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天一夜的仗,接着有值了一天的岗,他早就筋疲力尽,此刻恨不得倒头就睡。宋景章来这边已经快两年了,入伍也有一年多了,其实是死是活于他而言没有多大关系,尘埃落定,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所以打仗他总是冲在最前面,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反正他活到了现在。 半年前,他在路边的乞丐堆里看见了失忆的李珩衍。 背上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凉,宋景章几乎是惊恐地从回忆中抽离,他猛地转身用力打掉李珩衍的手,几乎吼道:“你干什么?” 李珩衍垂下来的眸子落在宋景章的腰间,那里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掉了一大块皮,血已经凝固呈黑褐色:“你受伤了。” “不用你管。”宋景章快速扯了衣服过来穿上,他的拳头紧紧握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面无表情说,“滚出去。” “你在生气?为什么?” 宋景章为自己这么大的反应而感到难堪:“滚。” 李珩衍站在原地,他的眼睛一如从前平静无波,那张脸依旧俊逸出尘,只是眼底一闪而过一丝不解。他不明白宋景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仍旧不肯放弃:“我帮你上药。” 宋景章只觉得气血翻涌,抬手推开他的时候打翻了手边的铜盆,已经只有余温的水哗啦一下全都倒在了逼仄的房间里,铜盆掉在地上发出哐当响声。瞬间狼藉一片。
第106章 选择 平凉地处荒凉北境, 是朝廷发配罪犯的首选地之一,贺景泠当年便是被流放到了这里。从祈京走到这里,光靠着双脚要走上大半年。 如今五年不到,他又回来了。 屋里几个人或坐或站, 讨论的热烈。 “陛下命人把那些尸体都挂在了城墙上, 用来威慑晋军, 北晋打了败仗,那个欧阳敬文这次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说话之人叫做卫风,是李长泽来平凉后新提拔上来的参将。 卢飞义愤填膺道:“我们平凉城的百姓死的多惨,不把那些人枭首示众怎么平息百姓的怒火,而且也该让晋军看看他们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韩轩在给贺景泠磨墨,听到他们的话满不在乎道:“没把他们千刀万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是打仗, 本来就是你死我活, 那个欧阳敬文是个狠人, 几十个人说撇下就撇下, 说不定他们就是活着回去也活不了。” 卢飞眼珠一转:“诶你们知道吗, 那个欧阳敬文曾经在承恩寺待了十三年, 北晋的承恩寺是个什么地方,不用我多说吧。”他给了众人一个你们都懂的眼神。 卫风性格比较刚直,不懂他打什么哑谜:“什么地方?不就是个佛寺吗?” 一直没说话的于殷抱着双臂靠在旁边哼了一声:“要真这么简单他们说什么, 承恩寺是皇家专门关押那些犯了大罪的人, 里面的人一律用来招待有朝廷一定身份地位的官员的皇家妓院。” “啊,”卫风麦色的皮肤顿时通红, “皇家妓院?这也太荒谬了吧。” “韩轩,”贺景泠搁了笔, 把晾干了的拜帖合上交给他,“把这封拜帖交给兖州王家的当家人王溪亭手上,告诉他过几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韩轩没有多问,放下墨锭接了过来说:“好,我午后启程,最快后天便到。” 贺景泠点点头,对卫风道:“那承恩寺毕竟是皇家妓院,知道的人也只占少数,卫将军不知道也很正常。” 卫风:“那……那个欧阳敬文还……” “所以说去了那种地方还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他也算是人物。”于殷说的阴阳怪气。 李长泽挑帘低头从外面进来:“都在这儿,聊什么呢?” 他走到贺景泠面前,在书案前站定,双手撑着桌:“你猜我碰见了谁?” 卢飞他们拖着还没聊够的卫风离开了,屋子里一下子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老头。” 李长泽绕过桌案,站到他身后:“那晚他扔下孤墨刀就跑了,我还以为他不会这么快回平凉城。” “逃亡路上还记着把你寄存在他那儿的刀带上,这份情得记着。” “那有空我们去看他。”李长泽道。 “好。” “看什么呢?”他瞅见贺景泠的目光一直落在一封书信上,打他进来就没移开过。 “匡严礼的来信,这几年一些北方的小商户纷纷抱团加入了一个名叫大通的商会,短短几年发展迅速,已经发展到了渭河流域,商会遍布北方,比之他的平贤商会在北方的分布也差不了多少,有些方面甚至是超过了我们。其实自从平贤商会成立以来也有不少商人效仿,但都不足为虑,构不成威胁。而且大小商户之间有竞争是好事,一个国家太过庞大,经济的发展不能只是一家独大,只是近些日子那个王溪亭,也就是大通商会的掌舵人,有些犯糊涂,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敢拦截我们的商队。” 平贤商会的事李长泽过问的少,当下有些疑惑:“查清楚了吗是为什么这么做?” “暂时还不知道,我打算亲自去拜会,毕竟中州受灾的时候他们带头捐了不少财帛,不过在商言商,去兖州是来平凉之前便决定了的。”之前为了尽快把粮草安全送达平凉,所以路过兖州也没有过多停留。 李长泽给他捏肩,双手用着合适的力道,掌下是清晰的骨骼感,他玩笑着开口:“看来是已经决定了,什么时候动身?” “后日动身吧,平凉刚刚夺回来,要处理的事还一大堆,好在官府的户籍还没被烧毁,这次平凉城具体死亡人数也可以确定下来,还有从附近州县迁来的人口安置问题,现在这里尚且还不稳定,百姓大多不愿意搬迁,没有人口,招兵之事便很难有进展。” 贺景泠说了太多话,端起旁边的茶就要喝,被李长泽一把夺了过去:“都冷了,我给你重新倒。” 他将杯子里原来的茶倒掉,拎过旁边火炉子上咕咕冒着热气的茶壶给贺景泠倒了一杯放在他左手边:“等会儿在喝,小心烫。” 茶壶被重新放回炉子上,他突然喊:“阿煊。” “嗯。”贺景泠端起茶杯吹了吹,含糊地应了一声。 “杨敬的事为何不与我说?” 贺景泠还是觉得烫,放了手,撩起眼皮看站在炉子旁貌似借着升腾的热气暖手的人,后知后觉从李长泽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道:“说了,你不会让我这么做。” 李长泽没有看贺景泠,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他那边,见他走了过来身体也没动。 贺景泠凑到他身旁,把冷冰冰的手贴着李长泽,偏头看着他试探着说:“现在说……不晚吧。我就是忘了,你生气了?” 李长泽抓过他的手握紧,依旧垂着眼没有回答他这话,道:“几年前你府上那个冷大夫说的那个华寻枝,我一直派人找他,近日有了些眉目,据说就是骊山城罗水镇的人,一个月前有人在幽州见过,我已经派纪风去幽州了。” “嗯。”贺景泠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热意,“纪风彭越是你身边要紧的人,还有卢飞和于殷,韩轩武艺高强,我身边有他也够了,他们两个还是回你身边吧。” “留下吧。”李长泽拉过贺景泠的手,将人抱了满怀,埋首在他的脖颈间,“你要去幽州,有他们在你身边我能安心些。” 贺景泠笑着拍了拍他的背:“不生气啦?” 李长泽耷着眼:“没时间……” “对了,南边来信了,雷信受了伤,商陆带领军队和楚越大军在泗水河畔大战一场,我们赢了。” 贺景泠和他分开,将人拉到旁边软榻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隔着氤氲的热气坐在对面,道:“西楚南越本是小国,抱团取暖本不过是相互利用,一旦利散他们的结盟自然不攻自破,到时候不足为虑。” “这些我之前便想过,可眼下你我分身乏术,难道阿煊有合适的人选?” “何升,你觉得呢?” 李长泽思忖片刻:“西楚南越两国民风彪悍,两国结盟靠的不仅是联姻,还有极度相似的民风民俗,而且两国文字钱币相通,多年的经贸互通早就密不可分,想要离间他们不是易事,这一趟生死难料。” “可若做成,眼下南境的危机便迎刃而解。是何升自己来信跟我说的,这两年他往返三地,对于那边的情况比你我更了解。” 李长泽没有接话,何升到底不是朝廷中人,出使一事兹事体大,何升他还是有几分了解,为人温和善于谋略,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可是…… 贺景泠知道他的顾虑,道:“还有一个办法。” …… 当年晋军在和大齐的战争中连连败退,卓小宛和母亲一路南逃后来为贺景泠所救,从此流浪异国他乡至今已有十几年,现在故国就在眼前,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卓小宛,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阿姐,你当真要回去?你要回去,我也不在阿娘身边,阿娘还在祈京。她以后怎么办。”祝安不想卓小宛回去,北晋大兴战火,百姓苦不堪言,赫舒公主不过是个女子,回去了又能怎样。上位者们争权夺利他管不着,他只想他的家人都好好的。 卓小宛看着他:“小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想留在大齐,阿姐想回到北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毕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说好了如果战争结束以后阿姐或者你还活着,便去祈京找阿娘。” “可是,你回去又能做什么呢?赫舒是公主,我们不过是是普通人,你能帮她什么呢,现在朝廷是摄政王掌权,赫舒公主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卓小宛沉默许久,她望着窗户外没有风的昏沉的天空:“我只是个普通人,但小安,我也是北晋人,你我的父亲,你的姐夫都为了北晋而战死,我没办法留在这里苟且偷生。” 祝安眼眶渐渐泛红,情绪激动:“我只知道,北晋皇帝荒淫无道,朝廷横征暴敛,将士们在为他们出生入死,那些人却挥霍无度,这样的国家,没有效忠的必要。” 他说的没错,可卓小宛也没有错,不过是选择不同而已。正是因为赫舒举步维艰,所以她更要回去。 卓小宛想要替祝安擦掉掉下来的眼泪,祝安一把挥开:“阿姐,别回去,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 卓小宛再次抬手擦掉他的眼泪,说:“小安,逃不掉的,你已经为北晋死过一次了,再不欠他什么,可我还没有。” 卓小宛是一个人来见贺景泠的,她来时李长泽刚走,贺景泠坐在榻上看书。 她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先生。” 贺景泠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但还是道:“韩轩说你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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