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昭双眼移开,望着头顶的石板,不愿再看他。 蒋恺亲自审过不下百人,不少都同岫昭一样,开始的时候极尽本事轻视他,最后却都爬在地上求他。他做这一行,就是为了看人爬在地上犯贱的模样。——轻视他的人,最后都会被他送去见阎王。岫昭这模样又让他想起了先前的许多的人…………他当然知道应当怎么做。 蒋恺忽然握起方才凿过铁钉的锤子,毫无征兆地往岫昭小腿上一砸。 一声闷响。 岫昭浑身的内力一瞬间全散了,腿骨上传来钻心的疼,一瞬间人抖如筛,不自主地打起寒颤。 蒋恺在一旁笑得很愉快,看着岫昭凌乱着大口喘气。这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犯人就应该受到处罚:精神上的要有,肉体上的也要有。 他若敲碎了岫昭的手骨腿骨,岫昭有再强的武功也不能再逃了。 等到皇帝问起,就是犯人在牢中招供,畏罪自杀。 ——历史上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篡位者,即便有一丁点儿嫌疑,那人也得死。岫昭不正是这样一个人?他是正泫唯一的弟弟,有无人能及的金钱和地位。他要造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他一死,正泫便再无后顾之忧。蒋恺当然明白这些上位者在想什么,将岫昭送到他这里,自然是要他把事办好。 岫昭在剧痛中认清了蒋恺是要他命的事实,他根本就撑不过三天。腿骨经刚才的一击可能已经断了,即便没断,他也不可能再凭自己的力气挣脱镣铐出去。这时候他才后悔,为什么不在谦徵阁与正泫放手一搏,为什么没有在那时击杀了他。他可能这辈子再见不着阗悯,而阗悯允诺他的以后,都因他一时的优柔寡断化为泡影。 岫昭从未有这么恨过自己:若再对正泫存有一丝兄弟情,就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所有跟着自己的人。这条路他原本在十几年前就走到了底,可心底残存的一丝温柔害了他,正泫既不允许他活着,又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岫昭闭上眼,凌乱的发丝服帖地爬在额角,经受着滴水的浸润。白和黑极美地糅合在一起,丝毫看不出这是个有死志之人。 · 阗悯在将军府担忧着过了半日,用了午饭莫名走回了卧房。这一走也是蹊跷,意外发现王宇在他房中。王宇乍一见他也是意外,甚至忘了把手中的东西收起来。 阗悯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沉香串上,开口问:“王兄因何做起了梁上君子?” 王宇回过神,尴尬着道:“适才追那只狮猫玩,追着追着就进了阗兄的房间。闻着里边香气宜人,好奇是个什么宝贝,就找了一找…………”说着便把手中的沉香串递回给阗悯。 阗悯伸手接过,直接套在了左手腕上。“这是友人所赠,日后若有多的,我送王兄一条。” 王宇咳嗽一声,笑道:“阗兄太客气了,是我擅闯有失礼仪,还望阗兄原谅。”他说完抱拳往阗悯一躬,倒真似诚心致歉。 阗悯也不好与他为难,只道:“我饭后有些困顿,想休息一下,就不陪王兄了。” 王宇忙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回头再来找阗兄。” 待得王宇离开,阗悯的眼色才变了。 岫昭遭遇不测,王宇也忽然入他房间搜索,这是在暗查他。好在他已经先将那两件东西藏在了安全的地方,否则被王宇见了就遭了。他一时不知应当出手还是再压一压,躺在床上犹豫,忽听着外头急促的脚步声,门板被人扣响:“将军,将军在里头么?” 阗悯听着声音是许达,起了身道:“什么事?” “宫里头来人,说皇上要将军进宫去。”
第211章 阗悯一时拿不定主意。去了,这恐怕是一场鸿门宴;不去,就是抗旨不遵。此时林宣不在将军府,舒桐也为了监视王府的情况外出。他稍一琢磨,与许达一起到了前厅。宫中传话的是位年轻公公,阗悯最近进宫见过不少次,倒是颇为熟悉。 小太监见着阗悯,笑着一躬道:“阗将军。” 阗悯见他神色与往常一般无异,问道:“陈公公可知皇上让我进宫做什么?” 那姓陈的小太监道:“奴才不知,兴许又是让将军去陪着下棋吧。” 阗悯进来进宫次数尤其多,多是正泫让他作陪下棋论武,可这回的时间太巧,很难说与岫昭的事没有关系。“公公可知王爷的事?” “哎?”小太监眉头一紧,忙低头道:“奴才听说王爷要造反,已经下狱了。这事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太后也见了两次皇上了。”那日他去领岫昭进宫,心中可紧张的很,幸而岫昭没有让他难办。这会儿来请阗悯,不会是皇上要………他乱想一通,又觉得不可能。阗悯正得宠,跟着皇上显然比王爷更好,有什么道理会造反呢? 阗悯道:“我随公公入宫,公公等我换身衣服。” “将军这身挺好,就别换了。皇上说让您快些过去,奴才也好早些回去复命。” 阗悯略一想道:“如此那就走吧。” 二人没再耽搁,一齐乘车进宫去了。 皇帝坐在宽厚的龙椅上,神色冷淡,不知在想什么。阗悯跪了许久,忍不住唤了一声:“皇上。” 又过一阵,正泫总算应了:“爱卿平身。” “皇上召臣来是…………” “忘了说了,陪朕去透透气……坐久了腿有些不听使唤。”正泫从御座上下来,伸手往阗悯的方向一扶。 阗悯伸了左臂让他搭上:“皇上小心些。” 正泫笑道:“朕从前也习武强身,只是做了皇帝才荒废了,如今连曦琰也不如……”他说罢又觉着说错话,两道一皱:“朕怎么说起他来了。” 阗悯站在旁边没有接话。正泫想说什么自然会说,不想说的即便他问也问不出什么,还会引得他乱想。正泫握着阗悯手腕的手紧了紧:“这两日没听着什么消息?没有什么想问朕?” 阗悯一瞬犹疑,答:“皇上是指王爷的事?” “不然还能有什么。他要作乱犯上,朕要打他板子。”正泫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岫昭反的人不是他。 阗悯道:“犯上作乱不可姑息,皇上就只是打打板子?” 正泫忽地一笑:“爱卿向着朕,朕倒是没想到。还以为你与我那弟弟关系好着,要来向朕求情。” 阗悯低头道:“臣不敢,皇上想来是掌握了证据。”他心中微惊,岫昭谋反之事正泫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又掌握了多少?这会儿与他说起是想试探他? 正泫侧目看他:“若朕说没有证据呢?” “…………” 阗悯抬头正巧撞上他的眼,不解道:“皇上这是……” “这两日爱卿知道有多少人替他求情么?”正泫缓缓道:“说来可笑,竟一个都没有。” 阗悯想着他这话的意思,不敢接话。 “朕把他送去大理寺,也想看看有哪些人不喜欢他。” 阗悯心道荒谬。整个朝堂的人都觉得他想弄死岫昭,甚至太后也这般以为,他却说没有任何证据。他到底想做什么?“臣不明白。” “朕就这一个弟弟,从小到大朕有什么他就有什么。可这皇位只有一个,他想要朕也不能给了。你没有兄弟,不会明白这种又爱又恨的感觉。” 正泫口里依旧是岫昭要谋反。 阗悯心道他与舒桐并没有又爱又恨过,虽说小时候做什么都在一起。 两人走到室外,正泫依旧是握着阗悯的手腕,宫人们低头跪了一路,不敢作声。阗悯心道他这模样不知众人心里怎么想。他心中虽不愿,也不敢抽了手回去,只求正泫腿脚舒服了早点放了他。 正泫道:“朕让你过来,是想与你商量北边的事。四年前你爹没做完的事,你如今可想去做完?” ——带兵灭了鬼方。这事阗悯一直都想着,替阗风报仇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正泫这时候提出来,是要放他去北地?可岫昭怎么办? 一旦去了北地,他带的兵,正泫就管不着了——这是个极佳的机会。阗悯故作沉思,心头虽想要立即答应他,又表现出一些顾虑。 “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云滇方才称臣,将士们跋涉归来尚没有多作休息,更未与家人多聚,现在出去恐是会有微词。”阗悯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差些自己都信了。 正泫道:“确也有些道理,朕给他们每人多加二两银子也就罢了。” “一切凭皇上做主。”阗悯只道先应着。此次岫昭若是有难,他便带兵拼死救他;要是虚惊一场,他就去完成北边的心愿。 正泫似乎对他的答复很满意,叫随侍太监传令拟旨,择日便要点将向北。阗悯心道他如此急迫,难道是想要支开他。他心中忽然一阵不安,只怕岫昭出了意外。 “皇上,臣走之前,想见一见义兄。” 正泫听得笑起来:“你怕朕骗你不成?朕交待过人不能碰他,太后也来跟朕说过了。许是他以后会生几日朕的闲气,那又有什么关系。 ” 阗悯辨不出他话的真假,紧皱着眉头不言语。 正泫拍拍他手:“朕先安了你的心,带你去看看他。” 阗悯抬起眼,把欣喜都压在心里:“皇上说的是真?” “自然是真。” 阗悯要跪,这一下没下去便被正泫拉住手腕:“快起来。” “…………”阗悯心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动摇。 “爱卿手腕上戴着什么?”正泫方才就想问,只是阗悯宽袖遮着就作罢了,这次又磕到手,故而好奇着要看。 “是朋友所赠的一串木珠。”阗悯略去岫昭的名,随口道。 “可以给朕看看吗?”正泫伸出手掌,虽是问话,却没有让人拒绝的余地。 阗悯不知他执着什么,只得取下递到他掌中。正泫捏着珠子看了一会儿,又递回给他。“东西是好,不知是哪个达官贵人送的?” 阗悯低头胡诌:“前不久回朝,登门之人许多,臣有些不记得了。”此事他报过正泫,也不怕正泫会怪罪,只当时那一串礼单里并无这么一串珠子。正泫贵人事忙,又哪里会记得那里头有没有这么一件物事。 正泫望着远处道:“朕先前也送过人这么一串珠子,可惜最后那人却送给了别人。” 四年前的上巳节,他差黄立去找岫昭,硬塞给岫昭一串沉香“行贿”,黄立在那之后被他灭口,他用完人便除了这个千人所指的贪官。岫昭后来没有戴过那串沉香珠,可正泫是记得他的喜好的,没想到今日在阗悯手腕上见着。 阗悯见他脸色不好,开口道:“臣有错。” 正泫看这他道:“阗卿一表人才,朕看着也喜欢。四年前阗卿受伤,朕想着让你好生休养,才让你住在王府。朕那个拈花惹草的弟弟,想来是对你没什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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