼道:“陈王千岁,今上晚间要在宫内设宴庆祝领军将军凯旋,还望陈王千岁赏脸。”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细长的眼睛去瞄谢瑾。 谢瑾面色平静,应道:“有劳公公跑一趟,我更个衣便过去。” 见他没有推辞,郝公公连忙摆手道:"王爷客气了。" 换上官服,谢瑾一边扣上玉带一边看向站在旁边等候的陈序:"跟令姜说一声,我今晚大约不能回来了。" 顾和章在去年就渐渐失去了磋磨他的兴致,他如今还算自由,晚些时候想看看能不能把程云约出来见一面。 陈序忧心忡忡地点头,"王爷路上小心些。" 谢瑾笑着应了。 为程云接风洗尘的宴席上人声鼎沸,端茶递水的每个宫娥都有着娇嫩美丽的脸庞。 没有人可以永远青春年少,但顾和章见不得美人迟暮,略上了一点年纪的宫人和容貌不佳的女眷都被遣去了他见不到的地方,能留下的,都是比鲜花更动人的姑娘。 群臣百官分列两侧,歌舞在开阔的正中盛陈,入了秋后天地间红凋翠减,却无损于窈窕乐伎的妍丽。 丝竹靡声不绝如缕,面前渐次摆上无数珍馐美馔。谢瑾本来无心享用,迫于顶着异姓王的身份被拘在顾和章下首,只心不在焉地时不时夹上一筷子。 事实上,他只想早些与程云说上话。 坐在上方的顾和章身边簇拥着十数宫婢,台下正演得热火朝天的木偶戏似乎比先前的胡旋更合他心意,动辄便偏头与近旁的郑毅安耳语。觥筹交错间,他的眼神不经意向下瞥去。 察觉到湿冷视线,谢瑾很快便牵起笑意坦然相迎。 宴席结束,众人散去,顾和章果不其然留了他说话。 "谢卿。"顾和章施施然坐在他旁边。灯火阑珊里,谢瑾的脸比玉还莹润,因方才被灌了三五杯酒,仍晕着些微的红。"此间乐比之春竹叶如何?谢卿可醉了吗?" 谢瑾偏头看着他,微微眯了眯眼:"陛下,臣没有醉。” 顾和章一怔,继而不大痛快地冷然一笑:“看来是宴席不够丰盛,歌舞不够精彩,景阳宫的草木比不得秋棠宫动人,没能让谢卿尽兴。” 谢瑾离席一拜:“陛下,臣并无此意。” 满朝文武尽知陈王千岁宠辱不惊,顾和章也嫌过他不比陈郁之心思活泛会说好听的话哄人,只是谢瑾行事妥帖规矩最为得用,又未见不臣之心,倒不好逼他太甚。 细究起来,却是郑毅安日日思量着要给谢瑾定个罪,也好给唐珏的家人一个交代。怎奈谢瑾懒于交游,为官亦清正,实在是无法可施,这才姑且忍耐。 饶是如此,他心有不甘,在皇帝外甥耳边不知吹了多少风,更兼顾和章对谢瑾也早已生出了几分厌倦之意,见他仍是油盐不进,一时心生愠怒,拂袖便回了显昌殿。 散席后回到领军府里,程云从袖间摸出一张揉皱了的字条——这是谢瑾在推杯换盏的空挡塞给他的,约他到城北的白松林见上一面。 确定四面只有婆娑的树影,谢瑾一揖到底,正色道:“程将军,此番冒昧邀您前来,瑾有一事相求。” 程云却已猜到了他的下话,开门见山道:“庭兰,不瞒你说,其实我并不关心那上面坐的是谁。” 这是与谢瑾预想中截然不同的答案,他甚至想找个其他的借口搪塞过去,好从悬崖边上将这个话题挽救回来。可他的直觉让他相信程云。这是师哥称赞过的人,更是他谢瑾的引路人。 "程将军......"谢瑾的声音低低的,流淌着不安的祈盼。 "我知道。"程云打断他的话,目光落在他紧绷的手背,忽地叹息了声,"庭兰,北边在打仗。” 黑漆漆的白松林中冉冉升起一丝光亮,谢瑾闻言猛地抬起头,继续争取:“程将军,他给了你万人之上的中领军,这是连我也难以求到的信任。况且……您若常在洛都,总有一日会感受到,我师哥他与如今这位,有着天壤之别……” 说到此处,他的眼眶再度泛上了水霏霏的红。 程云也环顾了四周,再次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才不赞成地低声道:“庭兰,你不该这么冒失。高阳王再不中用,眼下也不是兵变的时候,你我需要对肇齐的百姓负责,不要操之过急。” “我没有要兵变。”谢瑾殷切地望着他,辩驳道:“我只是,急于向程将军要一个态度。” “庭兰,你忍痛割爱将德音送到我身边,我承你的情。今天的话,我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程云轻声说:“你我相识数载,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你的判断,你说他德不配位,定然是有你站得住脚的理由。” 他略一停顿,索性直截了当道:“金戈卫与林雍都困在北地,等到时机成熟,青炎卫会帮你维稳。” 谢瑾想要的正是这个承诺,一个可以保肇齐无虞的承诺。他心中没任何事能与师哥相提并论,程云心中却是苍生社稷大过天道。不仅肯为他保守秘密,更愿为他解决后顾之忧,便是程云对他和顾邺章最大的支持。 时节如流。这日谢瑾听宣入宫,正撞见顾和章与新纳的美人共读闲书,那女子低垂着头,衣裳略显单薄了些,像片叶子般轻飘飘地依靠在顾和章身旁,好一出红袖添香的安宁妙景。 待走近了,谢瑾才瞧清,顾和章看的是坊间近半月时兴的话本。 话本上讲的是大魏朝的三皇子姜辰出身尊贵却遭人迫害,自幼便身处异乡为质。十二年质子生涯虎狼环饲,未及弱冠的姜辰依靠自身取得了异国国君的信任重返故土,历经重重困难,最终战胜了自己的众多兄弟成为大魏朝的新帝…… 谢瑾正思量着,顾和章忽然自书台间抬首,左手拥着美人的细腰默起话本中的一段民间歌谣:“四百八十寺,不敌白马寺。九层黄金台,不如陵云台。谢卿听过这歌谣吗?” 他当然听过。谢瑾暗忖着,我当然听过,这是我写的话本子,也是我编的歌谣、日夜推敲着如何让你在看到这个故事的第一眼便引起共鸣,我怎么会没听过。 比不上顾邺章,便是顾和章最耿耿于怀的事。 除了军国政事,气魄手腕,他们之间,尚隔着一座陵云台。 但他仍是摇头,面上全然是一副事不关己毫不知情的模样:“回禀陛下,臣并未听过。” 顾和章道:“陵云台自建成以来已有近三年,却只有皇兄与陈王登临过,朕亦有此心,陈王可愿意赏脸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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