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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有误

时间:2023-08-21 07:00:24  状态:完结  作者:青门荒城

  一年多里头,他早已原形毕露,平日里不好好练功习武,只是跟着一群朋友自诩风雅地喝酒猎艳,再炫耀炫耀他昆仑大少爷的名头。阿水对他又是厌恶,又是畏惧,不由往旁边一缩,道:“不是。”

  赫连明当她害羞,又要去抱她,谁知阿水仍然扭头不从。他平常在外头左拥右抱,只有旁人巴结他的份,到了家却被妻子推拒,一下子脾气便上来了,嚷嚷道:“你一个坤泽,同我拿什么乔?要是知道你是这种性子,当年哪还用得着娶你……”

  阿水最听不得他这样说,眼泪一下子便涌了上来。她原本以为这人对她至少有几分情意,谁知嫁来了才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原来赫连明玩得开,胆子却不大,一听说她师父是惹不起的侯雪曼,又和空青交好,便登时发了怵,怕她向师父师姐告状。到时候不仅他一人受唾骂,恐怕昆仑和天山也要撕破脸皮,这才一狠心娶了她,来个名正言顺。

  谁知一娶回来才发现,阿水竟是个如此胆小懦弱的性子,纵使在他身上吃了亏,恐怕也不会去向别人提起,更别提告状了。赫连明自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颇为后悔。然而幸好妻子软弱,并不管他在外头花天酒地,他便也就这样过了下去。

  她容貌并未有多美艳,哭起来却还是显得楚楚动人。赫连明烦躁地推了她一把,道:“算了。滚吧。”

  阿水抽抽搭搭地攥着还没做完的香囊出了门,本想在月光下继续缝,但庭院里花木扶疏,月色只是隐约,她便走到外头,想寻一处亮堂的地方。

  阿水东寻西找,好不容易找了一处平整的山石坐下,忽然有人十分惊讶地唤道:“……嫂嫂?你怎么在这里?”

  她猛地站起来,却见赫连镜提着软剑向她走来,大概是刚刚练完武:“大哥不是回来了吗?……啊,这就是那日说的桂花香囊?”

  阿水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山石上绣了一半的香囊,不免有些羞赧,连忙攥在手里:“我随便做的。”

  赫连镜看了一会儿,忽然从腰间锦袋中倒出一小捧桂花,递在她面前,道:“那一日嫂嫂走后,我也拾了一些。现在放在这里正好。”

  阿水应得迷迷糊糊,早已将方才与赫连明的不快抛之脑后,只是看着赫连镜从她手中抽出香囊,将花瓣细心地收进囊中,再将袋口扎紧。他不知道这个香囊还没有做完,也不知道是做给他的,只是笑着抚摸着兰花刺绣,夸赞道:“嫂嫂的手艺果然很好,快些帮我也绣一个吧。”

  ***

  自那以后,阿水见到赫连镜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

  有时是在散步的时候,撞见他在练剑;有时是路过主殿,见到他行色匆匆地出来,但一见到她,还是会笑着跑来聊上两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一点都不在意赫连明回没回来了。

  安荷有时候会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她,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然而看她难得地鲜活起来,又不忍说出口。

  在阿水与赫连明成亲的第三个年头,阿水身上开始出现赫连明殴打的淤伤。在除夕夜,她没有等来自己的丈夫,一人站在离烟火爆竹都十分遥远的院子里,冷冷地吹着风。

  或许是酒宴上喝了个半醉,又或许是实在是太孤独,太冷清了,她做了一件这辈子最大胆的事。

  赫连镜问了她许多次是否后悔,她流着眼泪不住地摇头,将那枚绣完了的香囊,放进了他的掌心中。

  阿水觉得自己十分卑劣,她拖了昆仑未来的掌门,与她一同走上了了永不能回头的歧途,而她还为此无法克制地暗自欢喜着。

  ***

  阿水死后,众人秉持着死者为大,不再议论她与赫连镜之间的往事。赫连明当晚便被逐出昆仑。赫连珏去看过他几次,见他已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他开始还好心给父亲塞了点银子,谁知转眼就在赌场里被花了个干净。

  久而久之,赫连珏也不再去见他了。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被要债的打死,狼狈地暴尸街头,半点不见当年的光鲜。

  赫连明不再是昆仑弟子,照理来说无法葬在门内。但赫连珏到底于心不忍,还是同钟晚一起收了他的骨灰,回到昆仑准备悄悄安葬。

  在墓地,他们却瞧见了赫连镜,穿着多年未穿的鸭蛋青长袍,立在阿水墓前,将一枚香囊烧给已去的佳人。

  桂花的香气缓缓弥漫,钟晚突然意识到,今天也是阿水的忌日。他刚想出声安慰,赫连珏却再也无法忍受这荒唐的一幕,一甩袖子远远地跑开了。

  他这一去便是长长数年,长到赫连镜与万方元决裂,钟晚与师父隐入仪林;长到空青故去,七巧平地而起;长到西域妖僧前来寻昆仑的前朝旧恨,赫连镜与他们的首领同归于尽,他都没有回过昆仑,没有见过那个疼爱他二十多年,却与自己母亲偷情的仲父。

  赫连镜死前陪在他床头的,却是与他怄气多年的老友万方元与钟晚。他自阿水死后,精气神远不如从前,此时难得回光返照,便一一交代后事。

  他将昆仑上下安排得井井有条,最后拿出一封信交给钟晚,道:“阿晚,天山的传闻你可否听说过?人死后,要在雪山徘徊二十年,才能转世投胎。”

  他神色并无悲痛,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我一生光明磊落,唯有与她的事,却每一步都错了。等到此生纠葛终了,数十年后来世相见,她应当不识得我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拜托你,等她二十忌日的那一天,将这封信烧给她。”

  钟晚哽咽着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工整地写着“阿水亲启”几个字,便珍重地揣进怀里:“二师父,您放心。”

  赫连镜叹了口气:“我常常与她说,阿明这样对你,你过得伤心,便该与他恩断义绝。然而她试了几次,却终于不肯。我爱她温柔,也恨她软弱,不知不觉,爱恨都交给她,再也不能想其他人了。阿珏是个好孩子,他看不起我也好,怨愤我也罢,都是……都是应当的。只是,要叫他好好照顾之云……”

  钟晚紧紧握着他逐渐冰凉的手,见他昔日奕奕光彩的双目逐渐暗淡。西域妖僧那一掌直接震碎了他体内脏腑,已是药石无医。他和万方元试遍了天下良方,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他的性命。

  便在此时,有人破门而入,大喊道:“仲父!”

  钟晚感到赫连镜的手指一动,随即像终于放下心来一般,缓缓滑落。赫连珏扑到他床头,泪流满面:“仲父!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应该……”

  然而他到底来晚了一步,再说一千遍、一万遍,也于事无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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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目来自“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我一读就会很伤心的一首词

  昆仑的往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下一章切回现世继续故事

  感谢大家阅读


第44章 心有愧

  赫连珏带着钟晚步入主殿,俨然是要与他长谈的架势。钟晚却觉得将沈沉晾在外头不大好,连忙道:“师兄,让沈庄主先回去吧。”

  赫连珏说:“我派人知会他便是。”

  话虽这样说,但他却负着手背对钟晚站定了,半点没有“派人”的意思。钟晚觉得这般失礼,不大符合他平日里的作风,刚要询问二三,赫连珏缓缓开口道:“……那个与你结印的乾元,就是他?”

  钟晚很快意识到约莫是唐寻文无意中说漏了嘴,只好老老实实地点头:“是,当时情况紧急,迫不得已,我与他只好……”

  “迫不得已?”赫连珏猛地转身看向他,满脸都写着不信,“若真是迫不得已,真是身不由己,你大大方方、光明磊落地告诉我便是了,又何必特意遮掩,像极了问心有愧?”

  钟晚心中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沈沉咬上他脖颈的时候,说心中没有情愫暗动必定是假的,但他每每从信香中挣扎出来,便潦草地将它归因于乾元与坤泽相互吸引的本能,半点也不敢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对旷别数年的小辈动了其他心思。

  赫连珏见他默不作声,也叹了口气,道:“他毕竟是沈家人,阿晚你怎么就……”

  钟晚脑海里还一片混乱,他武功样貌才学个个出挑,因此自分化成坤泽起,就对委身人下一事格外排斥,早早发誓这一辈子绝不会去找乾元,更不会向坤泽的本能折腰屈服,但此番与沈沉相遇,却将他昔日誓言一样样瓦解,叫他如何不心烦意乱。

  “我今日叫你来,本不是想对你说这个,但从寻文处听说此事,我实在……”赫连珏鲜少有如此焦躁的时候,他虽一段单恋无果,但由于是钟晚决意不找乾元的缘故,也算有了点安慰,万万没想到还有今天。

  他心绪不稳,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一股气在体内胡乱冲撞,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候,眼前已是一阵阵地发黑,只能听到钟晚惊呼一声“师兄”,一掌拍在自己后背。

  钟晚学了大半的昆仑功夫,照理说内力应当与他出自一派,但赫连珏只感到那股气“砰”一声炸散,紧接着心口仿佛有无数尖锐碎片扎过,痛得他险些站立不住,摇摇晃晃地扶着窗台,大口大口地咳出血来。

  钟晚神色一凛,再不敢贸然动作,见赫连珏口中鲜血渐渐止住,方问道:“师兄,我那一日便想问你,你练的是正儿八经的昆仑功法,怎会走火入魔到那等境地?如今更是连我的内力也排斥不已。你究竟是不是……自己另有修习?”

  他已经说得足够委婉,给了昔日师兄几分薄面,赫连珏何尝听不出来,苦笑道:“这正是我想同你说明白的……阿晚,我练了……震艮本上的禁术。”

  虽说早已有所预料,但听他这样说出来,钟晚还是感到不可置信,忍不住上前一步追问:“赫连师兄!我问你一句为何?不偷练禁术,乃是四大名门百年前定下的规矩,我与你相识多年,不觉得你是这等……这等毁坏昆仑名声的人!”

  赫连珏道:“我又何尝不知?犯下这样的大错,我本无颜面对你,面对仲父与母亲,可……可长老们先前不知为何,听到了《生死八转经》即将合一,各门各派均在偷偷修习的消息,多次进言,让我至少翻阅一二。我一开始自然不敢违背先命,但阿晚你也知道,自仲父去世后,昆仑景况日下,若是真有大乱那一天,我护不住昆仑,才是真正地无言面对列祖列宗!”

  他说到激动处,又觉得体内邪气冲动,血腥味自喉间涌来。他本想厚着脸皮叫钟晚放一缕坤泽信香出来稍加安抚,但突然想到沈沉那小兔崽子结下的印还没消,恐怕放出来的信香里也带着一股子让人生厌的乾元气味,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赫连珏自偷练震艮本起,无一日不惴惴不安、心结难解,几乎每过几日便要经历一遍剜心之痛,有时痛到无法容忍,便只能和初初学武时一样蜷缩在床榻角落。平心而论,他十分不愿意让钟晚看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艰难地挥了挥手道:“……阿晚,你先走吧。让我……一人静静呆一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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