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杉被破了/身,便不再被母虫窟的蛊虫所喜爱,在程妙彤那儿就是一颗废子,自然是心如死灰。但贺枚想来不知道这些,只当罗杉是羞愤不堪,继续低声道:“罗杉当时气得恨不得取了我性命,我自知有愧,本不欲反抗,但她后来却还是放了我一条生路,说叫我滚得远远的。后来她反了悔,三番两次寻我,我想先静一静,同庄主谢罪之后,再与她了却这段孽缘,才始终避而不见……” 他正说着,有弟子跑进来,在沈沉耳边说了几句。沈沉听完,对贺枚说道:“现在你已经谢完罪了,她就在外面,去吧。” 贺枚猛地抬头,眼眶发红。沈沉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来:“贺枚,我今日责你,是因为你平时向来不让我失望。你记着,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贺枚眼中也并无怨恨,轻轻点了点头。 钟晚跟在二人后头出去,见罗杉独自一人站在岸上,竟是比上次见面又长大了几岁,已经是一个十八的婷婷女郎。贺枚本来一副打好了腹稿的模样,但见着她了,却渐渐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口。 钟晚在一旁看着觉得有意思,拉了拉沈沉的衣袖,道:“情情爱爱这等事,果真会让人失了分寸理智,自古多少英雄圣贤,都讲不清其中缘由。” 沈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钟晚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一句感慨好像颇引人误会,有些“指桑骂槐”的嫌疑,顿时伸出手在嘴前虚虚一捏,意思是“我不说了”。 谁知沈沉眼中笑意渐渐晕开,随即趁着无人在意,在他脑后一揉,道:“确实如此。” 那头贺枚似乎听罗杉说了什么令人震惊的话,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罗杉声音轻柔,一字一句道:“我说,你破了我多年修的功法,就要与我双/修,把我的武功统统补回来。” 在场几人都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发展,不由瞠目结舌。贺枚更是连耳朵都红了,又气又急,喊道:“这个不行!” 罗杉皱了皱漂亮的眉毛,说话依旧好声好气,却带了点指责的味道:“你方才说,我要你怎么补偿都愿意的。” “可……可……”贺枚简直快要语无伦次了,“可这种事情……”他自小被教导发乎情止乎礼,自然觉得罗杉所言不可理喻,但七巧掌门自个儿都养着十几个乾元亵/玩,是以门内风气十分开放,罗杉也同样觉得他不可理喻:“双/修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吗?你为了赔罪,我为了练功,你我都不亏,有什么不可以?” 他俩鸡同鸭讲,各说各的理。罗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莫不是你有心上人了?那便算了。” 贺枚仿佛突然被枣核卡住了喉咙,顿了顿才生硬地说:“……没有。” “那不就好了,”罗杉便觉得更理所当然,“双修练功最快,事半功倍。就这么定下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贺枚一人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 钟晚刚打算开导他几句,便听见有人笑呵呵地开口:“老衲来得晚了,贺小施主是在为什么事忧心啊?” 他开口的同时,便听得一片锡杖颤动,佛珠碰撞的声音。几人回头,入目是一片或青或红或棕的僧衣,领头的老僧人慈眉善目,手中拨动着玉白佛珠,身侧站着面庞姣好的段如沛,正是当今武林最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明玄大师。 ---- 我来啦!
第51章 玉屏风 明玄大师一来,在场则都成了小辈。几人忙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沈沉虽然辈分最小,但毕竟是一门之主,第一个直起身子问候道:“大师近日可还安好?” 明玄大师笑呵呵地转着佛珠,道:“一切都好。归泊,许久未见,你似乎又长高了些。” 沈沉脸上久违地露出尴尬的神色:“……大师说笑了,晚辈已经二十三了。” 身侧段如沛嫣然一笑,但见沈沉身边还有那个与钟晚身形相似的青年,不由轻轻“啊”了一声。明玄大师的目光也随之移到他身上,但并未停留太久,就转回沈沉道:“这位想来是沈庄主的友人了,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这样的老骨头,越发不中用了。” 他神色举动并无异色,钟晚却莫名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仿佛明玄那一眼将他脸上这副虚假皮囊也看穿了,但他还是笑着回答:“大师谬赞,这一回平江夜宴,还要全赖大师主持。” 这句话说得对也不对。平江夜宴由武林名士轮流开宴,上回是明玄做的东,这次则轮到以驭兽闻名的肖石晴女侠。但无论是谁做东家,明玄大师总是被尊于上位的。 他嘴上说着可有可无的寒暄话,心中却期盼着菩提禅院的人快些过去,否则他就要忍不住被那股子檀香味熏得打喷嚏了。好在立刻有人从船上匆匆跑下,将明玄大师一等接到船上安置,又请北斗山庄的客人们也上船。 贺枚早已将山庄弟子集结完毕,选来参宴的少年们如千竹林外一般着一色的深蓝劲装,个个英姿勃发,显然都是同辈中的翘楚。 一众人走到母船上,见过这一回的东家,便有人高喝一声,将船与船之间的软桥吱吱呀呀地放下。菩提禅院的人按辈分,分成三波上了船,北斗山庄的人却全部在最后一只船上坐下。 钟晚本来应该往前挪一挪,但无奈现在假扮着沈沉的友人,连辈分都小了一截,只好也同他们坐在一处。 平江夜宴五年一次,船内布设次次都要修葺一番,因此年年奢华如新,称得上“金碧辉煌”四个字,尤其是主座背后一块巨大的汉白玉屏风,上头山水流淌,珠玉镶嵌,华美到钟晚从未在第二个地方见过。 这个位置自然留给平辈中最不像平辈的沈沉。 菩提禅院的喜山、乐水等人已经入座,见沈沉来了,还是得起身问好。没过多久,门口的珠帘哗啦轻响,唐寻文和孟亥也带着几个师弟师妹走了进来,紧接着是天山的朱宛白,不秋门的李仁等等熟面孔。 众人又是一阵寒暄,唐寻文和孟亥都对钟晚在此毫不惊讶,反而是朱宛白诧异地多看了他几眼。 不消一会,船内便被填得满满当当。但直到即将开宴,还有几个位置空着。喜山道:“还有谁没来么?” 他话音刚落,贺枚便欲开口作答,但刚张开口,又别扭地闭上了。好在朱宛白冷哼一声,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七巧的那些人,脾性古怪,还偏要摆架子。” 她今日穿了一身银朱色的长裙,围着一圈灰狐毛,还细心抹了胭脂水粉,显得愈发美艳凌厉,好几个乾元都忍不住偷偷瞧她,但她只看着沈沉一人,道:“归泊,你说对么?” 沈沉还来不及说话,只听门口罗杉轻柔嗓音已经响起:“此番来迟,并非本意。” 她依旧是浅紫色的裙衫,脸庞素净,未施粉黛。朱宛白见她打断了自己抛给沈沉的话头,不由美目圆睁:“你母亲没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插别人话吗?” 罗杉浅笑道:“我记不得了,但母亲告诉过我,不要在背后道人是非。” 她俩一见面就要互相呛几句,但碍于在夜宴上,都克制着点到为止,没闹得太难看,想来前一条船上的程妙彤和梁从芝也是这般。 贺枚自她进来就紧紧攥着酒杯,这时才缓缓放开,神色略微放松。罗杉也不看他,兀自向沈沉点了点头,就领着四五个师妹落了座。 钟晚眼尖,瞧见当日差点被勒死的龙思卉居然也在里头,不由十分诧异。但龙思卉不仅对罗杉神色如常,与他对上目光时也十分平静,丝毫没有当时咄咄逼人的模样。 他心一沉,转过身看了看沈沉,却见他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是在说“伺机再探究竟”。 遥遥远处的第一只船上忽然响起钟声,紧接着是第二只,然后他们外头的铜钟也被“当当”地敲响了,余音将水面都震得微微颤动。 沈沉垂眼看了看,肃然道:“诸位,开宴吧。” 他的声音里内力雄厚,即使在震耳的钟声里也清晰可闻。众人齐声道了声“是”,便将酒樽斟满,先敬了沈沉一杯,又敬了各家大弟子一杯,才纷纷动筷。 这条船上到底是少年人居多,不消片刻,便已经一改之前的拘谨,变得热闹起来。最热闹的是昆仑那边,几个天山弟子将唐寻文团团围住,央他做个小玩意显显本领。 唐寻文推脱不过,只好冲人群外的孟亥喊道:“孟师弟,你可带了什么石块木头?借我一用可……” 他还没说完,孟亥就冷冷道:“不借。” 有个天山的坤泽师弟先前一直挨在唐寻文身侧,听了孟亥的话眉毛一挑,道:“寻文哥,你师弟可真小气。” 孟亥道:“是,我是整个昆仑最小气的人了,你碰上我,算是运气不好。”说罢理也不理他们,起身坐到了钟晚旁边。 他这么一搅和,那几个天山弟子自觉没趣,不一会也都纷纷走了。等众人开始围在喜山、乐水身边听他们讲禅院里的趣事,唐寻文又悄悄走了过来,对孟亥摊开手掌:“喏,给你的。” 孟亥眼皮一抬,看了看他手心那只木雕的梅花鹿,取了放在桌上轻轻一敲,那只小鹿便活蹦乱跳地围着一盘葡萄转圈。 唐寻文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却见孟亥把鹿塞回他手里,道:“鹿角雕得粗糙,四蹄不平,估摸着再跳几下就要废了。也就能骗骗外行人。” 钟晚没忍住,不由笑出了声,随即连忙咳嗽遮掩。唐寻文对面前这两个坤泽一个也说不得,只好辩解道:“这么短时间,能做出什么玩意……” 孟亥伸手剥了一颗葡萄,道:“是,所以这种拿来哄别人的破烂玩意,就不要再拿过来给我看了。” 唐寻文苦笑道:“祖宗,他们走之后我刚翻出来的梨花木,做得不好就罢了,哪里给旁人看过?” 那只梅花鹿可怜兮兮地被捏在唐寻文手里,挣扎着“不平的四蹄”动弹不得。钟晚起身,十分谦让地说道:“我去找沈沉,唐师侄,这个位置给你坐。” 说罢,不顾一旁孟亥不可置信的目光,将唐寻文往自己位置上一按,便溜之大吉。 他本来就是张生面孔,即使离开也没人在意。沈沉更是在宴席中途就离了座,好叫下面的一群少年更舒坦些。 屋外的甲板上空空如也,丝毫没有沈沉的身影。钟晚觉得蹊跷,又退回屋中,悄悄走到那个巨大的汉白玉屏风后。 果不其然,屏风后头当真别有洞天。 船内烛火通明,但烛光大多被屏风阻拦,只有错落几束透过圆雕的缝隙落下来,在地上组成“平物平我心平气舒天成地平”“江清江浊文江学海秋月寒江”两联。 他细细将这两句话读了一遍,不由莞尔。这是当年万方元大笔一挥,为平江夜宴写下的一副对联,当年被雕得到处都是,等到他和赫连镜撕破了脸,旁人怕得罪昆仑,才渐渐撤了下来。但没想到这里还留着这样隐晦的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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