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这时都有点撑不住了,双臂上的水桶抖得快洒了小半桶,“秦哥哥的武功那么好也是这么练来的吗?” 秦时宣吸溜了一口粥,“是啊,我练的可比你们难多了。” 叫得也比你们惨多了。 宋珏没开口损他,撑着戒尺坐在椅子上。 李清为了转移注意力一直盯着宋珏的脸,皱着眉,许久才开口:“你脸色怎的那么差?” 宋珏缓了一会才站起来,“身子骨本就不大康健。”戒尺敲了敲小简没剩多少水的水桶,“起来吧,带你们打鸟去。” ----
第14章 长明 虽然这么说但却没能去成,银毒涌至躯干后便会蔓延五脏六腑,吸蛭般地慢慢虚弱身体,如果动用功力还会遭到反噬,加快毒素蔓延。 夏日晕乎乎的烦闷很不舒坦,宋珏上踏原想小憩,却沉沉昏睡了过去,还是做了那个噩梦的后半段。 绿院,匕首,鲜血,眼泪与无限的绝望。 宋珏一次次拼尽全力奔向秦时宣,一次次见到他身后了无生息的尸体,循环往复,难逃苦海。 终于挣扎着睁开眼,身上的中衣都被冷汗浸湿黏腻了,他撑着起身。 秦时宣正坐在书案后批奏折,熟悉的真实感让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浊气,道:“阿宣,今日打了几只?” 秦时宣略显僵硬地抬头,指尖泛白,手中狼毫被折断,断截的木屑刺进掌心,疼痛拦截不禁泛红的眼眶,笑了笑,“打了好多只,可清清因为你没去又闹了小脾气,脸臭得熏天。” “下次去。”宋珏也笑,嘴角弧度无力单薄至极。 秦时宣匆忙低下头,掩盖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绪。 宋珏所说打鸟那天已是五日之前,可他却无知无觉。 这一刻,秦时宣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暑去秋来,换季时还真像宋珏先前说的那样,大病了一场,咳得撕心裂肺,烧得他神志不清,全身像皲裂百遍般的疼痛,疼得他连继续活着的念头都没了,活受罪。 秦时宣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灵力,他一口浊血吐了出来,彻底晕眩了过去。 昏厥前滚烫的脸脸颊落了一滴秦时宣的泪,冰冷割开皮肉,直刺心脏。 这前途一片未知的人间疾苦,终究还是害己害人。 自从宋珏病得双脚不行后,秦时宣不顾他的反对,将所有政务都一道搬来竹院,朝廷上任何事由锦衣卫汇报给他。 病情难得缓和了些,宋珏兴致也高了点,让小何推着轮椅出院晒太阳。 秋日微凉,日秋直照。 大抵桃花源地处偏南,孟秋都竟有盛夏的错觉,温润却不燥热,日光晒得薄汗贴在宋珏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暖洋洋的舒适,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自打生病以来,呼吸能力一天天衰弱,每次呼吸,肺里便像漏了风的窗户纸,“呼哧呼哧”地作响,记忆力和思维也都在衰老枯萎。 他倔强地死死盯着永不枯竭的桃花海,久到耳朵都开始犯耳鸣,眼睛都酸涩了,他才轻轻“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沙哑着声音道:“小何,咱们的院子少了点绿,归有光先生所作《项脊轩志》中,其意境之胜,可谓壮哉,桃花源虽美,颜色却艳得不免俗气,所以如若在院中杂植植物,则定别有一番风味。” “万花丛中一点绿,善哉。” 宋珏闻声转过头,只见秦时宣正扶着轮椅站在自己身后,迎着不知何时已经毒辣的日光,见他回头,呲着两颗虎牙对着他笑开了,鼻尖上细密的汗珠清晰晶亮。 都说凡人欲念无穷,永远不会知足常乐,宋珏也以为作为泛泛众生中一员的他也是这样,奢望活着。 可此时他却拼了命地聚焦自己涣散的视线,贪婪地将眼前人的模样,一帧帧地刻在自己不断被毒素锈蚀的脑海之中。 就算毒严重到自己姓何姓谁都不知了,他也不想忘记,曾经有一人历经千辛万苦跟自己走在了一起,自己却残忍地抛下了他。 这债,得偿。 尝几辈子都不足矣。 攒了点力气,宋珏一把扯着秦时宣胸前的衣襟,拉下,带了愤懑,几乎是撞上去的。 嘴唇都装得发麻了,两人也没松口,就像明知前方是注定悲剧的,也要闯一闯一样。 飞蛾扑火,在所不辞。 像两只濒死的天鹅,悲壮又深情。 入了仲夏,秦时宣不带李清和小何玩了,他俩也懂事,自己跑到山外的镇上去,技艺耍猴,听书喝茶,下棋广谈,除了没逛过窑子两人什么都涉猎了。 时间一长,新鲜劲一过,倒也腻了,一听秦时宣说要种树两人便来了兴致,进购了一大批自己或平常或自己好奇的稀奇古怪的植物,全部种了下去。 桃花源土地受百年神力滋养,不仅可在天动地寒时种植,还可在几日内拔高旺盛。 绕是这样,自然规律,违者必败。 那些怪奇物种没一个能从土里冒头的,无一例外地夭折了。 李清对此十分郁闷,跟宋珏下十盘棋,输九盘。 赢的那盘还是秦时宣非要插进来玩一盘,好让宋珏休息一下才赢的。 他气得一甩袖子不干了,宋珏盘腿坐在秦时宣在院中两棵枇杷树中间挂的吊竹床上,捏着黑棋子,乐笑了,病态到下颚角处的血管泛绿。 “急功近利,你还是改不了,我没监督的这些时日,你们功练得如何?” 李清拿过黑棋子放回棋盒,“秦哥哥一点都不称职,教两下就进屋去看你一眼,跟之前在宫里那样,宝贝得很,还得我带小何练。”说到这他隐隐有些骄傲。 他照宋珏说的那样,不论风吹雨打,坚持早起练功,如今武功甩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何三条南街都不止了。 几日前他们被抢劫,小何追不上就放声大哭,李清却能让盗贼哇哇大哭。 “是位称职的好哥哥,以后…清清要好好照顾弟弟。”宋珏骨节突出的手摸了摸李清的头顶。 李清走后,趁着秦时宣在桃林里跟锦衣卫确认探寻灼梗的进度,宋珏叫来了小何。 “宋先生,请问有何吩咐?”小何跪地长拜。 “你跟着我也快一年了,这不是宫内,没必要一直战战兢兢的。”宋珏扶额。 “奴婢从小父母双亡,也一直将小简视为己出,被圣上赦免来到这里,是我们姐弟俩的福分,不仅您对奴婢关照有加,前小圣上更是将我换做姐姐,这等殊荣,奴婢没齿难忘,如今您病入膏肓,奴隶只有更加细致入微的照料才能偿还一丁点。”小何说到最后便开始一直抽噎。 秦时宣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徘徊,面对宋珏又伪装起来,小何将一切尽收眼底,沉淀为悲伤,虽不是自己的故事,却总不由得泪下。 宋珏叹了口气,“我嘱咐你办件事,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小何胡乱抹了下鼻涕眼泪,“您尽管吩咐。” 灼梗半年之久,已孕育出灵性,遁土躲人简直出神入化。 秦时宣带领锦衣卫队追了几个通宵才终于揪住了他的尾巴。 宋珏的毒不能再拖了,刻不容缓,回到竹院,扔进锅里便开煮,煮上半天,将凉未凉之时入口药效最佳。 秦时宣握着汤匙,将汤药往宋珏嘴里送时手都在抖。 “再抖下去就全没了,还是让小何来吧。”宋珏道。 秦时宣傻笑着道好,一直到宋珏喝完药,看了会书,快要熄灯歇息时他还咧着嘴。 宋珏合上书册,看着秦时宣,没忍住跟着一起嘴角上扬,“有那么开心吗?” 秦时宣用力点了点头,“大约是太久没那么高兴过,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宋珏偏头咳了两声,赶忙咽下口中翻涌而上的铁锈味,面色如常,“别兴奋了,灼梗也喝了,快睡吧,明日可是您的登基大典…圣上。” 万民朝拜,百官虎视眈眈更是分毫差错也不能出。 秦时宣又闹了会,赶在蹭起火之前撒手,躺好。 许是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普一阖眼就沉沉地陷入了梦境,又做了那个短暂真切而熟悉的梦,眼下处传来的被触及感激得他莫名感伤,出了一身冷汗。 次日天刚蒙蒙亮,秦时宣起床更换九龙朝圣服,临走前赖着宋珏说他反悔了,要带着宋珏一起去。 宋珏还没睡醒,蹙着眉,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出耳反耳,该罚……别闹了,我毒才刚解,还没好透。” 秦时宣在温柔乡里揉了好几把,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宋珏裹着被褥站在竹院院口,晨曦的寒意逼得他只露出一个脑袋,对勾着腰上马车的秦时宣挥了挥手,又立马缩了回去,“快走吧,前些日子小何晒的茶味道不错,我泡好等你回来喝。” 秦时宣掀开流苏车帘,“好,快些进去吧,外头冷。” 宋珏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一直望着三金鼎马车离开。 车马飞驰,不久便隐失在熹微的薄雾中,他像桩永不腐朽的雕塑一样站了许久,久到头昏脑胀,头重脚轻,世界都开始绕着视觉中心旋转扭曲,他才收回视线,裹着被子,慢吞吞地躺进竹院吊床。 最后一刻真正来临之时,竟没有想以为的那样,恐惧,煎熬。 “宋先生,奴婢才听您说要泡茶。”小何人逢喜事精神爽,宋珏毒解,圣上登基,局势反转,好似柳暗花明又一村,所有阴霾此刻云开霞照。 “您刚康复,奴婢来帮您。”小何说着将手中茶壶里刚煮沸的水倒进茶杯盏内。 “我来吧,答应过他的。”宋珏尽量不让异常显现,撑起身子用手将粒粒皱缩的茶叶抓进茶杯里,手不大稳靠,有几粒落在桌上。 宋珏四肢不方便已是常态,小何收拾好后帮宋珏揶了揶被角,便去后院准备早饭了。 宋珏醒醒睡睡几次,中途半睁半闭间见到了一个人影,强扯嘴角,“清清…” 人影陡然猛地一震,良久才有反应。 宋珏晕头转向,思绪都卡了壳,失去意思再次昏厥过去,只觉自己的灵魂粉碎,凉沁怡怡的风拂过,便像蒲公英一样四周铺散开,乘着秋风带着秋阳,跨过时间长河,回到了乌塘村村口的青柳树下。 掌心柔顺的灰鸟毛还在扑腾,村民闲谈,茶香四溢,面前青涩的少年龇着虎牙,背着耀眼金灿余晖,许下海誓山盟。 病痛以来自始至宋珏都未红过的眼眶此时潮水般抑制不住,不想在这么难得的时刻泄露悲伤,上齿用力扼住下唇,随之笑得开怀。 漫天焚烧秋霞都碎在了他眼里,用力点了点头,“嗯,我答应你。” 再醒来时,身边围了院里的三人,小何压低声音抽噎着,李清见宋珏苏醒,着急忙慌地问他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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