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玄武司,径直走向地牢,五大世家的元老都被关在里面,最年长的楚太公被安置在好些的牢房里,他老人家反应迟钝,以为自己还在家中,时不时就使唤狱卒给他念书听或者沏茶喝,还让狱卒给他讲京城里的最新见闻。 狱卒也不敢怠慢了他老人家,毕竟楚氏家大业大,朝廷里还有不少姓楚的官员,以后想要谋出路,少不得要和这些人打交道,再则李司使早就吩咐了,要他们好生照料,自然要更用心些。 狱卒们贴心地在地上垫了毯子,并撒了石灰防潮,角落里还摆着一套茶具,以及几本列传,把原本阴暗潮湿的牢房弄成了一间还不错的居室 柳尘舒驾临时,狱卒们都很忐忑,怕首辅看出他们的巴结之意。 容昇跟在柳尘舒身后,上下打量着说:“这牢房都弄成雅舍了。” 狱卒们赶紧跪下解释:“是李司使特意吩咐要好生照料,小的们才不敢怠慢。” “楚太公年纪大了,是得用心些。”柳尘舒没有责备之意,他把几位元老抓过来只是想问些事情,可不想他们死在玄武司。 楚太公正在假寐,听到有动静,眼皮动了一下,并未睁眼,直到柳尘舒走到他面前唤了一声楚太公后,他才慢悠悠地掀开自己耷拉着的上眼皮,温吞地问:“你是谁啊?” 柳尘舒以垂眸的姿态看着楚太公:“颜庆之子,颜柳。” 楚太公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倏然睁大了几分,连语速都变快了:“你是颜庆的儿子?你没死?” 瞧着楚太公只是反应迟钝了些,脑子还是能思考的,柳尘舒便直入主题:“您跟李瑜说,是太宗皇帝叛国,此话怎讲?” 楚太公又变得温吞起来,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你要帮你父亲报仇吗?” 柳尘舒倒也不急:“嗯。” 楚太公双手交叠放在手拐上,沉沉叹道:“是整个天下的人,害死了你父亲,敌军入境,民不聊生,百姓怨气四起,还不等太宗皇帝定罪,百姓就把你们颜氏一族给拉到街上行刑了,太宗皇帝也只好草草定罪……” 楚太公说话有点颠倒黑白的感觉,能不能信有待商榷。 柳尘舒又问了一遍:“您之前说太宗皇帝叛国是什么意思?” “太宗皇帝曾让老夫拟了一道密旨,送到杜老将军手中,让杜老将军按兵不动,缓慢追击即可,不要与敌军交战,敌军似知晓我军不敢应战,便肆无忌惮地抢掠,我军错失良机,让敌军满载而归…唉…” 看着北离一点点衰败,楚太公就十分自责。 柳尘舒觉得楚太公脑子并不是特别清醒,便又问了一句:“您确实是太宗皇帝吗?” “唉…”楚太公没有回话,垂头叹着气,过了一会没动静了。 容昇上前看了看:“他睡着了。” 柳尘舒转身朝牢房深处走去,另外四名元老被关在最里面,越到里面腐臭味就越明显,两边的牢房里关了不少人,大多都是尸位素餐的贪官,见着柳尘舒来了,他们吓得往角落里面缩。 柳尘舒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容昇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牢中的犯人看到容昇时,立马爬过来喊冤。 “圣上,臣是冤枉的!” “圣上!圣上!” “………” 柳尘舒脚步不停,负着手道:“贪官除不尽,除完又会冒出来,因为坐在那个位置上,享受着别人的阿谀奉承,慢慢的就会被侵染,一开始贪点孝敬的钱,卖人情得利,到后来夏日要收冰敬,冬日要收碳敬,上面贪,下面也会跟着贪,为了打点好上头的人,下面的人只能使劲往下收取贿赂,才有足够的银子为自己打点,让仕途更亨通,就这么一层层贪下去,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得让百姓承担,每个官员都觉得自己没有贪多少,只是拿了点孝敬的钱而已,可腐败是他们共同造成的,因此不管贪多贪少,都有罪,没有冤枉一说。” 容昇边听边点头:“相父说的对。” 柳尘舒对贪官从不手软,就因他手段雷厉,所以北离百姓的生活才变得富足,可那群吃饱了的百姓却成天在辱骂着柳尘舒,而且二十多年前对颜氏一族行刑的也是那群无辜的百姓。 人只有躲在人群里才得以释放出自己最大的恶意,百姓这两个字听上去很无害,可就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杀死了京城内所有姓颜的人,让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柳尘舒应该找谁来偿命呢? 是行刑的百姓,还是定罪的太宗皇帝,亦或是那个猜测中的深层朝廷,好像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仇人,这场犯罪里,没有主谋,只有帮凶,因为是他们共同造就了惨剧,所以他们都有罪。 柳尘舒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看向牢中的四位元老,莞尔一笑:“诸位安好。” 薛家主气势汹汹:“奸贼!你还有脸问!” 容昇不悦地咳了一声:“咳!” 牢中四人注意到圣上也来了,一改刚才的愤慨,纷纷跪下行礼:“臣等叩见圣上。” 容昇脸色发沉,不怒自威:“你们好大的胆子,朕的相父,岂是你们可以指摘的!” 薛家主挺起身,直言道:“圣上,你可是被奸贼蒙骗了?” 容昇声色俱厉:“住口!” 薛家主狠狠瞪了柳尘舒一眼后,再度俯身叩拜:“圣上息怒。” 被骂奸贼,柳尘舒倒是一点都不生气,他踱步进牢中,走到那扇小小的天窗下,外头刺眼的阳光洒进来,柳尘舒独自站在那一束明亮的天光中,其余人都陷在黑暗里。 光里的浮尘落在柳尘舒身上,容昇见状,走过去,在柳尘舒肩上扫了扫,他要他的相父纤尘不染。 “奸……快放我等出去,你有什么理由关押我等。”有圣上在,薛家主稍微注意了下言辞。 柳尘舒沐浴在温暖天光中,闭上眼缓缓道:“待在我这里,你们才有可能活命。” 江太公上前一步:“你什么意思?” 柳尘舒回首:“杜老将军和裴公是怎么死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四人面面相觑,杜老将军和裴公死得蹊跷,他们早就有猜测了。 “他们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出了玄武司,不出三日,你们中必有一人要亡,不信的话,可以试试。”柳尘舒挑衅地看着他们。 他们顿时不敢再说话了,都明白自己一定会被灭口。 柳尘舒又道:“四位元老要想活命,只能依附于我,现在也就只有我能保你们。” 四人在心里权衡利弊了一番,他们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早就活够了,他们现在主要是为子孙后代着想,如果牺牲他们四个,能换来后代昌盛不衰,他们愿意赴死,所以他们宁愿被灭口,也不愿向柳尘舒坦白。 薛家主朝看容昇看去,满含深意道:“北离从未出过圣明的君主,颓势已无法挽回。”
第48章 报仇雪恨 当个天子的面,说北离从未出过圣明的君主,若是换成性子暴虐些的天子,早就把说此话之人拖下去斩了,但容昇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因为说的是事实。 太宗皇帝和先帝的确是一个比一个昏庸无能,有这样的君主,王朝怎能不走下坡路,就算柳尘舒掌权后,勉强将颓势给止住了,可跟邻国北辽比起来,他们的国力日渐式微,并且面临着诸多问题,比如匪患和国贼。 本就摇摇欲坠的档口,若是再遇上瘟疫或是干旱洪涝等天灾人祸相继发生的话,肯定离分崩离析不远了,不过最可气的还是国贼。 这群国贼觉得北离是在苟延残喘,而北辽则是蒸蒸日上,认为敌国迟早会占领中原大地,于是乎都去当起了卖国贼,拿着北离的俸禄给北辽做事,何其可恶。 现在这群国贼冠冕堂皇地把错归在君王身上,为自己卖国求荣的行为辩解。 虽然容昇没有觉得是冒犯,但柳尘舒却沉下了脸,用深邃黑沉的眼神扫过四位元老:“国将陷于危难,你们不为君王分忧,反而争相去当卖国贼,你们妄为人臣!” 卖国贼这三个字深深刺痛了薛家主,他伸手指着柳尘舒的鼻子,龇牙咧嘴地吼道:“北离要亡,也是亡在你这个奸贼手里!你个奸贼有何资格说我们是卖国贼!” 柳尘舒冷笑着怒喝:“呵!你倒是义正言辞起来了,二十多年前,敌军挥师南下,率领二十万大军强势入境,一路上几乎是畅通无阻,连破数座城池,直逼京都,敢说这里面没有你们这群人的相助吗,当初你们身居高位,听说敌军二十万大军打过来了,直接吓破了胆子,于是背着太宗皇帝给敌军传信,说愿意臣服。” “当时敌国自己的内乱也不断,他们本只是想得到一些战利品缓解国内矛盾,而你们硬生生把北离一半的财物都献了出去,助他们在这二十年里强势崛起,你们是不是觉得北辽会念及你们二十多年前的“孝敬之恩”,等打到中原来时,会对你们手下留情,甚至给你们封侯拜相,真是愚笨至极。” 薛家主被怼得哑口无言,他还想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柳尘舒这个奸贼,可他根本站不住脚跟,他是真的卖国贼,而柳尘舒却并非奸臣。 江太公上前一步,稳重道:“首辅无凭无据的,可不要胡言乱语,我等虽已致仕,但仍然心系社稷,还请圣上明察。” 江太公说完,朝着容昇一礼。 容昇看都不看他,目光一直落在柳尘舒的侧颜上。 柳尘舒面露讥讽,实在是看不起江太公这种道貌岸然的人,比王知唤那种笑面虎更让人觉得恶心。 柳尘舒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和一份奏折,这是苏润之在他父亲书房中找到的,这上面提到了所有与敌军勾结之人。 柳尘舒将这奏折和信用力甩到了江太公脸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江太公将奏折展开来看,看完为之一振,这奏折是苏太师那位被贬到杭州的挚友写下的,准备向太宗皇帝告发他们叛国,但由于他们人太多了,就算告发了,太宗皇帝也处置不了这些人,所以被苏太师拦截下来,没有呈上去,一直藏在书房中,最后被苏润之找到了。 江太公脱力地蹲坐在地上,再也维持不住方才的镇定了:“这……这……” 薛家主上前抢走奏书,看了几行,同样震惊住了,他错愕又彷徨道:“这是假的,一定是你这个奸贼伪造的!” 容昇听到奸贼二字,眼里朝薛家主射出冰柱,无声警告着。 柳尘舒冷笑说:“写下这封奏书之人,名叫薛封,是苏太师的故交,同时也是薛家主的弟弟,令弟亲自揭发的,难道还能有假吗?” 薛家主仔细辨认字迹,真是他那个不仁不义的弟弟所写下的,辨认完,他犹如五雷轰顶般,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撞倒了沉默不语的沈家主。 “那些人都决定要将你们挨个灭口了,你们还固执地相信他们会给你们的子孙封侯拜相,多么可笑啊,圣上你说是不是?”柳尘舒回头,笑意盈盈地看向身侧的容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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