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牢房中一次进来了足有五六人,漆黑的房间被火把照亮,顿时显得拥挤不堪。贺景泠听见动静条件反射地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便看到眼前一幕。 他撑着身体不慌不忙地坐起来,捂着嘴低低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地和来人打招呼: “林指挥使,好久不见。” 林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面前的年轻人尽管形容不整脸色惨白,却不急不躁平静如水,对他们的到来似乎也早有预料:“被关了大半个月,还笑得出来。” “难道指挥使有看男人哭的癖好?” 林野没有接他的话:“呆会儿有你哭爹喊娘的时候。” “我这个人不经吓,指挥使要这么说的话我真的会害怕的。” “进了邺狱,现在才开始害怕,看来你对邺狱的认识还不够深刻。”林野目光锋利如刀,声音冰冷坚硬,只单单站在那儿,身形宛若铜墙铁壁不可撼动丝毫,“到了现在也别指望有人能救你出去,工部的徐主事听到风声倒是来过几次,被我让人揍了出去。” 贺景泠啧了一声:“多谢指挥使手下留情。” “希望你一会儿还能这么淡定,”林野不再和他废话,转身出去,“带走。” “不劳烦几位大人了,我自己走。”贺景泠扶着墙站了起来。 邺狱的主刑室里,满墙挂着各式各样让人看了头皮发麻的刑具,贺景泠被按在一个宽大的铁椅上,林野再次出声:“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交代你回京之后所做的一切以及目的。” 贺景泠叹了口气:“大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连府门都很少踏出,大人想知道什么呢?” 林野走到他面前,双手撑着铁椅的扶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在我羽林卫安插上自己眼线的,又是为何要私下收集朝廷重臣的各种罪证,是珍妃的授意还是贺元晟的安排?或者是明王、晋王?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大人,你扣的这顶帽子太大了,有证据吗?” “我记得我曾说过,羽林卫抓人,不需要证据。” 贺景泠放松了身体往后靠,浅笑道:“原来都是靠着大人的猜测,大人好生厉害,仅凭着自以为是的臆测就这么大动干戈,抓我一个身无长处的白丁,羽林卫行事果然独到。” “贺景泠,我知道你很聪明,可现在你既然被我抓来,就该知道坦白从宽才是对你最有利的,我这个人从不冤枉无辜之人,今日你进了邺狱,便只有一个选择,老实交代本指挥使或许还能给你个痛快。 “有一句话你说的不错,你现在不过是个名声扫地的白丁,你背后的主子想要你死,故意透出了风声让我们羽林卫注意到你,他这么有恃无恐,是笃定你不会把他招出去?你说是他太自信,还是说他太低估我们羽林卫了?” 贺景泠:“林指挥使,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未免也太可笑了吧,你们羽林卫查案难道都是通过挑拨是非吗?先不说你方才所说的内讧与我本我关系,贺某自认自回京以来一直安分守己,不知怎么就引起了羽林卫的注意,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按照大人的说法,难能手眼通天不成,竟然能够搅弄朝堂风云。” “那是因为你背后有人。” 贺景泠笑了一下:“大人要这么笃定,那我可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这顶帽子如论如何您都是要给我扣上。大人问我背后之人是谁?这么说的话珍妃和贺元晟与我一母同胞,陛下还曾恩准我入宫拜见过,吏部尚书徐安曾与我家交好,户部尚书之女与我大哥更是青梅竹马,我与晋王也曾算是同窗,哦对了,我的祖父还曾是太子之师,这么说的话,他们岂不该人人都是我背后的靠山。” “巧言令色,”林野的眼中看不出来怒意,他并不着急,看着贺景泠云淡风轻的模样,忽地话锋一转,道,“贺景泠,九年前你杀害许氏,事后不但不没有丝毫悔悟反倒状告自己的母亲许氏与人通奸,我记得当时这件事在祈京闹得沸沸扬扬。” 贺景泠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心中不由地一紧,面前仍旧装作若无其事:“指挥使这话什么意思?” “定北大将军一生战功赫赫,即便最后落得那般下场,可该是他的功勋依旧是他的,毕竟也是因为他大齐才有了这么多年的安定,我本不欲追查当年之事,可你若依旧固执己见,我不介意费这个力。” 很久没有听到人提起这些往事,贺景泠的手心竟然不知不觉被汗湿,他垂眸无所谓道:“羽林卫是天子耳目,查明一切真相是指挥使的职责所在,与贺某有何干系。” 林野目光沉沉看着他:“我本不想对你用刑,关了你这么久,本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自担任羽林卫指挥使以来,还从来没有撬不开的嘴,贺景泠,千万不要高估人的身体承受的极限,你以为自己有多么意志坚定不畏生死,可真到了生死关头,人还是会遵从本能。” 贺景泠:“林指挥使,你知道外界对你是何看法吗?” 林野不以为意:“我没兴趣。” 贺景泠:“外界传闻羽林卫指挥使林野杀人如麻,死在你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是个地狱里的阎罗,人间的煞神。” 林野不屑冷哼:“是不是你很快就能见识到了。” 贺景泠抬眸,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林野,你是天子亲授,从一个街边乞丐一步步坐上羽林卫指挥使的位置,别人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你只用了不到五年,百官避之不及,世人畏你惧你,你忠心耿耿,为朝廷铲除奸佞,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刀,可你赤胆忠心,我们疑心深重的陛下还是不放心,林大人,每月十五月圆夜,蛊毒发作的滋味不好受吧。” 林野大惊,目光闪过一丝弑杀之意,掐住贺景泠的脖颈几乎咬牙切齿问:“你怎么知道?” 贺景泠费力笑道:“大人刚刚还夸我聪明,这么快就忘了?” 林野深深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他抬手指着背后满墙的刑具,毫无波澜的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朝着贺景泠示意:“邺狱都有自己的规定,本来一般我会让犯人自己先挑一样刑具,可我想你还是算了,看你弱不禁风,我给你挑个柔和一点的,先从右手开始吧,毕竟一下子就弄死了没意思,听说过梳洗之刑吗?”
第70章 去伪 长街之上风雪交加, 本该是个空寂冷落的模样,然而此刻却挤满了身着青衿的学子。 他们浩浩荡荡从街上走过,高声呼喊着什么“严惩、严办”之类的话,隔的太远, 有些听不太清, 引得坐在屋里面的人纷纷侧目。 仙客来的大堂内。 “你们听说了吗, 今日早上京兆尹府发生了一件大案,一个落榜的举人状告当朝户部吏部礼部三省尚书同流合污,利用科考之事徇私舞弊,上欺朝廷下瞒百姓,科考自古有之,是寒门子弟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如今却成了那些人结党的工具。” 角落里几个年纪不一的茶客围坐在一起,对着外面声势浩荡的学子们评头论足, 讨论缘由。 “同时状告吏户礼三部尚书科考作假?那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想干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 他不要命了吗?”有人吃惊地问。 “听说那人当年是兖州来的, 从小就被当地称作神童, 一路考到会试的时候也才十五岁, 历来春闱坊间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好事者会私下设局,当年云袖坊赌局中他的最被看好的状元郎人选之一,当时连云袖坊的老板也押了他, 结果最后他连殿试都没有进, 为此在祈京闹了好大的笑话,”一个知道一些缘由的长衫男子道。 “照吕兄这么说, 那霍子犹是觉得当年科考之事其中有假,而造假之人就是他今日状告的三部尚书?”见男子这么说, 最开始谈及此事的青年凑上前来,有些唏嘘叹道,“自古民不与官斗,他这竟然一下告了朝廷三个大官,也是前无古人啊,不知那举子家中是做什么的,为何突然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举来?” 被叫做吕兄的人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你有所不知,那举子家中贫寒,后来陛下大赦天下加开恩科,他又接连考了两次,当时世人都笑他痴心妄想,后来祈京更是查无此人,想来是无颜再待下去离开了这里,今年也没见他参加春闱,都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现在突然出现,还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 “按照吕兄的说法,这人才学过人却屡试不第,突然消失几年现在一回来就状告朝廷命官,这其中当真有什么猫腻不成?” “若是没有,他一个平头百姓敢这么和官府作对?可话说回来,就是有,他又凭什么敢和官府作对,听说今晨京兆尹当庭审案之时他说出此事立刻就被喝断,他也被京兆尹关进了大牢,到现在都还没消息。” 众人一阵唏嘘,其中一人不确定道:“你们说,若此事为真……朝廷之上……我们还能谁可信?” 他这话一出席间一阵沉默,最开始那人嗤笑道:“这件事官府极力想要压制,可今天早上在场之人众多,早就走漏了风声,国子监的学生都是未来国之栋梁,未来仕途被有心之人左右,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谁也不想自己苦读数载最后为他人做嫁衣,如今国子监的学子闹了起来,天子学子也会闻风而动。” 本来只是单纯看热闹,可说到这里,朝廷扑朔迷离的态度让他们心中也都对此事信了七八分,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凡有一点不实,一个无身份无背景的穷举子也不会毅然决然做出这种掉脑袋的事。 此事在街头巷尾已然传开,朝廷就是想要压下去也无济于事,只是不知他们又会做出怎样的应对之策安抚天下文人士子。 年尾将至,庄重巍峨的皇城被白雪覆盖,风雪萧索,天地间一片肃然。 站在御书房门口的侍卫太监纷纷目不斜视,缄默垂首。帝王雷霆之怒,谁也不敢轻易去触霉头。 李叔同跪在下方,丝毫不慌:“父皇,这件事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是有人蓄意陷害儿臣,那霍子犹不是是个微不足道的读书人,屡试不第心生怨愤被人利用而已。” 李牧宽大的龙袍下身形瘦弱,顽疾多日来未曾好转导致他的身体越发虚弱,两颊凹陷,满脸病态,因为勤于政务,尽管身体抱恙也不肯放手丝毫,以至于如今病情不轻反重。 听见李叔同这么说,李牧冷眼看着他,冷声道:“陷害,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朕不知道?齐王是怎么死的?你做了什么朕要是追究下来你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吏部礼部对你唯命是从,齐王之事你在背后没少推波助澜。” 轻飘飘几句话,让李叔同表面的温和伪装几乎维持不下去。 “平时里只要没有做的太过分,你做的那些事朕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外面成什么样子了?大齐建朝几百年来闻所未闻,不过短短几日,落榜举子集体状告当朝命官,闹得满城风雨。此事若是没有人知道也就罢了,可现在天下文人学子都看着朝廷,那徐安赵无端,还有宋进桓,哼,你做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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