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记得第一次见这个男人时，他一身暗纹银缎薄氅，隐隐闪着波光，如他一双盈盈的眼睛，对他笑的温婉雅致:“锦意见过陆大人。”
他自小被父亲安排好了一切，顺利的中举，顺利的进大理寺，和姜心知偶遇后，又被顺理成章的传成了一段佳话，陆父替他去提了亲，京中所有人都传他和姜心知一见定终身，他也以为那就是爱了。
直到他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男人，二十八年来，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悸动和炽热突然从心中突突的涌了出来，他甚至紧张的舌头有点打结:“你好，锦……锦意是吗？你唤我士衡就好。”
程雪轻问:“士衡，为了我，值得吗？”
陆机笑了笑:“你怎么会问这种傻问题？感情里的事，只要相爱，就是值得。”
他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你下午被姜峻打了，你不要担心，这事我会找王爷给你讨个公道。”
程雪轻仿佛酒醒了一点，他抬头看着陆机道:“不必了，也没有伤到哪里。”
陆机道:“这怎么行？你凭什么被白白……”
程雪轻却忽的捂住他嘴巴，盈盈的眼睛注视着他:“我不想叫你为难，你这段时间压力已经够大了。” 他轻声道:“答应我，这次就这样过去了，好吗？”
陆机无奈道:“好…好，阿锦，你总这样为我考虑，我同你保证此生必不负你。” ----
第10章 点杏
快到年关，梁琊愈加忙碌了许多。 这天快散值时，袁涧过来道:“楚岚，明日休沐，最近发了俸禄，林明露说要请我们出去吃顿好的，你要不要一起？”
楚岚想了想，梁琊跟他说过明日有事，于是点了点头:“好。”
次日众人一起来到金华街，金华街是长安最繁华的街道，钟朝一路东看看西看看，惊呼道:“这好贵，天啊这么一个螺壳串要十两银子，这东西又不值钱，我家门前的河边好多。”
那摊主脸色黑了黑，袁涧一把把钟朝拖走了:“这叫螺钿，跟你家门前的不一样，你别说话了，太丢人了。”
钟朝道:“这不贵吗？我实话实说而已，袁涧你觉得不贵吗？林明露，乔梁，你们都一点不惊讶吗？”
林明露咬着牙道:“贵，但我懂什么叫假装好吗，你别叫了，人家都在看你呢。”
楚岚忍俊不禁，给钟朝解释道:“东坊区是朝中王贵重臣住的地方，金华又是这里最繁华的商贸街道，所以价格相对也高一些。”
钟朝啊了一声:“那林明露你说请我们吃饭，岂不是要花很多钱？”
林明露道:“是，我一个月的俸禄。”
钟朝道:“那咱要不然换个地方吃吧？”
林明露道:“不行。”
钟朝道:“为什么？”
林明露吭哧了半天:“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想来吃了，今日是我二十二岁生辰……”
乔梁诧异道:“你生辰？你怎么不早说呀？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呢。”
林明露挥挥手:“你们来陪我吃饭就已经算是生辰礼啦。”
林明露钱远不够上隔间，乔梁打算替他付钱被他拒绝了，众人便一起在大堂找了个僻静地角坐了，袁涧和林明露一起看菜谱。
楚岚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家馆子是京里久负盛名的老字号，梁琊之前经常带他过来，但他是第一次坐大堂，不由得觉得有些新鲜。
袁涧和林明露几人有些纠结点什么，楚岚正要给他们推荐，余光见有一群人从楼上下来了。
他们坐在楼梯旁边，因此那人是背对着他的，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梁琊怀里揽着一个身着杏色轻衫的男人，快到门口时梁琊把手上的披风给他系上，那人踮起脚来在梁琊耳边说了什么，梁琊哈哈笑着道:“行，就听点杏的。”
后面陆机和程雪轻跟着下来了，程雪轻低头系带子的时候，突然看到楼梯旁边的身影有点眼熟。 他走下来站到楼梯口扫了一眼，果然是楚岚。 梁琊似是没有注意到楚岚，程雪轻看着楚岚恍惚的表情，突然心里生出来一点对这些人的厌恶。
于是他停下脚步回头对楚岚微微笑了一下，陆机道:“阿锦，怎么了？”
程雪轻没答话，陆机沿着他目光一看，登时呆住了。
他知道梁琊好像还挺看重楚岚的，平素出来都要瞒着楚岚。
金镝和柏炜跟在他们后面，金镝喊道:“怎么啦怎么啦？陆士衡你堵楼梯口干嘛呢？”
梁琊听到回头看了一眼，就看着楚岚一张湛白的脸。 那人一张脸已经白如腊月冬雪，一动不动的坐着，清冷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他。梁琊尴尬极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可能先过去跟楚岚说话，但是装作看不见直接走，回头想哄好楚岚可就麻烦了。因此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的站在那里，众人便这样站定了。
还是钟朝先觉得不对劲，他捅捅袁涧道:“哎…哎……那是谁啊，怎么老看着楚公子？”
最后楚岚先动了，他走到梁琊面前慢慢施了一礼:“王爷也来用膳么？”
梁琊握住他手腕道:“是，跟朋友过来聚聚。”
楚岚黑白分明的眸子移向他身后:“不知这位是……”
梁琊只觉得十分要命，对金镝使了个眼色，金镝急忙拉着点杏出去了。
楚岚只定定的看着梁琊，一言不发，梁琊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一时间也懵了，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因此只面上没什么表情的立在那里，最后程雪轻站出来道:“楚公子这是同朋友用午膳吗？刚巧我们也没吃，不如大家一起坐下，人多也热闹点？”
楚岚这才想起来林明露他们还在，于是点了点头。
其实梁琊一行人早用过午膳，不过当务之急只能先这样了，程雪轻看了看那个楼梯角，又道:“这里人多嘈杂，不如去楼上雅间谈？就当雪轻请楚公子朋友吃饭了。”
林明露总感觉状况不太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太对，而且这人长得这么好看，又自称“雪轻”，哪个雪轻？不会是他们一直讨论的那个吧？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求救似的看向楚岚。
楚岚又点了点头，道:“多谢程公子。”
林明露一行人便恍惚的跟着上去了。
众人换了一个安静临窗的雅间，柏炜记着梁琊平素用的那些，遣人下去把菜都点了一遍。
楚岚上楼以后倒是神色如常了，照旧坐在了梁琊左手侧，只是柏炜怎么看怎么觉得，楚岚笑容举止有点像程雪轻的翻版。
袁涧有点忐忑的看着楚岚，道:“楚公子，这几位是……”
楚岚微笑道:“这位是摄政王，这位是柏相，这位是大理寺陆寺卿，这位请客的是大理寺的程少卿。”
林明露几人要么是从八品，要么是正九品，除了齐煜这朵群臣中的奇葩——一个总喜欢亲自跑腿办杂事的正一品的大将军——以外，几人第一次见职位这么高的官员，忙起身要跪下行礼。
梁琊道:“免礼罢。你们同楚岚出来吃饭吗？”
楚岚道:“今日明露生辰，出来吃庆生饭。”
梁琊点点头，笑道:“不会怪本王扰了你们罢？”
林明露忙道:“怎么敢怎么敢，能有王爷在是臣天大的荣幸。”
众人一顿饭吃的还算和睦，尤其在楚岚刻意配合的情况下。林明露有点忐忑，从前这些人他都只在传言里听过，现下竟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还请自己吃了顿生辰宴。但他又有点雀跃，虽说这饭看起来像是冲着楚岚请的，不过那也是借着自己的名义嘛，他与有荣焉。
下午众人散了出来后，楚岚跟梁琊上了车。
上车后梁琊伸手去拉楚岚，楚岚由着他拉过来，梁琊把他搂在怀里:“生气了？”
楚岚没说话。
梁琊道:“我知道这事是我做的不好。”
楚岚道:“王爷若是做不到，就不要随意承诺给别人。”
梁琊道:“好了好了，本王跟你保证没有下次了。”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今日里本来是有事的，只是上午金镝他们进来议事到现在，就顺便一起出来用了顿膳。”
楚岚道:“顺便把点杏也叫来了吗？”
梁琊道:“点杏是金镝叫的。”
楚岚没有做声，梁琊又道:“我……确实认识点杏有一段时日了，但今日真的只是出来用顿饭，隔得近金镝直接叫了人，没有问我。” 他说谎一向半真半假，看楚岚表情好似是有点信了，又道:“我知道点杏这事是我不对，那日里喝多了。”
楚岚道:“王爷一次喝多，次次都喝多吗？”
梁琊噎了一下，楚岚又道:“王爷这些日子原是在忙这个。”
梁琊无端有点心烦，但他确实还不想和楚岚分开，只得哄道:“和点杏拢共见了不到五次，年关事多，各地考核结算都堆在这时候，你也知道的。”
他把楚岚往怀里紧了紧:“阿岚，我对你什么感情你应该能感受到，我承认这事确实是我不对，跟你保证没有下次了，好不好？”
楚岚垂着眼一言不发，梁琊试着去吻他的唇，楚岚毫无回应，梁琊索然无味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原谅我需要时间，慢慢来吧。”
次日金镝因为营里的事进宫，汇报完后他顺口问道:“楚公子怎么样了？”
梁琊皱了皱眉:“像是挺难受的。”
金镝道:“都怪臣，不该给王爷引见点杏，不然臣给楚公子摆酒赔罪吧。”
梁琊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往后靠了靠:“从前不愿意带在身边太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顿了顿又道:“楚岚身子不能喝酒，忌口又多，乐趣本来就没多少，总那么玩也就那些花样。”他转着手上碧玉扳指:“我又舍不得对他下重手，忒没意思。”
金镝道:“那王爷您现在对楚岚是……”
梁琊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你能再给我找个一样的？”
金镝想了想楚岚的身骨和脸，道:“这哪能找着啊，楚公子这样的可遇不可求，王爷您不是为难微臣吗。”
梁琊道:“那不就得了，哄着吧。”他又叹了口气:“楚岚这人生气不生气其实没什么区别，就是……” 他住了嘴，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金镝行了个礼:“微臣告退。”
金镝走后，梁琊懒散的倚在龙椅上想，就是没有之前那种感觉了。
其实楚岚表现和他承认心思之前没差，笑容周全，做事体贴，滴水不漏。但梁琊见过楚岚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徒然来了这么个落差，他有些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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