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宫猜猜罢。”沈妃笑颜如花,“今日这么多姑娘里,最貌美的当属周家大姑娘,这容颜一见,叫本宫都自愧不如。” 吴惜音在一瞬面色煞白,而她身侧早就昏昏欲睡的周皎忽然被点了名,迷迷糊糊地就往沈妃那边看去。 周皎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情,今日赴宴也是图一口吃的。她对对面的王孙公子半点兴趣也无,只想着吃完早点回去睡了,谁知这沈妃莫名其妙就喊了她的名字。 礼数不可失,她昏昏沉沉站起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嘴角还被衣服上的玉玦压出一块红印,只得匆匆行了个礼。 再抬头时骤然撞进了一双毫不遮掩笑意的眼睛。 周皎再迟钝,也看得出前头这个不知道是谁的公子哥儿在笑话她,于是她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二人头一次见面,祝襄就将周大姑娘得罪了个透。 沈妃目光逡巡间有自己的思量。 周皎的美名在外,性子却刚烈。祥初帝早就好奇这位打了副都统之子的巾帼英雄,还兴致勃勃地要到宫宴来看。 都是后宫里熬过来的女子,皇帝打的什么主意沈妃再清楚不过,为稳固皇长子的地位,她绝不能容忍年轻貌美的新人入宫承宠。 周皎门第不高,又生得貌美,将她指给祝襄,一来绝了皇帝的念头,二来又做了定侯府的媒人,于她而言是一箭双雕之计。 她未曾看见周皎的怒目,祝襄的忍笑和面色惨白的吴惜音。因为祥初帝的仪仗已至宫门前,他一眼就看见了席面上站着的两个少年。 祥初帝像是懂了什么,他骤然望向周皎,朦胧间竟有些晃神,这情状也落在了所有宾客眼中。 沈妃巧笑嫣然起身行礼,迎上去揽住皇帝,语中却带着隐隐的咬牙切齿,“陛下瞧瞧两个孩子,般配不般配?” 西六宫沈妃生辰宴后,金陵城中仿佛被石头砸了的江面,一时间流言四起,激起轩然大波。 先是皇帝西宫宴席上看上了个世家女子要纳入后宫,后是祝小侯爷相中了那位誓死不嫁莽夫的周大姑娘。 祝豫将祝襄关在府中,让他跪在厅堂里举着自己的枪,吹胡子瞪眼问他究竟有没有看上人家姑娘。 祝襄实在是冤枉,无奈道,“爹,那沈妃娘娘非得给我做媒我能怎么着啊?我连周大姑娘都不认识,隔着那老远我只看见她脸上睡着的红印子了,哪儿谈什么看没看上。” “糊涂东西!”祝豫踹了他一脚,“你估计被那沈妃摆了一道,怕是被皇上看上了周家姑娘,她才推给你,你要是眼睛不乱蹿,能着道儿吗?” “那皇上喜欢让皇上娶呗。”祝襄举着枪满不在乎地嘀咕,“我反正要娶我中意的。” “你中意谁?你告诉我你席面上偷偷看谁?”祝豫被气得直喘粗气,“今儿个只要你说,我就去求皇上赐婚。” 祝襄翻了个白眼,呛道,“我谁都没瞧上,那时在看树上的喜鹊,你进宫去,让皇上赐婚我和秃毛鸟吧。” “人家姑娘还瞧不上你呢!” 祝豫更气了,口不择言道,“周家姑娘这样有气节的人品,这样漂亮的人儿,你个混小子还看不上了?人家可说了不嫁草野莽夫,你真当自己是个金元宝?要娶仙女儿不成?” 祝襄骤然抬头,他阴阳怪气地嗯一声,狐疑道,“爹,你不会已经偷偷去看过了吧?” 庭院里沉寂了片刻,祝豫像是被问住了,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有些心虚地转过身去不看儿子。 祝襄顿时哭笑不得,“这八字儿还没一撇呢,你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 西北大将军征战多年,年少时什么都有了,也什么都见过了,唯独放心不下这个独子,只盼着他早日成家有个知冷知热的夫人。 可祝襄就像是脑门缺了根筋,让他打仗布局他高兴,让他见姑娘窜得比兔子还快。从不在儿女情长上多花心思。 这些年金陵的,西北的姑娘他见了无数,也比了无数,论品貌,周皎的确出众。 这一局他心知肚明是沈妃所设,周大姑娘被看上要纳进宫一事恐怕是真,放出这样的流言无非是让皇帝知难而退,否则会落得一个强抢功臣之妻的名声。 祝豫原先想这关定侯府何事,后宫那些弯弯绕绕别想缠上他宝贝儿子半分。 但他听说周皎性子刚烈,曾扇了骁骑营登徒子一巴掌后,对这个小姑娘起了几分兴趣。 祝襄要是不点头,定侯府有能耐将自己摘出来,而周家芝麻大点官,最后恐怕只能乖乖将女儿送进宫。 小姑娘这样的脾性,如何在尔虞我诈中生存都是问题,杀伐果断的祝豫思及此处生出了一丝怜悯和可惜。 当他悄悄让汪辅一这个四通八达的老怪物去周家打听时,却得到了周家大小姐绝食相抗的消息。 第45章 骄矜 周皎其实并没有想要绝食。 京淮流言四起之后她甚至没弄明白自己不过去赴了个宴,吃了点东西,怎么就一会儿传她要嫁小侯爷,一会儿又传她要进宫。 官职不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周父和她的亲娘顾氏慌乱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成日在家苦着张脸。 顾夫人哭着抱住她道,“都怪我,都怪我,给你生得这样一张脸。” 周父也抱着她,“都怪我,都怪我,没出息做不了高官,连给你择个好婆家都不够。” 周皎看着他二人半天,也不知道是烦躁更多还是无奈更多,她拔了头上金钗,“既然这事儿这么难办,我把脸划花就行了吧?” 她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有些怕的,那夜祝襄顶多是嘲弄了她一下,而姗姗来迟的那位帝王却实打实地看了她很久。 那种眼神让她毛骨悚然,她也很清楚这眼神意味着什么。她周大姑娘敢扇骁骑营的人一巴掌,却不敢扇皇帝一巴掌。 不想进宫唯有自毁容貌。 顾夫人哭到一半见她是真下了狠心,忙夺过金钗,骂道,“那你就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周皎糊里糊涂的,“那不正好,皇上和那什么小侯爷都能死心?咱们家也省得趟这趟浑水?” “你......”周父想骂她不懂事,又不忍心,最后憋出一句,“你可知皇上要真想要你,你划了自己的脸等于将全家人的脑袋往刑场上送啊?!” 好么,毁容就是抗旨。 周皎懵了,她看着满面愁容的爹娘,“那我还能怎么办,要不说我得了恶疾或者八字不好?” 周父思来想去也没了主意,又怕她真的错了心思做出什么事儿来,心一横,将她关在了内院不许出门,结果第一天就传来了周皎不肯吃东西的消息。 真心疼爱女儿的人家又怎忍心叫女儿入深宫,周父与顾氏商量了半天,决定写封帖子去定侯府试试祝家的意思,结果动笔一半,又拉不下一张老脸,好像自家求着别人来娶一样。 毕竟祝家若真有结亲的念头早该派人递信了。 彼时周皎也不是真的绝食相抗,不论皇家还是祝家,她都毫无兴趣。 就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弄成病恹恹的样子,最好让那什么小侯爷和皇帝看见她就倒胃口。 世间看人先看皮囊是躲不过的道理,她饿了好几天,飘飘悠悠地缩在院子里叹气,等来了拎着食盒的吴惜音。 吴家姑娘不好叫人看见她带了东西近来,因而吃的都用油纸包好了藏在衣袖和披帛里,见到面色发黄的周皎时她急得话都说不全,只一个劲儿让她吃东西。 周皎拍了拍她,悄悄道,“我每晚都去偷吃的,莫要担心。” 吴惜音这回是带了话来的,宫宴一事传开后,她就猜出这是沈妃的手段。皇帝毕竟是皇帝,就算看上了周皎也不会因为一介女子与沈氏和定侯结怨。 明面上最好的办法就是周家与祝家结亲,可定侯府传出消息说是小侯爷祝襄誓死不从,扬言只娶心仪之人,周皎更是无意,在家闹了绝食。 这让她那点沉下去的私心渐渐冒了头,于是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周府。 “我知你不喜祝小侯爷那样的武夫,更不想进深宫蹉跎。”吴惜音看着周皎恹恹地躺着,心中急切,“我有一个法子,你且听听看。” 周皎正玩着一把折扇,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你可别把自己牵扯进来,连我父母都焦头烂额,红颜祸水这词儿居然是真的,就是没想到应在我身上。” “不,真的有法子。” 吴惜音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决心,“这几日都在传祝府不肯娶你,可就算娶了你,终归是外戚,皇帝如果真动了心思,你还是难逃。但如果娶你的是皇上亲弟呢?” 吴惜音抓住周皎的手,“吴氏行医多年,曾经有恩于十七王爷的母亲,你知道的,十七王爷脾气最好,又好说话。我去求他,让他假意先纳你做侧妃,等皇上心思淡了,写了和离书,你照样可以归家,你从前也同我说过你想自由......” “惜音。”周皎适时打断她,慢悠悠叹气。 “我知道你替我想了良多,这几日我也想了想出路在何处。十七王爷你我不是没见过,年纪那样小,陛下对手足兄弟一贯疑心,把他扯进来不是要他命吗?还有祝小侯爷说白了也是被我牵连的倒霉鬼一个,人家有心仪之人不肯低头,算得上是个英雄好汉,牵扯他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要是再来个十七王爷,阿弥陀佛,我的罪孽可就更大了,不成。” 吴惜音哑然,她不得不承认周皎所言不假,又觉得难堪,“那......” 周皎歪了歪身子,安慰她道,“我都想好了,说到底这档子事儿由我而起,那不如就饿着,饿得面黄肌瘦,饿出一身病,到时候撒了银子让大家都传着我是个丧门星,看京淮还有谁敢要我。” 见她将胡话说得这样果决,吴惜音知道周皎这是来真的,急着晃了晃她的胳膊,“阿皎,你别说气话。” “说得好!” 笑声是从围墙上传来的,院内二人皆是一惊,抬眼就看见倒霉鬼小侯爷晃着两条腿坐在黑瓦上,呲牙对着院子里两个女孩笑。 他穿了身墨青的圆领,束着袖口,一派轻衫风流,几乎融进了墙角那棵郁郁葱葱的榕树里。故而两个毫无武功的丫头从一开始就没看见他。 周皎几乎是下意识就将吴惜音挡在了自己身后,盯着他就像盯着什么洪水猛兽。 祝襄跳下院墙,拍了拍衣服下摆沾上的白灰,饶有兴致地迎上周皎的眼神。 他是被祝豫逼着来的,祝豫似乎很满意周家这个丫头,也知道祝襄在跟他怄气,一怒之下把周家姑娘绝食的事情跟他讲了,说是无论如何都让他去瞧瞧。 祝襄虽然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无关,但周大姑娘的命也是命,他也想知道这小小女子能烈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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